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隆航看见化完全妆，过来站位的时倦，饶是见过娱乐圈如云美人的他，也忍不住愣了下。
    旁边副导演喃喃道：“不谈别的，时倦这形象真没得说。”
    人长得好，妆化得更好，往镜头中间一站，跟自带柔光对焦滤镜似的，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她一人。身上轻纱缀金叶装饰的裙子和盛世美颜交相辉映，把站在不远处的盛扬衬得灰头土脸。
    盛扬咬牙，心想，时倦也就只有一张脸了。
    一个花瓶，拍照可以，动起来肯定没法看。
    副导演调整完演员站位回来，好奇道：“隆导，你为什么把时倦调来A组？”
    隆航看着吊儿郎当，对自己的作品比谁都认真，不然也成不了名导。隆航抽了口烟，一抬下巴：“你看就知道了。”
    《纵横》这部剧讲的是男主顾询继承父亲意志，一统天下的故事。男主的父亲顾瑾年轻时作为一个小国的王储，放浪形骸，是个流连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
    而时倦饰演的裴衣，是很得顾瑾喜欢的花娘，最后为了一己私欲，和藏在顾瑾身边的奸细里应外合卖国，幡然醒悟的顾瑾一刀砍死裴衣后，挑起大梁，以一城换一国，走上一方霸主之路。
    剧本中的裴衣，是个完全的丑角工具人。
    这场戏是裴衣首次出场。
    一个角色的初登场，好比现实中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极为重要的。
    ［白天/青楼门口］
    盛扬的角色，顾瑾领着一群狐朋狗友，吵吵闹闹地走进青楼。他摇摇晃晃，一副半醉模样。
    顾瑾进门，叫道：“金叶儿呢？”
    金叶儿是裴衣的花名。
    顾瑾旁边一人开口：“瑾弟，这位金叶儿是何人？”
    顾瑾的狐朋狗友你一句我一句。
    “叶兄，你刚和顾兄结识，确实不知道这金叶儿。”
    “金叶儿啊，可是这一城，甚至这一国最漂亮的花娘，也就只有顾兄这身份，才能让她情愿相陪。”
    叶沛，白面书生模样的公子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时倦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下面，评估盛扬演技。
    中规中矩，在年轻一代里能算中上。
    怪不得开拍前他自信满满。但中上的演技，在皓月面前，不过是个鳖罢了。
    楼下有群演喊了声：“金叶儿来了！”
    不见其人，先见其声。
    时倦将不完全人格装到身上的时候，身上属于巨星的贵气消失。她和一群莺莺燕燕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按照剧情，她本该是迫不及待的，但时倦的脚步却似乎有所迟疑。
    裴衣走到楼下，身上的金叶子装饰碰撞，叮啷作响。她扫到下面的顾瑾一行人，长长的眼尾扬起来，一颦一笑都勾人得很，但仔细一看，这分笑容里有着难以察觉的不安。
    这不安隐晦得很，除了隆航露出了丝兴味的笑，没人看出来。
    裴衣加快脚步，几乎飞到顾瑾面前，朝他一笑。她伸手，往跟自己下来的人跟前一拦，蛮横对那群莺莺燕燕道：“顾公子有我在就好，你们都回去吧！”
    花娘们对视一眼，无奈走了。
    裴衣上前一步，目光短暂地往叶沛身上一斜，然后领着顾瑾：“您里面请。”
    副导演盯着，“哎”了一声。
    疑问语气。
    剧本中，这段是裴衣仗着顾瑾喜欢，总是组止其他花娘接触贵人，用来表现这个丑角的蛮横。
    可时倦这演的……怎么感觉……
    副导演想入了迷，再回神的时候，这场戏都结束了。
    隆导喊完卡，场上还异常安静。
    在时倦周围的演员不觉得，但周围工作人员眼睁睁看着，她就跟个黑洞似的，让人不自觉地盯着她看。
    “我刚这是，看入迷了？”
    “时倦她的演技似乎没想象这么差，但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在周围看着，还不大么明显。
    副导演对着屏幕，更能感受到时倦演技突出。但他愣神的原因不止这个。
    隆导叫他：“你看出来点什么了没？”
    副导演还在走神，恍惚地答了一句：“她有点……太讨喜了。”
    压根不觉得是个丑角。
    是因为外形么？再怎么三观跟着五官跑，一个张扬跋扈的花娘，都是不会很讨喜的。
    “对了一半。”
    副导演：“？”
    隆航叼了根烟，把摄像机里这场戏的视频调出：“你再看看。”
    副导演凑过去，慢慢往后看，看到最后，悚然一惊。
    最后一个，裴衣拦人的动作。
    按照剧本，裴衣该是像挥苍蝇一样赶人。
    而视频中这一段，时倦抬手的时候，目光是向着顾瑾一行人的。
    就这一个细节，整体动作的意思完全变了。
    从“驱赶”，变成了“阻挡”。
    副导演想起这段戏的时间节点，裴衣已经得知顾瑾旁边这位叶沛是敌国奸细。他吃了一惊，忍不住站起来：“裴衣这是在，保护那些花娘？”
    裴衣知道叶沛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不想让楼里的花娘接近他。
    人设一下变了。
    “她这……是凑巧么？”副导演喃喃开口。
    不是凑巧。
    这一个保护动作，一个对叶沛的忌惮。裴衣并非是因为贪财通敌叛国，或许是为了保护同伴，也或许是为了更深的理由。
    至于这个理由是什么……挖得越深，裴衣的人设就越立体，越讨人喜欢。
    时倦给出的答卷，很有野心。
    隆航忍不住兴奋起来。
    *
    场上，盛扬久久不能回神。
    时倦，竟然真的会演戏？
    她是特训过了？还是之前一直在藏拙？
    盛扬出了一背冷汗，平时不怎么用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没眼尖到能看出时倦动作的用意，只是直觉她的表演和剧本有所差距，尖酸道：“裴衣压根不是这样的，你好好看过剧本了吗？”
    他声音不小，周围人一听，被带了节奏。
    “是啊，我就说哪里不大对劲。”
    “时倦不会是剧本都没好好看，记了下台词就随意发挥了？”
    这才是盛扬熟悉的感觉。
    时倦，就应该是被所有人嘲讽厌恶的。
    盛扬松了口气，正要再开嘲讽，看见隆航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脸上带笑。
    隆导肯定是来夸他。
    盛扬得意起来，毕竟，站在这的除了他就是时倦，隆导怎么可能对时倦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
    “隆导…...”盛扬面带奉承地朝隆航走过去。结果隆航直接错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隆航径直走到时倦身边：“你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演？”
    时倦面色淡淡，耸了下肩，淡然到有点傲慢的地步。她不需要过多解释。
    隆航是个好导演。
    所以，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足够让他了解时倦的裴衣。
    盛扬傻眼，他直觉事态有点超出控制。
    果然，下一秒，隆航挥手叫场务：“下午先拍第三十五场。”
    盛扬又一下子雀跃起来。第三十五场，一下子跳掉了好几场裴衣的重要戏份，果然是时倦有什么问题。他笑起来，很礼貌的样子：“隆导，是时倦她演的不好是么，其实我可以帮她对对戏……”
    隆航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完全没看出来？”
    盛扬：？
    隆航心里叹气，果然这世界上还是朽木占大多数：“时倦没有任何问题。”
    “是裴衣的人设不够好，还配不上她。”
    “……”
    “……”
    隆导的话，比盛扬权威多了。
    刚才还窃窃私语，嘀咕时倦的人瞬间闭嘴，对视一眼，纷纷改口附和。
    “我确实感觉裴衣的人设平面了点。”
    “我说怎么觉得不对呢，果然还是隆导眼光尖。”
    “不过谁能想到，时倦竟然真的挺会演戏呢？”
    虽然是在说时倦。
    但是不少人都拿余光打量着盛扬。
    盛扬嘲讽开到一半，被隆导当场打脸，现在还被用看热闹似的目光瞟着，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听隆导这话，像是要给时倦改人设。
    时倦怎么配演好角色？
    她就应该被人砸臭鸡蛋，被人厌恶的。
    不，不可能。
    时倦刚才顶多是灵光一现的凑巧，隆导就算把人设改好，时倦撑不起来，到时候还是得改回去。
    到那时候，隆导对她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盛扬忙着在脑里扎时倦小人，心思根本不在演戏上。下午和时倦的对手戏，足足NG了九次。
    “九次NG，”隆航狠狠一按烟头，皮笑肉不笑，“盛扬，你要是喜欢发呆就回酒店发，知不知道开一次机要多少钱？”
    这么简单的一场，拖了一下午。
    盛扬抿了抿嘴，很不甘的样子。
    隆航对盛扬本就没什么感觉，现在更是没好脸色。人最怕的就是没自知之明，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怕是真不觉得自己演技差。
    隆导按住太阳穴，叫时倦：“你收敛点，好歹把这场过了。”
    隆航十分烦躁。好不容易见着个天赋过人的，可惜对手戏是盛扬，得时倦迁就他，压抑自己演技。
    时倦没什么意见。这么简单一场戏演九遍，她也有点丧失耐心。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微微转头扫向盛扬，做了个口型。
    施舍你的。
    盛扬差点被她气死。
    更伤他自尊的是，时倦让他一点，就真的过了。
    盛扬的演技还没法完全把演戏和心里想法完全割裂，越是厌恶时倦，越是恶性循环。
    第二天NG更多，简直全天都在NG，别说隆航，就连一般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点颜色。
    盛扬这也太废物了。
    *
    “扬哥，你消消气。”
    盛扬的助理小心翼翼劝他。
    盛扬从剧本中抬起头，阴沉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场务正好过来送盒饭：“盛老师，这是……”
    “啪！”
    盛扬一挥手，盒饭翻了一地，一半都泼在场务身上，油腻的一摊：“这种东西，给狗都不会吃——小王，你去外面给我买点饭回来。
    这些人表面对他恭敬，心里不知道怎么向着时倦呢，说不定都偷偷在心里讽刺他。
    盒饭刚送来，都是热菜，场务被烫得直抽冷气，又听到盛扬这话，气得冒烟。
    连裤子都来不及换，还得去给别的演员送盒饭。
    送到时倦那的时候，场务想到传闻中时倦爱耍大牌，犹豫了一下才敲门进去：“时老师，盒饭您吃么？”
    “吃。”
    时倦注意到他的说法，又看到他裤管上的油渍和不大好看的表情，想了想，从随身带的药包里掏出一管药膏：“这个是治烫伤的，很好用，你拿去用吧。”
    她这副身体很弱，专门买了一堆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场务拿着药膏，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道谢。
    很少见到这么平易见人的艺人。
    场务送完盒饭，一边上药一边和同事吐槽：“全剧组都吃的盒饭，盛扬这意思是我们狗吗？”
    一个化妆师说：“你这还不是第一个。他今天见到的工作人员，从化妆到道具都吃了挂落，小苏你知道吧，挺能干一小姑娘，被他骂得都哭了。”
    场务翻了个白眼：“演技差还耍大牌，真把自己当什么大明星了？比起他，时老师要好多了——我这药还是时老师给的。”
    “你什么时候改口叫她时老师了？”化妆师惊讶，“你之前不是还说她爱作妖，怕是不好相处？”
    “传闻不能信啊，”场务感慨，“我现在甚至都怀疑时老师那事是不是有猫腻，她一点都不像是会欺骗大众的人。”
    ……
    时倦慢吞吞地吃着盒饭。
    系统告诉她，本来倒扣的气运快要归零。
    系统：“这两天剧组内好感度有显著上升。”
    不出所料。
    盛扬到处撒气，搞得工作人员怨声载道，相比之下，她待人礼貌亲切，工作人员自然会有所偏好。
    剧本围读会最后，时倦被隆航留了下来。
    她本来的戏份不多，除去跳过的几场，已经演得七七八八。隆航坐在乱七八糟堆了文件的会议桌上，问她：“你对这段剧情，是什么想法？”
    “您要听真话假话。”
    隆导：“你觉得我叫你是想听奉承？”
    时倦弯了弯眼睛，直说道：“别的地方都好，唯独一个地方很生硬——”
    “顾瑾改变想法的契机。”
    “顾瑾想要保家卫国，一统天下的契机。”
    异口同声。
    时倦并不意外：“您早就有这想法。”
    隆航说：“顾瑾被裴衣背叛，走上霸主之路——按照这个发展，他该仅是个霸主，为什么会忧国忧民，想一统天下？”
    “思想的转变，需要一个契机。”
    时倦顺着说下去：“如果……这最初不是顾瑾的想法，是裴衣的呢？”
    “为什么裴衣会和叶沛里应外合卖国？为了一己私欲吗？不，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裴衣卖国，是因为对这个国家失望。”
    只是因为她出身不好，就只能做“一辈子的下九流。
    该死的国家。
    到这里为止，隆航也曾想到，但有个问题：“这是我们的想法，而不是裴衣。一个花娘，是不会想这么深的。”
    “除非，她不仅仅是个花娘。”
    隆航一愣，时倦抬眼，缓缓道：裴衣，在剧情开始的时候十九，《纵横》的设定中，女子十五出嫁，花娘更是十岁就该入楼。”
    “裴衣的台词提到过，她入楼仅仅三年，那在这之前她是做什么的？”
    “良家女子？不对，裴衣说过，她一辈子都是下九流。”
    如果这不是在商量改戏，时倦说的这点只是个BUG。
    但因为要改戏，一切“不合理”都会成为灵感。
    “裴衣能想那么多，首先要聪明，其次要识字。一个下九流的女子会识字，可能性很少，最符合裴衣的……”
    隆航脱口而出：“一个不再唱戏的戏子。”
    “那才是，你的裴衣。”
    *****
    徐蓉手下几个艺人，好不容易腾出时间过来看看情况，结果一到剧组就天降噩耗。
    “你说这段戏的高光移给时倦了？！”
    这怎么可能呢？
    被调到A组还能说是巧合。
    时倦连表演课都没上过，怎么可能会演戏，而且还能靠演技让隆导改戏？
    “你看剧本就知道了。”盛扬脸色很难看。
    徐蓉接过新剧本，越看越不可置信。
    这个新的裴衣，虽然一度通敌卖国，但在城破后为了救城内百姓，和顾瑾联手演了一场空城计。
    在城墙上唱了一天一夜，最后泣血跳城墙而死。
    别说抹黑时倦了，演好了，那就是个绝对的高光人物。
    盛扬：“徐姐，现在怎么办？”
    徐蓉强迫自己冷静：“你也说了，要演好了才吸粉。”
    “时倦哪里会演什么戏？误打误撞的演技能持续多久。”
    盛扬欲言又止。徐蓉之前不在现场，他可是看过时倦的演技的，如果说误打误撞，那她撞得也过于巧了。
    徐蓉看他一眼，又道：“如果你还担心，正好我还没和导演打过招呼，一会我提一句，时倦以前填才艺的时候，说她会戏腔。”
    盛扬一愣，随即眼睛亮起来：“不愧是徐姐！”
    演戏可以是她藏拙，但时倦不会唱歌这事，他们可是确认过许多次的。
    时倦如果硬着头皮唱，城墙上唱一天一夜这段大高光演砸，那改人设就是白瞎。
    如果说自己不会唱，那你干什么说有这才艺呢？装腔作势。
    就算时倦想要解释，也会被认为是辩解。
    徐蓉是她经纪人，在别人眼里，跟时倦是一边的，她做的事都是时倦授意。
    要高光是吧？
    好，那一天一夜的戏，你自己唱吧。
    可要是唱不出来，那丢的，就是时倦自己的脸了。
    *
    时倦拿到新剧本，还没来得及看。
    069叫她，说时倦这一波操作，隆导好感度升到了80，时倦的气运条正好归了零。
    “恭喜宿主达成条件，【从零开始的收集气运生活】，获得宝箱X1。”
    “是否现在打开宝箱？”
    时倦：“……”
    这系统除了强身健体，竟然还有这功能。
    时倦思考了片刻，但这片刻的思考十分多余——如果人类能抵挡抽卡的诱惑，就不会有无数人省吃俭用也要氪688了。
    “开。”
    “滴滴滴嘟——”
    “恭喜宿主打开了一号宝箱！您获得了技能X1。”
    系统搞了个金闪闪的特效，发光字体在时倦眼前显示出来。
    ［技能说明］
    ［技能名称：裴衣的金嗓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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