第二十六章

    姬霆霏吃着手里喷香的田鼠肉，火光倒影在她的愉悦的脸庞上，让她接连十日都苍白不堪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首领好本事，”她取出水囊饮了一口，半是调侃，半是当真的拍起了陆玄庭的马屁来。
    “哼，本王当然厉害，你才知道？”陆玄庭眉头一挑，一脸骄傲的样子。
    也许是这田鼠肉太美味，又或许是篝火太温暖，姬霆霏整个人都陷在一种惬意的感觉里，像是喝了酒似的，浑身轻飘飘的。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绣衣处，与蒙畅他们出任务，夜晚围在火堆旁，聊天吃肉……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不知是脑子里哪一根筋给搭错了，将往日与洛浮屠众人在餐桌上口无遮拦的黄腔开了出来，没过脑子似的，冲着陆玄庭道：“首领厉不厉害，自然只有秦夫人知道。”
    她话一落，陆玄庭愣了愣，她自己也愣住了。
    半响，陆玄庭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似的，气笑了。
    “呵呵，姬霆霏，你倒真是胆子渐长啊，我的私事你也敢议论？”说着，陆玄庭放下了手中的田鼠肉，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姬霆霏，一副打算兴师问罪的样子。
    “属下口无遮拦，还请首领恕罪，”姬霆霏想也不想的，请罪的话脱口而出。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蠢，被这火堆勾昏了头，将私下里与三娘他们背着陆玄庭开的玩笑话就这么大喇喇讲出来了。
    若是还在以往，就凭这句话，估摸着她就得在刑房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陆玄庭此时虽在她心里的形象早已崩塌得连渣都不剩，但是这当着正主的面儿，不带脑子似的开这种私房玩笑，却还是让她一阵心虚。
    “那个，那个，我不是，不是……”对上陆玄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姬霆霏紧张得有些结巴。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
    “我没有，没……”
    陆玄庭看着姬霆霏这抓耳挠腮想要抵赖的样子，只觉十分有趣。
    其实他并没有多生气，只是姬霆霏做为一个下属，这般非议主上，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说说她，否则他这首领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只是他没想到，这几日对他爱答不理，还动辄就跟他撒火的姬霆霏却被逼得这般紧张，连句全乎话都囫囵不圆。
    还真是有意思。
    陆玄庭死命地压住自己不断上翘的唇角，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怎么，开玩笑的时候嘴皮子倒是挺利索的，这会儿怎么结巴了？”
    姬霆霏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能把话说全，便干脆闭上了嘴，再不开口。
    这种事，还是不要再解释的好，免得越描越黑……
    陆玄庭看着眼前锯嘴葫芦一样的姬霆霏，觉得这时候，她若是将头埋进手臂中，便与这草原中的鸵鸟毫无二致。
    半响，陆玄庭看着她仍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怎么，我这被传谣的人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到处传谣的人倒是先委屈上了？”
    听见这话，姬霆霏微微睁大了眼睛：“传谣？什么传谣？”
    “本王，从未与秦幽有过首尾，怎么，你这还不算是传谣？”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姬霆霏也不例外。
    她被这硕大的八卦砸的有些晕，特别是当着八卦是从当事人亲口传出的时候。她一下子来了精神，看向陆玄庭，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惊得陆玄庭一个激灵。
    “你，说的是真的？”
    这狗男人与秦幽从来没有过肢体接触？
    秦幽这位无界府送来的秦夫人说句天姿国色也不为过，陆玄庭竟然从来没有起过那方面的心思？
    姬霆霏看向陆玄庭，满眼怀疑。
    莫不是他前些年在西部战场伤了身子……身体有疾？
    她这点儿小心思，自是没有逃过陆玄庭的眼去。
    陆玄庭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笑怒不得，一把捏住了她的脸，拇指和食指在她捏起她两边脸颊上的肉来。
    “姬霆霏，你见天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姬霆霏猝不及防的被陆玄庭捉住了脸，一脸惊恐的感受着陆玄庭两只手指不断捏着她双颊的嫩肉。
    她握住陆玄庭那只作乱的手，使了些力就想从他手里将自己的脸救下来，拉扯之间却不知为何，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跌坐在了陆玄庭的怀里。
    “不，不是……”她挣扎着想从陆玄庭怀里起身，却又被陆玄庭框柱，不得脱身。
    “首……首领，”她皱了皱眉，唤了声陆玄庭，示意他放手。
    然而陆玄庭听见这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手上却是一动不动，“怎么，这会儿不指名道姓，知道叫我首领了？”
    “我，我……”姬霆霏仍旧挣扎着，她不知陆玄庭脑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说对不起，”陆玄庭忽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姬霆霏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抬头看向陆玄庭，却见他慢条斯理道：“你这几日对着我这个首领横眉瞪眼，指名道姓，今晚不但指使着我给你张罗晚饭，还大言不惭的造我的谣，你说，你该不该道歉？”
    听见陆玄庭这话，姬霆霏愣了愣。
    回想起来，确实，自打她对陆玄庭英明神武主上形象的幻灭之后，待他倒是少有恭敬。
    但是，姬霆霏转念一想，这能怪她吗？
    陆玄庭在沙地里想要弄死她，她没将这混账扔在这修罗地里就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道歉？他想得美！
    想到这里，她瞪了陆玄庭一眼，僵持着，却是一语不发。
    姬霆霏不知，她这拒不认错的样子却是正中了陆玄庭的下怀。
    陆玄庭搂着怀里温热却又瘦弱的人，心里一阵熨帖。
    因着他心头的困顿迷茫，他已经好多天没与她接触。
    如今姬霆霏一入怀，陆玄庭就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上了磁石似的，再也不想从她身上放开了，就想这么长长久久的抱着她……
    他知道，自从来了这修罗地，遇见姬霆霏以后，他就变得就不正常起来。
    他想要抱着她，搂着她，感受着她温热的身躯与自己相拥。
    他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病，或是被人下了什么蛊，变成了这般模样。
    但是，就在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将姬霆霏搂进怀里的时候，他却忽的能坦然的接受自己这不正常来。
    他就是不正常，想抱着她，搂着她，那又如何？
    怀中人对他没有坏心，进了修罗地里还时时护着他，她的身躯是那么柔软而温暖却又充满力量。
    他想要抱着这样一个人，有什么错？
    他就想这么抱着她，他有本事能抱上……
    想到这里，陆玄庭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强忍住眼中笑意，一只手紧紧的将她圈在怀里，面无表情的冲她道：“怎么，犯了错还死不认账？”
    我没有！
    姬霆霏张口便想反驳，但是转念一想，这王八蛋脑子不正常，她懒得搭理他。
    这般想着，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弃了抵抗，整个人就那么大喇喇的躺在陆玄庭怀里，随他便。
    反正是她压着这王八蛋，吃亏的还不是他？
    陆玄庭见她这样，倒是更开心了些，眼中笑意更甚，像是快是要溢出来了似的。
    火光仍旧欢快的跳动着，给这漆黑山洞带来了鲜活的暖意。
    陆玄庭拥着姬霆霏，一股不可言喻的满足之情从心里升腾而起。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唉，本王这晚饭你吃完了，故事还没讲完呢，”他晃了晃怀里的人，猛然想起这听了一半的故事来。
    “你放开我，我就给你讲……”
    “你讲完，我就放开你。”
    姬霆霏听见他耍赖的话，悄咪咪的翻了一个白眼。但许是今晚气氛太好，她懒得与这疯子多做计较。
    跳跃的火光在她瞳孔中倒影而出，姬霆霏稍稍的清了清嗓子，接着讲起故事来……
    韩士泱死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他那晚本是要宿在娼所里头的，但不知为何，大晚上的却又离开了。许是他喝多了酒，又许是下大雨的地面太湿滑；韩士泱仰面摔了一跤，摔破了头，再没醒过来。
    他的尸首是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
    那日清晨韩禄用了早膳去学堂上学，刚跨过门口不远处的小石桥，便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青衫的韩士泱躺在地上，就像是和往常一样，喝多了酒，睡着了似的。
    然而，他的身躯已然冰冷，一身青衫被泥水泡的脏兮兮的。
    他的父亲，西北的大英雄，一代豪侠韩士泱，就这么死在了从娼所回家的路上，死得悄无声息，死得荒谬又无趣……
    韩士泱死后不久，韩禄给他母亲留了一封告罪书，便悄悄离了家。
    十五岁的少年，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这天下之大，究竟何处是归所。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逃，想要离开那个家，那个被韩士泱的幽魂笼罩着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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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