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2. 彼采葛兮（2）

    公交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却越来越多。星语不好意思继续坐着，就抱着书包站起身。
    路面并不平坦，公交车也开得左摇右晃。
    星语两只手都挂在头顶的吊环上，整个人软绵绵的，没筋骨似的跟着车子晃荡。
    车窗里映出了她的苍白，星语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像极了受鞭刑的罪犯，就连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无辜都异曲同工。
    星语合上眼，身子也站直了。说实话这样熙熙攘攘的公交车，她早就习惯了——礼拜天的早晨总是这样，满满一车子的基督徒。
    “所以你们从救恩泉源欢然取水，欢然取水。
    就在那日，你们说：赞美主！
    所以你们从救恩泉源欢然取水，欢然取水。
    就在那日，你们说：赞美主！
    呼求祂的名，将祂所行传扬在万民中……”
    不知道是谁开始唱的，还三两下的开始弹起了吉他。不多时，一车子的基督徒都跟上了节奏。
    他们唱歌的时候，歌词并不是那么清晰。星语只听清了不断重复的“赞美主”三个字，却无端地很喜欢这样舒服的调子。
    她转过头，一个中年女人也慈爱地朝她笑笑。
    星语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转回来，就好像是偷窥被抓包一样，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哦，主耶稣——”
    雄浑有力的男声在诗歌尾声快结束的时候响起。
    “阿们——”
    周围的信徒立刻热切地回应着。那语气，就像是呼唤朝思暮想的爱人。
    “感谢你赐给我们心灵的活水，让我们享受永生的平安——”
    男声有些颤抖，每一个字符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激动。
    “阿们——”
    应和声越发地响亮了。
    “呼求主的名，将他所行传扬在万民中——”
    男声高亢，星语有些不自觉地想要跟着信徒们欢呼。
    “哈利路亚——”
    零零散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声音很苍老，有的却很稚嫩。
    ……
    不过几站，他们就都下车了。车厢里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寂静地，有些刺耳。
    星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原是没想这么早出门的，而且，想到昨晚关于纪亦的一些事，她实在有些不敢去学校。
    可能是过了一晚上，母亲缓过劲儿来了，早上吃饭的时候，她说的话明显多了。
    “星语啊，你还记得小豆豆吗？就那个个子小小的，以前也住在湛园，你们都一块玩的那个女孩子。”
    叶问弦替星语剥好鸡蛋，收拾着桌子上的蛋壳，拿着洗碗布进了厨房。
    “嗯，记得，她的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
    星语闷声喝粥，夹了一片碟子里的番薯。
    父亲以前说，番薯切成片容易熟。从那以后，家里的番薯就都是一片一片的了。
    星语也说不清为什么，家里人会这么喜欢吃番薯，以至于，中秋回老家的时候，莫震渊和叶问弦会花上一整天，耗在爷爷的后山田地里挖番薯，再一车子地给运回家，可以一连吃到第二年春天。
    叶问弦蒸番薯的时候没有去皮，番薯煮熟以后，外面一圈红褐色番薯皮就显得松松垮垮。
    星语平时也懒得用手，拿着筷子，戳在黄澄澄的番薯中央。张开嘴，用牙齿咬着一头的皮，筷子顺势转上一圈。这样一来，本就快掉下来的外皮就如同拉丝一般地剥落。
    “好好拿筷子。”
    莫震渊一直很嫌弃星语拿筷子的手势。
    星语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用筷子的，估计是很小的时候就看样学样，所以现在勉强能夹得起东西，动作不怎么好看。
    莫震渊因为筷子的事，数落了星语不下上百遍。其实，他也就口头上说几句，话说完了，他也不管星语到底是转着筷子还是咬着筷子，只是自顾自地把头埋到碗里，呼哧呼哧地大口喝粥。
    所以，星语如今也不知道，这筷子到底该怎么拿。
    “嗯。”
    星语索性放下了筷子，站起身去厨房拿了勺子。
    “小豆豆怎么了？”
    星语开了消毒柜，拿了勺子，用脚轻轻地踢上柜门，里头随即发出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啊——豆豆妈说，小豆豆打算考美院。”
    叶问弦一时间有些犯迷糊，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刚才想说的话。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解下围裙，推着星语往餐厅走。
    星语咽下一口气，帮叶问弦拉开了椅子，随手抽了一张餐巾纸递给叶问弦，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叶问弦随便擦了几下，就把纸扔在一旁。她看着餐桌，想了想，又拿起餐巾纸，把莫震渊和莫星语面前的番薯皮给清理了，才重新回到餐厅坐下。
    “前两天我碰到豆豆妈了。”叶问弦把放在中央的碟子往星语的方向推了推，“豆豆妈说，小豆豆要艺考，说是要去中国美院。”
    “中国美院？”星语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脑子里并没有什么概念。
    “是啊，好像说录取率差不多1比50。”叶问弦说起这个，语气复杂。
    星语拿勺子的手顿了顿，到嘴边的粥又全掉回碗里了。
    星语听得出来，叶问弦虽说心里并不认可艺考，甚至有些嗤之以鼻，但是估计叶问弦当初听到这个比例，心里还是有些震动的。
    “嗯。”
    星语用勺子把沉在碗底的番薯块压碎，勺子底黏着番薯糊，很倒味道。
    “小豆豆现在全国各地地培训，她妈妈说，她去年的大年三十都还在涂州画画。小豆豆平时都要画到凌晨，第二天早上六七点又得继续画。”
    叶问弦重复着豆豆妈说的话，至于这话里面有几分是她的添油加醋，星语也懒得去猜。
    “这不又是快要学考了嘛，她们最近又回学校上文化课。每天读书都读到十二点，然后还得再画上一两个小时的画才睡觉。”
    叶问弦说着，不禁咋舌。
    莫震渊没兴趣听这些东西，他端着高脚碗底，手上暴着青筋，一刻不停地把粥往嘴里拨，筷子敲在瓷碗上，声音不怎么文雅。
    “嗯。”星语仍旧没多说什么，觉得早上的甜粥吃的有些腻口，想喝点水。
    “你看看人家艺考生都那么努力——”
    叶问弦没有说后半句话，但是星语已经明白了叶问弦的意思。又或者说，星语听到叶问弦说“小豆豆”的时候，就隐约能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我明白的，吃完饭我就回学校复习。”星语应承着，不想节外生枝。
    “星语啊，妈妈也不想说太多，但是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将来考上一个好大学。”
    叶问弦看着星语的目光很炽热，让星语躲闪不及。
    “我知道了。”
    星语点点头，有些时候，她会很奇怪，是不是在叶问弦的眼里，只要她考上大学，她的人生就算是有交代了。
    星语不能理解叶问弦对大学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执念，就好像，是在完成什么未竟的使命。
    到最后，星语也不知道那餐饭是怎么吃完的，直到她坐在公交车上，才发觉自己早饭没吃饱。
    星语又叹了一口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车窗开了一条缝。
    星语最终提前一站下了车，她记得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家星巴克。
    “大杯的热拿铁，蓝莓芝士蛋糕，谢谢。”
    星语拿着小票，在一旁的高脚凳边坐下。
    浓郁的咖啡香和舒缓的爵士乐混杂在一起，让人想到了晨雾或者晚霞，都是柔柔软软地，却极其霸道地占据了你整个心神。
    “大杯冰拿铁，蓝莓芝士。”
    店里里没什么人，女孩沙哑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星语抬起头，女孩穿着大波点红白色吊带裙，半透明白色披肩懒散地在肚脐边打了个结。头上暗红色的贝雷帽朝左倾斜，露出了褐色的低马尾。
    女孩转过身，星语愕然，这不是叶问弦早上刚叨念过的小豆豆吗？
    星语记得小豆豆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小学时候看的一本书里的主人公一样。
    星语知道，小豆豆的妈妈手巧，经常会给她带便当。每到吃中饭，小豆豆就学着《窗边的小豆豆》里的话说“海的味道”和“山的味道”。
    小豆豆的声音很清亮，所以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星语就觉得，课本上说一个人的声音好听得像百灵鸟，原来是真的。
    因为有一副好嗓子，小豆豆以前是朗诵队的领诵。校庆的时候，星语坐在台下，看着小豆豆右边眼睛下面时隐时现的泪痣，着实很羡慕台上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
    两个人都在湛园长大，上小学以后是同桌，可是班里人都知道，两个人经常莫名其妙地闹别扭。但是只要老师一提换位置，两个女孩子的小手就牵得特别紧。
    那个时候，奶奶会来学校接星语放学。可每天都是小豆豆拉着星语往前跑，奶奶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小豆豆说自己有个表哥开了一家冰淇淋店，说着就钻进排队的人群，她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个甜筒。
    “给，火龙果味的。”
    星语的奶奶没读过书，但她是个老实人。说着就要把冰淇淋的钱给小豆豆。小豆豆哪里肯要，又拉着星语朝前跑。
    那个火龙果甜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甚至都吃不出一点火龙果的味道。但是那种舌尖一凉、浑身一颤的感觉，星语竟然就一直挂念了这么八九年。
    过了没多久，小豆豆就从湛园搬出去了，连学校也不去了，两个人也就没再见过面。算起来，是有八九年了。
    星语无奈地笑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她突然不敢上前打招呼。她趴在桌子上，手指顺着木桌上的年轮一圈圈地描画着。
    小豆豆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星语，就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以后，就拿出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拿铁，芝士蛋糕——”
    星语猛地回过神，听到声音就朝柜台走了过去。小豆豆也站起身。
    “你好，问一下你是几号？”小豆豆看向星语，面前的女孩有点眼熟，可似乎也没太多的印象。
    星语愣了一愣，拿出小票，指着号码给小豆豆看，“312。”
    小豆豆点点头，“抱歉，我还以为是我的。”
    “没事。”星语发现小豆豆没有认出自己，暗自苦笑。
    “你吃过这里的蓝莓蛋糕吗？我第一次点。”小豆豆退开了一步，说话的声音仍旧很沙哑。
    “啊，没有。我也是第一次吃。”星语挠挠头，说着就要离开。
    “那还真是巧。”小豆豆没再说话，继续低头看手机。
    星语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两个人十多年没联系，这个时候哪怕相认了，也不过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倒不如装作不认识。
    这样想着，星语看了一眼面前有些熟悉，可又极其陌生的女孩，也看到了手机屏上的五彩斑斓。
    “你学美术？”星语还是忍不住地开口。
    “是啊。”小豆豆头也不抬就回答，手指上下滑动着手机屏幕上一幅幅绘画，星语看到了她指缝里残余的颜料。
    星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一个人先离开了星巴克。
    不知道为什么，星语听到门关上的一刹那，迎面而来的热风刮得星语脸生疼。莫名地，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喜欢星不语幸曾遇请大家收藏：(663d.com)星不语幸曾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