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9. 蒹葭苍苍（1）

    “哥——”
    星语一只手撑着头都快点地的欧阳浅，一只手支在门板上，看到穿着睡衣的纪亦，没来由地脸红了。
    “星语？你怎么来了？”
    纪亦拢了拢没扣上纽扣的睡衣，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今天我同学生日，喝了一点酒，不敢回家，想来你这里借宿一晚上。”
    星语越说越小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碰到什么事，她都会想到自己还有个哥哥。如今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这样子实在有些唐突。
    一时间，星语也手足无措起来，她甚至都想好了自己会怎么被赶出去。可还没等她开口，她就听到纪亦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进来吧，下次给你配把钥匙。”
    星语愣住了，怵在玄关，半天没缓过劲来。
    钥匙？
    “别站着了，拖鞋在鞋柜里。扛着一个大活人不累么？先把你同学放在沙发上吧。”
    纪亦说着，就拿开了沙发上的文件。
    “哦，好。”
    星语替欧阳浅脱了鞋，然后自己也艰难地换好拖鞋，一步一颤地把欧阳浅搬到沙发上。
    “诶呦，姑奶奶砸陨石坑里了——”
    欧阳浅眯着眼，嘴巴却不消停。
    “小白菜，小白菜呢？”
    叫唤着，欧阳浅的两只胳膊在空中拼命摸索着，整个人一翻身，险些掉下去。
    “我在呢，在呢。”
    星语赶忙走过去扶住双颊绯红的欧阳浅，浓郁的玫瑰香让她一阵恍惚。
    “小白菜，你怎么还这么小啊？我给你浇童子尿，你快快长啊。”
    星语看纪亦朝厨房走去，没注意到欧阳浅说了什么，嘴上胡乱地应答着。
    欧阳浅一只手伸到裤子拉链的位置，左右捣腾却怎么都拉不开拉链，急的就要憋不住了，猛地踢了星语一脚。
    “嗷——”
    星语一个不查，屁股挨了一脚。
    “小白菜——”
    欧阳浅一下子缩回脑袋，声音都弱了不少。
    “尿。”
    欧阳浅指了指裤子拉链，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的星语心颤颤。
    “你要上厕所？”
    星语扶起了欧阳浅，无奈地扛着她朝厕所走。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星语也累得瘫在沙发上了，腿上还压着欧阳浅的脑袋。
    “醒酒汤，加了蜂蜜，喝点吧。”
    纪亦端了两只碗走过来，睡衣明显已经打理过了，扣子一个不差地扣到脖颈的最顶上。
    “嗯。”
    星语有气无力地回答，眼珠子无辜地看着纪亦。
    “很累？”纪亦放了一只碗在茶几上，在星语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拿着勺子一圈圈搅拌着，“要我喂你吗？”
    星语原本没喝醉，如今被欧阳浅折腾惨了，也半睡半醒，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纪亦嘴角一扬，便舀了一勺子的醒酒汤凑到星语的嘴边。
    “不烫了，张嘴。”
    纪亦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星语一个激灵，连忙接过碗，“我自己来，不好意思啊。”
    纪亦也没在意，看着星语喝完才收了碗。
    “你叫你同学也喝了吧，时间不早了，洗漱一下就可以睡了。你和你同学，分开睡吗？”
    纪亦不知道怎么提这个事，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有点尴尬。
    “哦，我和她睡客卧就好了。”
    星语不想再麻烦纪亦，哪有次次占别人主卧的道理。
    “行，我在客卧装了夜灯，你要是还怕黑，就开床头灯。”
    纪亦舒了一口气，如果是星语睡自己的房间，他倒无所谓，可是加上一个基本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女孩子，他实在不大能接受。
    “对了，我给你拿睡衣，干净的。”
    星语点点头，拽着欧阳浅朝浴室走。
    一直到半夜，房子里才彻底安静下来。两个人躺在床上，星语背对着欧阳浅，很快就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可是星语却意外地失眠了。
    她不认床，也没有怕黑，只是睡不着，加上喝了醒酒汤，脑子意外地清醒。
    隔着门板，她听不到门外的声响，只能看到门缝里渗透进来的一丝光亮。
    纪亦还没睡？
    星语翻来覆去，越滚越清醒，想了想，确定欧阳浅一个人没有问题，她才下床推门走了出去。
    “哥？”
    客厅是三层楼打通的构造，所以显得格外的空阔。摆设不多，甚至有一点朴素。
    带着粗粝感的浅灰色墙纸、落地窗边的小圆桌上灰白陶瓶、乳白色的软垫沙发、石灰色的不规则几何形状茶几、茶几上黑白交叠的瓷碟……
    黑白渐变，虚实模糊，为数不多的亮色应该就是壁灯散发着的浅黄色灯光、壁炉上放着一枝暗红色兰花和沙发上穿着米色睡衣的男人。
    男人闻声抬起头，看到光着脚丫子走出来的莫星语，皱了皱眉。
    “鞋子呢？”
    “怕吵到同学，就没穿。”
    星语紧张地缩了缩脚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过来坐吧。”
    纪亦拍了拍身旁沙发的空位，顺势把文件往旁边挪了一点。
    “好。”
    星语也觉察到地上有点冷，赶忙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
    “哥，你在——工作？”
    星语随手拿起一边的文件，却看不懂上面的内容。
    “嗯，这是一份市场评估报告，待会儿我还要看，别给我弄乱了。”
    纪亦回过头看了一眼，就又继续忙着手上的东西。
    星语知道这些算是机密文件，识趣地整理好放在一边，凑到纪亦的电脑旁。
    “你这是编程，还是画图？”
    随着纪亦双手快速地敲着键盘，一行行的程序出现在左半边的屏幕上，与此同时右半边的模型也在不断地变化着。
    “等我一下。”
    纪亦没有回头，紧紧地抿着双唇，眼睛盯着右边的3D模型，还伸出手比对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又继续疯狂地写程序。
    星语也不出声，看着那双弹钢琴的双手在键盘上狂舞着，她甚至觉得，钢琴炫技练习曲《野蜂飞舞》都没有纪亦写程序时候来的动人心魄。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亦猛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个回车键，右边的模型瞬间鲜活了起来，进度条不断跟进，直到最后，不同颜色的点块分门别类地落在不同的区间，密密麻麻的数据也停止了疯狂的闪烁和筛选，而屏幕上出现的弹窗里，也跳出了最终的评估值。
    “终于——”
    纪亦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有些兴奋地朝星语看过去。
    星语微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自己手上的水杯，轻轻地和纪亦的杯子碰了一下。
    “祝贺你。”
    “你还不想睡吗？”
    纪亦合上电脑，放下杯子。
    “嗯。”星语点点头，“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建模。”纪亦想了想，解释的更清晰了一些，“具体地说就是写一个程序，加上一些可视化工具，来实现数据分析，最后评估风险和效益。”
    “很有意思。”星语微微笑道，心底却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扎了根。
    “嗯，我大学跟一个导师团队研究过数据分析的案例，现在也经常跟着他们做数据分析。”
    “那你的专业是什么？”
    “本来是计算机，后来学了经济学的双学位。”纪亦淡淡地笑了笑。
    “这样。”星语似懂非懂地重复呢喃着，暗自记下了这两个名字，“你能教教我吗？”
    纪亦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就给我讲讲呗，说不准以后我也学这个。”
    星语羞赧地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她着实是被纪亦刚才的模样给惊艳到了。
    纪亦把手交叉着放在脑后，伸了个懒腰，想了好一会儿。
    “这么说吧，如果要你在有限时间、有限人力物力的情况下，到太平洋的深海找一颗钻石，你会怎么做？”
    星语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说说看，没事的。”纪亦翘着二郎腿，似乎也在思量。
    “钻石为什么会在海底？”
    “也许它就是海洋之心呢？”
    “海洋之心？泰坦尼克号的那个？”星语噗嗤地笑出了声。
    “说不定呢。”纪亦眯着眼看向星语，小丫头果然很有灵气。
    “那就缩小范围啊。”星语掰着手指，渐渐放开了胆子。
    “根据一些数据和资料，模拟船体失事的过程，基本可以把钻石的坐标确定下来。有了坐标，再用一些探测仪，就可以找了吧。”
    星语说话的时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没话说了。
    “嗯，这只是一方面。”纪亦坐正了身子，抱住了沙发上的抱枕，看向星语。
    “找钻石是一个很宽泛的词，但是海洋之心是一个具体的物件。”
    “换句话来说，数据分析不稀罕，但是数据分析师的独到之处在于眼光和决策力，也就是，分析什么产品或是公司。”
    纪亦指了指茶几上的市场评估报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这些都是理论层面，还有技术层面。”
    “仍旧是钻石的例子，你说到模拟，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需要很多参数和各方面的知识储备。那么，这些数据的来源和筛选，数据的建模和分析，以及最后结果的评估和模拟，都需要你和你的团队统筹考虑。”
    纪亦打开了刚完成的3D模型。
    “数据分析师的工具有很多，简单到Excel表格，当然Excel的功能的确很强大，复杂到机器的自主学习和深度学习。”
    “无论你用什么工具，你设计的系统都必须是为了特定目的服务的。所以对于数据分析师而言，删繁就简，不仅仅在于形式，更关乎成本、人力投入和结果的精确性。”
    “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商场如战场，多精确一个小数点的数据分析，就可能产生多几个零的收益。”
    纪亦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星语紧紧抿着的双唇和蹙在一起的眉头，继续开口。
    “还有一点，就是实践层面。这么说吧，真正厉害的数据分析师一定是个商业奇才、心理学家和谈判专家。”
    “商场有合作共赢、谈判获益，也有威逼利诱、利益勾结，所以，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恶意竞争、人才流失、套利诈骗等等，都将是做数据分析必须考虑的因素。”
    “就比如说，一支球队花巨资培养出新人，就面临被别的球队高薪挖走的风险，重新培养，再次被挖，这是商业竞争见惯不惯的手段。而我们数据分析师的价值，就在于，打破这种定律一般的存在。”
    “可以说，数据分析师，是逆天行道。”
    纪亦说到这，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干这个，真的很累，可是，有些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的甘之如饴吧。”
    星语听得入迷，血液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真好。”
    星语突然转过身，正对着纪亦，认真地说：“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以后也成了数据分析师，那咱们万一哪天对上了，你会给我放水吗？”
    “不会。”纪亦摇摇头。
    “哥——”
    “因为我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啊。”
    纪亦伸手揉了揉星语的头发，他何尝不希望，有一天，他和他的姑娘能并肩做战，哪里又舍得放任她去别人的阵营呢？
    “那如果，我误入歧途呢？”
    星语靠在纪亦的肩膀上，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就这样靠着，不管不顾。也许，深夜真的会让人放下所有的戒备吧。
    “我陪你。”
    纪亦搂住了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儿，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是与非，我只知道，没有你的路，都是歧途。
    “你不许反悔啊。我可是认真的，认真地想做一个数据分析师。”
    星语拽过纪亦的手，让两个人的小拇指交叉，嘴里叨念着“拉钩上吊——”
    “你不会怕累啊？”
    纪亦任由星语抓着自己的小拇指，心头一暖。
    “不怕。以前魏伊人和我说，人要有癖好，我没敢当真。可是，今天，我听着你的话，我当真了。”
    星语抬起了头，眸子里闪着明媚的星光璀璨。
    “以前我不敢说理想，是因为怕一语成谶；而今却敢了，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纪亦愣住了，他从来都没有像这个时候那么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做一个数据分析师，不只是因为心里的那个人也喜欢，更是，他而今才算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苦苦执着，都是为了一个叫做理想的东西。
    那一刹那，纪亦听到心底冷硬了十多年的坚冰轰然崩塌，如春水初生，如春林初盛。喜欢星不语幸曾遇请大家收藏：(663d.com)星不语幸曾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