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101. 南有乔木（2）

    纪亦原想去看看星语，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转身回了艺术楼。
    星语从行政楼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纪亦从办公楼走出来。她先是一怔，下意识地朝着纪亦的方向迈了几步。
    “莫星语，你听了清华大学的宣传讲座有什么感觉？”万疏棠走过来，猛地出声叫住了星语。
    星语一个激灵，刹住了脚步，转过头朝万疏棠笑笑，“努力呗，还能有什么？”
    听到星语的话，万疏棠沉思了半晌，点了点头，“但是我觉得北大的物理更强一点。”
    星语笑笑，没有反驳。
    万疏棠耸了耸肩，也没再说话。星语的视线有些着急地越过一旁的万疏棠，四处寻找着纪亦的身影。
    星语看见纪亦一点点朝着这个方向走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忙不迭躲在了角落的柱子后面，小心翼翼的视线目不转睛地落在不远处那个一点点放大的身影。
    纪亦今天没有穿西装，松松垮垮的灰黑色牛仔外套罩着里面的贴身白色T恤，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的线条。下半身是黑色牛仔九分裤和白色板鞋。他修长的双腿下端，露出了一小截脚踝。他的步伐轻快，双腿前后交替着。阳光下，脚踝处的白皙闪的让人迷眼。
    纪亦没有注意到隔着不远的星语，他想到口袋里的纸玫瑰，就耐不住地拿出来把玩。想到星语趴在小桌子上抓耳挠腮地折纸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越发地加深了。
    远远地，星语就能感觉到纪亦满身心的喜乐。她想看得更仔细些，然而，当纪亦走近时，星语连带着看清了纪亦手中不停把玩的东西——纸玫瑰。她送给悟生的纸玫瑰。
    倒不是她多心，只是易微折纸用的方形纸都带着树拓的水印，所以折出来的东西都很好认。
    星语也不再躲着，呆滞地看着纪亦翻来覆去地研究着那多玫瑰的模样。阳光从他的背后打了下来，阴影和光亮随着他五官的棱角不停地变幻着，却无时无刻不在衬托着男子的绝代风华。
    星语清楚地看到，纪亦脸上的笑意从嘴角一直绵延到了眼角，以至于他从星语面前走过，都没有注意到她。
    纪亦的背影一点点在阳光的斑驳中渐渐朦胧，星语觉得喉咙里发堵，想要开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也许是她盯得太久，连着她泛红的眼眶也有些生涩刺痛。
    【所以悟生说玫瑰好看，就是为了送给纪亦吗？】
    【那纪亦这么高兴，也是因为悟生送了玫瑰给他吗？】
    【玫瑰……】
    想到这，星语觉得脑子发蒙，她刚想要移开脚步，一股失重的虚浮感袭来，星语抓着柱子才稳住了不断往下瘫倒的身体。
    【没用的身体。】
    星语抡起无力的双手，用尽力气捶在软绵绵的双腿上，没有一点的疼痛，反而越发地绵软了。
    星语索性坐在了地上。她倚靠着冰冷的石柱，困难地抬起了头，微微往外侧了一点，午后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眯着的双眼，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好一会儿，星语适应了强光，眼睛睁大了一些。
    【好蓝的天啊。】
    星语挤出一丝苦笑，这明明是她想象了很多次的情景。他和她，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可是，明明他欢喜了，而她为什么，只感受到万蚁噬心的窒息感？
    【纪亦，我该拿你怎么办？】
    星语抹了一把脸上散落的碎发，曲起了双腿，把脸埋在双腿间。
    这么多天，星语早就捋清了自己对范予昕和纪亦的感情。她承认，自己对范予昕也许真的只是见色起意。她甚至对他没有太多的了解。顶多算是她情窦初开时候，贪恋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罢了。
    然而，对于自己对纪亦的感觉，星语仍旧说不清楚。尤其是那天政治课以后，她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
    她想过就此躲避，毕竟，他和她，是师生，是兄妹，两个人之间连说喜欢的立场都没有。
    但是，她越是躲避，星语就越发清醒地意识到，她喜欢他。
    情不知何时起，唯独思念浩浩汤汤，让人辗转反侧。
    她原本想着，如果纪亦放手，她就立刻抽身而出，这样，她也不至于太过狼狈。可是……
    【没有可是。】
    星语吐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发狠地压下了心底的情思，对着澄澈若深潭的蓝天笑了笑——
    【这样也好。】
    星语没有回头看向艺术楼，她数着自己的步子，到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步，幸好，她终究撑着走回了座位。
    “你怎么走这么慢？”
    星语回到位置，刚坐下，万疏棠就转过身，敲了敲星语的桌子。
    “嗯。”星语没想搭理万疏棠，打开作业本就要演算。
    万疏棠习惯了星语的寡言少语，他本不是话多的人，甚至可以说懒于交际。但是，自从星语在高一的时候帮他解出了一道高数的竞赛题，万疏棠在星语面前就变得话多了起来。
    “刚才王艾过来叫你去招待室。”万疏棠看了一眼星语的作业本，“嘿嘿，你才做到67页，我都第72页了，你不行啊。”
    星语手中的笔顿了顿，挡住了万疏棠打量的目光，“招待室？”
    “是的吧。你抓紧吧。”
    星语抓了抓头发，把笔随意一扔，盖上的作业本也随手扔到了窗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她心头无端的躁郁。
    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层，星语才找到所谓的招待室。站在门外，星语缓了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情绪，敲了敲门。
    “请进。”
    是王艾的声音。
    星语定了定神，推门进去。
    “莫星语，过来。这位是清华大学招生办的李老师。”王艾站起身，拉着星语向她介绍坐在沙发上的人。
    星语看向王艾口中的李老师。三四十岁的样子，鼻梁上的一副眼镜让他显得书生气很重。
    “李老师好。”星语微微鞠了个躬，在王艾的授意下，拉开椅子坐下。
    “你好。”李老师也在打量着莫星语，“我看了你高中的成绩，今天叫你来，更多的是想和你聊聊关于你对自己未来大学的想法。”
    莫星语没有出声，很规矩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宣讲会听得怎么样？”李老师敛住神思，星语感觉到一种无端的压迫感。
    “很喜欢清华的一句校训，‘行胜于言’。也很喜欢清华的学术氛围。”星语看起来回答地游刃有余，熟不知她的心脏在发疯了一样地狂跳。
    “有理想大学和专业吗？”李老师把手放在了交叠的双腿膝盖上，眼睛犀利地看着星语。
    “有。我理想大学就是清华。专业的话，可能是计算机或者经济。”星语忍不住又想到了纪亦的话，没太多考虑就说了出来。
    “哦？清华？这么巧。”李老师显然听多了这种话，没有太多的情绪，“为什么会是这两个专业？跨度很大啊。”
    星语被问得一顿，看向一旁沉默的王艾，才开口，“我对数据分析感兴趣，这两个专业比较契合。”
    “数据分析？小姑娘想的很远啊。”李老师语气仍旧很平淡，辨不清情绪。
    “受我哥哥的影响，觉得有兴趣。”星语抿着嘴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拿捏说话的分寸，心里也没底，只能凭着感觉回答。
    “你哥哥是做数据分析的？”李老师来了兴趣，“在湛城吗？”
    “是，在湛城。”星语不敢说得太具体，毕竟纪亦和自己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
    “那你有这方面的基础吗？比如计算机？”李老师明显坐直了身子。
    星语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暂时还没有，我也是不久前才接触到数据分析。但是未来我会自学一点计算机。”
    她原本想着自己也能去智麦科技园帮纪亦打下手，可是现在谁说的准呢？
    星语垂下了眼睑，努力地遮去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沉痛。
    “挺好的。”李老师考虑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些话我不应该直接和你说，但是小姑娘，我可以和你漏个底儿。这次期末考争取能在大市前十，加上三门选考如果能接近满分，我们清华会有一些优先的考虑。”
    星语整个人一僵。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清华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只有在叶问弦口中叨念的时候，才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亲近。
    “莫星语？”王艾出声了，“还不谢谢李老师。”
    显然，王艾也很激动。
    “谢谢李老师，我会努力的。”星语郑重地看着李老师，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那希望明年能在清华见到你。”李老师站起身，“我还有事，得走了。小姑娘好好加油。”
    王艾和莫星语也跟着起身，和李老师告别以后，招待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王老师——”
    “星语，不要有太大压力，老师相信你。”
    王艾拍了拍星语的肩膀。她一直知道莫星语优秀，但是看到大学招生办老师专门找莫星语，她还是忍不住暗自激动。
    星语深呼吸，点点头。
    “回去吧。对了，今天的事不要声张。”王艾关上了门，向星语招招手，示意她离开。
    回到班里，星语整个人还在神游着。这一天心情的起起落落，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王艾找你干嘛？”
    万疏棠看到星语回来，立马转过头问。
    “没什么。”王艾嘱咐过不能声张，星语自然省得轻重。
    见星语不想多说，万疏棠撇了撇嘴，只好作罢。
    再打开作业本的时候，星语发觉自己笔下的数字都有些发飘。她看了看手中的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管不顾地埋头演算了起来。
    ……
    “星语，我看到你身上已经有一层霉菌了。”
    许安拍了拍星语的桌子。连着一个礼拜，星语除了吃喝拉撒，基本都坐在位置上，也基本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刷题。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许安伸手摸了摸星语的额头，又掐了掐她的脸颊，星语细腻的皮肤果真手感不错。
    “等等，还有一点就算完了。”
    星语不理会许安四处作乱的手，双眸凝视着草稿纸上一个个跳窜的数字，突然眼睛一亮，笔下的速度越发地快了起来。
    “哈——我算出来了。”
    星语重重地合上了笔盖，眼底憔悴的青色也遮掩不住她浑身上下的满足和愉悦。
    “嗯，霉星星。”许安盯着星语，许久，摸了摸下巴，“你不对劲。”
    星语撇了撇嘴，“快期末考了，还不努力一点。”
    “星星，你逗我吗？还有一个半月，你这是打算发一个半月的霉？”许安狐疑地看着星语。
    “什么发霉？乱七八糟。”星语收拾好桌上的书，“下节什么课？”
    “你的自习课。”
    “我的？”星语眨了眨眼睛，也许是最近读书读太久了，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音乐课。”
    “音乐课？”
    星语浑身一愣，自从上个礼拜在行政楼见过纪亦一面，她连着一个礼拜都没有碰到过他。
    刚开始她还是经常会想起他，特别是入夜以后，她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枕头里，很努力地嗅着，却怎么也闻不到熟悉的松木香。
    渐渐地，星语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很少笑，很少说话，也很少吃饭，甚至有的时候凌晨四五点就会惊醒，辗转反侧却再也睡不着了，只能趁着路灯小跑着去教室。
    她想，这样下去，估计自己真的会发霉。
    “走吧，上音乐课。”星语拍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从抽屉最下面拿出了音乐教材。
    “我竟然说服了你！我是天才吗？”许安夸张的捂住嘴，一个劲儿地“吼吼吼”傻笑。
    “走啦——”
    ……
    星语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放下。但是，当星语毫无防备地撞上了纪亦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的时候，她彻底地慌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情绪，她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星语想也没想，就低下头转身跑了出去。
    “星语？”许安拉都拉不住星语，就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飘动的衣摆消失在楼梯口。
    纪亦没想到星语会来上课，看到朝思暮想的人的时候，他强忍住冲动才没上前狠狠地抱住这个爱逃跑的小东西。可是他没想到，星语看到自己竟然转头跑走了。
    又一次跑走了？
    纪亦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上课铃响了，他只能坐回钢琴前，神情依旧恍惚着。
    “小丫头，是你啊。”
    星语缓过气，抬起头，原来是艺术楼的看门老爷爷。星语背过身，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才露出了一贯的微笑。
    “老爷爷。”
    “小丫头上音乐课？”老爷爷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招呼星语过去坐。
    星语也不客气，乖巧地坐了下来，低着头，使劲地眨着眼，不愿意让老爷爷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嗯，音乐课。”
    老爷爷掏出了一把瓜子，“香瓜子，来点？”
    “不了。”星语摇摇头。
    “那丫头你剥，我吃。”老爷爷贼亮的眼珠随之子咕噜一转。
    “好。”星语没有犹豫就接过了一袋瓜子，以前在外婆家的时候，知道外婆的牙齿不灵活，她也经常剥瓜子给她吃。
    “剥完一把再一起给我，一粒一粒我吃得都累，全都塞牙缝里。”老爷爷翘起了二郎腿，小短腿前后晃荡。
    “好。”
    老爷爷看了看星语的脸色，嘴巴瘪了瘪，眉头拧成了疙瘩。
    “别的我老头子也不懂，但是有一点，小丫头你可要记住了，一个人偷偷伤心真的不划算，哭成鬼都没人安慰你，那不是白伤心了。你看，像我家那孙崽子，一哭就有奶喝。”
    老爷爷的话很糙，星语听完就破涕为笑。
    “记住了。”
    “还是女娃娃好，水灵灵的，哭起来也好看。”老爷爷拍了拍大腿，“我那俩儿子，生的都是儿子，一家子带把的，老头子我可烦死了。”
    星语原本也只是有点小脾气，说实在的，就是纯粹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现如今被老爷爷这么一插科打诨，也没了先前的沉重。
    “老爷爷这是有福气，别人家求还求不来呢。”
    “福气个屁，小兔崽子天天就知道揪我的胡子，藏我的鞋子，一个比一个鬼头。诶呦，都欺负我这个老废物啊——”
    星语和老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晃，竟然接近下课了。
    “你们也要下课了，我呢，也要吃饭去了。”老爷爷站起身，松了松筋骨，摸着肚皮，“瓜子还是得自己剥才好吃，否则怎么嚼都没味道。”
    老爷爷说完，砸吧着嘴就走远了。
    星语听完，眼睛一亮，朝着老爷爷的背影点点头，会心一笑。
    倏忽间变得空荡荡的大厅里，星语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到下课铃，就起身往音乐教室走。喜欢星不语幸曾遇请大家收藏：(663d.com)星不语幸曾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