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4. 彼采葛兮（4）

    “吃饭了，吃饭了——”
    过了十二点，易微蹬蹬蹬地从楼下的竞赛教室跑了上来。因为跑得急，易微踹开门板的时候，星语明显觉得窗户都跟着震动了几下。
    星语抬起头，虽然不觉得饿，但还是收起了手上的物理作业。
    “电磁感应？”易微看了一眼简答题的配图上成片的叉叉点点，咋舌道。
    “是啊。”星语看了一眼草稿纸，用红笔标注了她的步骤，才把笔连着草稿纸，一起夹在作业本里合上。
    “你选考的科目是物理、化学和历史？”易微不大确定。
    说起来，星语他们这几届刚好是什么考试改革，原本的文理分科变成了六选三。星语也不知道当初哪里来的勇气，把文理科最难的两门都给选上了。
    “嗯。”
    星语抚平了作业本上不小心弄皱的折痕，站起身。
    “哎——和你说学习我就自卑。”
    易微垂下了眼睑，语气里的满不在乎也暗含着苦涩。
    “别这样，说不准哪天你就被保送了。”
    星语拍了拍易微的肩膀。易微身上总是带着草药的清香，也许是因为她平时会自己做香囊。
    之前入夏，易微就在寝室的旮旯里放了好几个香囊，虽说蚊子没见少，可是味道着实好闻。
    “保送……”易微苦笑，可又连忙收拾好了情绪，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保送好啊，我易微不就是保送的料吗？”
    星语看到易微手舞足蹈的样子，跟着笑了。人总是要有点盼头的，不是吗？
    “去哪里吃？”星语摸了摸不怎么饿的肚子，问道。
    “呃——我其实不大饿。”易微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刚才看范予昕上楼，我就跟上来了。”
    星语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朝窗户外面看过去。
    “别看了，不在啦——”易微羞红了脸，星语目光闪烁地收回了视线。
    “我也不饿，就是有点困。”
    星语做了一个早上的物理题，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脑瓜子疼。
    “困——”易微眯着眼睛，嘟着嘴想了想，两手一拍，“困了好啊，来来，我带你去晒太阳——”
    星语无奈地撇了撇左边的眉毛，易微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口头禅的？
    “这不是去艺术楼的路吗？”星语没有发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记得艺术楼后面有条大坝吗？那边有块大石头，适合晒太阳。我经常去那里午睡。”
    易微说着，往草丛里钻。易微在前面辟路，免不了东张西望。她有时会停下来，掐着一株草端详一会儿，甚至还和它们也能说上几句悄悄话。
    星语看着易微的样子，莫名的想到了正月的时候，自己跟着家里人上街一户一户人家地拜年的情景。
    一条街上的人家都熟识，星语也不为了讨几个红包，就是觉得在家里憋的闷了，耐不住性子地想去别人家看看。要是哪家的长辈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她可以高兴上大半天。
    这样想着，星语看向路边的野草也多了几分亲切。她也学着易微伸出手。指尖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底也跟着柔软起来。
    “诶，对了，星语，小心一点路边的草。有些草很毒，划破皮肤不好，红肿、刺痛、发热、瘙痒……什么症状都一起来，一点都不好受。”
    易微回过头，看到星语的手划过一旁高到膝盖的野草，忍不住提醒。
    “哦，好。”
    星语讪讪地收回手，看到食指的指腹有隐隐的血痕，趁易微不注意，飞快地把手伸到嘴里舔了舔。察觉到易微要转身，星语又连忙拿出手指，藏到身后，用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湿漉漉的水迹。
    “星语，你过来看——”
    不知不觉间，星语发现自己已经被易微甩下好一段路了。她尴尬地放下了背后的手，顾不得别的，追上了易微的步子。
    “怎么了？”
    星语看向易微指着的花。
    紫色的花穗，近看能看到喇叭状的花瓣，靠近花萼的地方鼓囊囊的。星语乍一眼没还以为是看到了薰衣草。
    “这是丹参花。”
    易微捻了一朵喇叭样子的丹参花，说着就把花凑到嘴边。星语眼看着原本饱满的花朵不过一会儿就瘪了下去，一时间很错愕。
    “我们那边山上很多这种花，还有红色的。我跟着爷爷上山采药草，渴了就吸丹参花的汁。挺甜的，尝尝。”
    易微又摘了一朵，递给星语。
    星语试着吸了一口，莫名的觉得，这味道并不陌生。
    “味道不错吧。”
    易微上了瘾一样，一朵接着一朵地吸，只剩下地上一片狼藉。
    “嗯。”
    星语没再多想，毕竟小的时候，自己做过的混账事情不在少数，吸花汁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
    “不行了，不能再吃了。”易微擦了擦有点粘腻的双手，砸吧着嘴，“感觉就和吸毒一样，停不下来。”
    “味道的确不错。”
    星语捻着手里的花瓣，指甲上都染上了一点紫色。
    “走吧，走吧。差点忘了正事。”
    易微亲昵地拍了拍缺胳膊少腿的丹参花束，哼着歌，继续往前走。
    到大坝边，星语才看到了易微说的大石头。
    差不多及腰高的石头，坐落在树林的尽头，上头应该是刻过什么字，可是年岁久了，字迹被侵蚀得所剩无几。
    石头左高右低，躺在上面，正头顶的阳光很晃眼。星语觉得，这里不怎么适合午睡，但挺适合养老。
    “你要睡一会儿吗？”
    易微靠着石头，那感觉就像是在给星语介绍一个老朋友。
    “要是我睡了，你就没地儿休息了。”
    星语摇了摇头，寻了大坝边上一块还算干净的地儿，席地而坐。
    “得，那我也不睡了。”易微说着，跟着星语，两手一撑，爬上了堤坝，“陪你坐会儿。”
    “你下午要考试？”
    星语侧着脸，海面上都反着光，很刺眼。
    “是啊。六月就要省赛了。”
    易微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但是，只要她一想到很可能自己打完比赛，就再也没机会学生物竞赛了，就忍不住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生物竞赛的这两年，会不会是她易微离爷爷和她自己的梦想，最近最近的两年。
    “你谈到生物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发光，可惜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星语晃荡着垂在半空的双腿，她说的是实话。那样的光，在纪亦的眼睛里，她也曾经看到过。
    易微沉默了，半晌，又笑了，险些笑出了眼泪：“发光好啊，发光——”
    那个时候，星语不明白，为什么易微会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很多年后，她想明白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如此卑微而虔诚的自己会发光，为了我眼里的那个发光的梦想。
    “不说这个了，我带了棕刷、皮纸和墨水，你玩过拓印吗？”
    易微打开了背包，一样一样地把东西往外拿。
    “拓印？上课在草稿纸上印着一元硬币画菊花算不算？”
    星语耸了耸肩，初中的时候就兴这个，当时季沛寅还特地收集了七八个国家的硬币，光是港币就有七八个种类花式。
    星语可是记得那次体育课，季沛寅揣着一裤兜的硬币，硬是叮铃哐当地跑完了1000米。
    体育老师不知道季沛寅的苦衷，看他全程捂着裤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在终点气喘吁吁的季沛寅：“同学，你是不是便秘了？”
    星语忍不住笑出了声。
    易微知道星语又在胡思乱想，没说什么，跳下大坝，就近找了一棵有些年份的树，摆开了手里的工具。
    星语回过神，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着易微调颜料。
    “先得把皮纸打湿，贴在树皮上。”随着易微娴熟的动作，她一边轻声地解释着。
    “晾干以后才能上第一层墨水。再是第二层，第三层。”
    星语点点头，易微耐心地拿着棕刷，在树皮上沿着一个方向描摹着。
    “树皮的纹路，这么的……呃……鬼畜……拓印出来好看吗？”星语看着坑坑洼洼的树皮，开口问道。
    易微放下了刷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看向贴在树皮上的皮纸。
    “好看，当然好看。线条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美感的存在。”
    易微斟酌着该上什么颜色，调色板上的颜料不断地融合变幻着。
    “等会儿我得去考试。你下午要是没什么事情，能不能帮我个忙，等到墨汁全干，你就把皮纸给揭下来，我考完就过来。”
    易微满意地看了看上了三四层颜料的皮纸，收好了工具。
    “好啊。”
    星语喜欢这一排的大坝，和大坝外面看不到对岸的湛江。
    每次看着湛江，她就会想到大海。
    哪怕没有沙滩，没有椰子树，只要有一片大海，就很好。
    星语很向往那种感觉。
    落了一点点的雨，海上远远近近的，有好多的白色帆船。它们从左漂到右，又从右漂到左。海面上雨脚如麻，可是没有波涛和风浪，没有涨潮和落潮。安宁的，让人很轻易就相信了岁月静好。
    星语朝易微摆了摆手，易微知道星语是答应了，就嬉皮笑脸地消失在树林里。
    星语看向四周蓊郁的树木，轻盈的身子转着圈，就像枝头的那一朵，被江风吹落的花瓣。
    每年冬天，学校都会在树干的最底端涂白，和外头的大马路边的行道树一样。而那种白色，一连到第二年的冬天，不等完全散去，就又得重新涂上厚厚的一层。
    星语不禁好奇，白色的涂料底下，树皮原本的面目到底是怎么样的。
    很早的时候，第一次见这种白漆，星语还以为是那些穿着荧光横条纹制服的人在干什么亏心事，隔着大马路就指着那些人大喊大叫。
    后来还是爸妈把星语塞到车子里。再到后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直到化学课老师说起了这种防冻防虫的白漆，星语才恍然大悟。
    不过想想，年少纵然无知，却也张狂。那种肆意妄为，不知何时起，在自己身上，已经寻不到一点踪影。
    星语顺着皮纸，一寸一寸地感受着树皮的纹路。有的深，有的浅，和年轮一样，都像极了时光。喜欢星不语幸曾遇请大家收藏：(663d.com)星不语幸曾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