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青蛙，别输掉

    无论被赢走了相当一部分钱的庄家是如何生气，赢了一大笔钱便逃掉了的那青年依旧没有被追回来。
    这大概略微算是出乎于A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与他并没有任何切身的利益损失，因此也并不以为意。
    此时他见到庄家脸色阴沉，终于开了口：“罢了，也不过是一个阿猫阿狗，值得放在心上？他杀了人，便要偿命。和警察局那边的人打个招呼便是。”
    “那群酒囊饭袋要是能够追到人，大概就不会有我们这种人存在的空间了，黑帮什么的，什么都做不到。”
    庄家冷笑了一声，缓缓把西装的衣袖卷了上去。他扬起了手臂，将上面刺青夜叉中心勾勒而成的GSS图案对着吊灯的光照了一下：“不过你说得对，警察偶尔还是有用的……”
    那夜叉宛如没有骨头一般在他的皮肤上面爬动着，青紫的面皮，血红的獠牙，诡异而恐怖的手臂中状似干戈。
    “让我们埋在警署那边人动作一下，通知港口的人交出凶手。假如不交人顶罪，就还过来那一个亿的赌资，连带上五千万的利息。”
    “用这一招去离间港口那群破落户？的确有用……”
    A有些不满地微微皱了眉：“但，不是已经说好了要我去砸场子吗？赌场的利益分割当然应该在赌桌上一决胜负，否则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可言。”
    “你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我可根本没有你对赌那么忠诚。比起信仰赌博能给我带来的东西，我宁可直接信仰钱！能够从赌博里赢到手里的所谓珍宝，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
    “钱的力量当然巨大……”
    这句话没有什么错，A的语气也依旧是那种带着戏谑的调侃，但在这戏谑之中却又暗沉的阴影藏匿于其中。
    既然你也都已经这样说了，那么钱的力量也同样会让你的属下抛弃你，转而如吸血虫一样汇聚在我的手中吧？
    不臣之心已然暗生。
    没有能力的上级在黑色世界之中宛如活靶子，毕竟弱肉强食才是世间通行的永恒定理。犬畜无法做群狼之主，只会被撕碎吞食。
    在这里坐庄的人是GSS组织的干部，主要负责鹰租界赌场相关的事宜。
    鹰，青蛙，熊。
    这些都是代表各国的动物。
    比如所谓的青蛙租界事实上就是法国租界，但是由于考虑到当众说那些洋人国家的名字或许会被他们丝毫不讲道理地揍一顿甚至直接枪杀，大多数时候人们用动物来代称。
    总之，就现在而言，鹰租界是其中最为强劲的势力，而得到了鹰租界的支持后GSS能够扶摇直上也并不令人惊奇。
    而此时挡在了A的权利青云路上的这位干部之位便正是来源于他可以依靠着赌场所维系起来的鹰租界裙带关系能够为组织带来足够的利益。
    对此，A的感觉是——“我觉得我行所以我也要上。”
    无论是比较对财富的迅速攫取还是比较对自身才能的自信，A都认定自己可以轻易击败这位华而不实的上峰，只要他能够得到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可以带来更多利益的机会……
    事实上早在之前A用钱开道与GSS搭上了线，但并没有得到干部的位置之时，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在心中十分不满，尤其是这位干部对他的态度看似亲密实则疏远，当做小弟呼来喝去的情况下。
    但是他也清楚在黑帮普遍崇尚武力的情况下，能够给他这样唯一的优点就是赌术的人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实在是不多见。
    在不久之前，暗中窥测着众人的A终于找到了一个堪称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正该当他的赌术大放异彩之际的罕见机会。
    这个机会有无数巧合。
    事实上假如说港口黑帮没有在针对于港口的利益搏斗中失利的话，就不会太过于注重仅仅是作为销金窟的声色场所带来的利润。
    那么上一次GSS组织对之进行试探之时就不会遭到重创。
    也不会至于斗争的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鲜血之代价。
    港口黑帮，多位干部重伤。
    GSS，干部阵亡数字，三。
    三名干部在斗争中死去，他们留下的地盘与势力都成为了众人皆可分食的蛋糕。假如不是因为整整死了三个，又怎么会有A的出头之日呢？
    赌徒在信任自己千数的同时往往也相信天意，因为赌博正是一种可怕的，燃烧着的，让运气与天赋来决定生命的疯狂行径。
    A是赌徒。
    赌徒中的王。
    他认定正是所有的这一切决定了：出于保存自身实力的不得已而为之，GSS在后续与港口黑帮之间关于分割整个横滨赌场利润的斗争必然会避免大规模的械斗，转而在赌桌上决定。
    而作为当之无愧的第一赌徒，这种幸运女神光顾的感觉让A十分自信——在那空出的三个的干部位置中必定会有他一个。
    计划：在GSS武斗派的保护下，用赌博的方式光明正大地把港口黑帮手下所有的声色场所，全！部！赢！走！
    “我从来都不缺少筹码。只要筹码足够，胜利的人毫无疑问必然是我。”
    刚刚步入青年时期的A对自己说；而一直以来辖制着他的那位干部一直不停拖延他出动时间的行为让他往往心情会陷入无尽的黑暗。
    毫无疑问这影响了他向上爬，攫取权利的路途，尤其是在今天，因为输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就一声令下把他叫到了这里来，用一杯酒打发了事——这件事让A已经无法容忍了。
    当那位不知名的幸运赌徒罪名被推到港口黑帮的头上之后，A终于找到了出动的机会。
    “本来想要选在今夜，毕竟没有月亮的夜可是最适合赌徒的战场。但总有人顽固不化。既然如此的话……”在下也只好提前与您说一句永别。
    “杀掉这个人，栽桩到港口黑帮身上。假使出现了纰漏，就别想活着拿到我承诺你的宝石了。”
    他伸手轻轻把一张混在扑克牌中的照片从桌子上推向跪在那边的男人：“没有能够换钱的宝石，就没办法救你妻子与女儿的命。我给你的帮助不是无限度的，让她们在租界的医院病房里住着，封锁你被送上军事法庭本应该‘被枪毙’的消息，这可都是我在花钱。”
    照片上赫然是庄家的那位助手，这张照片拍下来时他正穿着小西装靠在台球桌上摆pose，根本想不到这张照片会成为杀手辨认他的证据。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
    “他今天下午要去和港口黑帮那边的细作交换消息，现在应该还在赌场里。跟上他，把与他接头的细作也给做掉。”
    “是。”
    ……
    “津岛议长是一个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相当可靠之人，假如说他能够有一位可以接替他此时权柄的继承人的话。”
    “是这样吗？假如不是他的妻子无法生育孩子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换而言之也就是他的继承人即将从与他同阵营的年轻人中选择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拥有那么多的支持。”
    “但是这几天听说他将自己的私生子全部暗地里接到了宅子之中，似乎想要从中选择一个过继在自己的夫人名下了。”
    “哪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把在自己手上握住的权势送给别人呢？”
    “说的是，但是这是本来就许诺给盟友的利益吧……”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政客会遵守诺言的错觉？他们的所谓遵守诺言只不过是因为那样做可以攫取的利益不足以弥补不守诺言会带来的损失而已——假使守信是理所当然的，诚实就不会被人们称为美德了。”
    “你说的倒也是，只是他有那么多私生子，最后继承者只会选择一个，也就是说其他的孩子都会称为牺牲品……太残忍了把？不管怎么说都太残忍了吧？”
    “想要得到胜利就必须做出牺牲，想要爬到顶点脚下必然有尸骨。踩着兄弟姊妹的血脱颖而出的家伙，还没有等到他长大，单单是现在想一下就觉得十分可怕了。”
    “那样的还能算是人吗……”
    “可是，什么又是人？”
    无言的寂静。
    三岁的孩子坐在光线昏暗的阳台上，外面他的父母在讲话。
    “先生……我，我这样的出身，我们的孩子你真的要带走吗？他……”
    “那是我的孩子，绘香。”
    “可是，可是他还那么小，就算是有兄弟姐妹……”
    “绘香，你不愿意吗？”
    男人的脸阴沉下来：“还是你觉得我会对我的孩子不利呢？绘香你可真是个自私的女人呐，连我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给我些陪伴都不愿意。”
    “不是这样的，先生，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担心，没错，就是太担心了……他才三岁，性格也十分的古怪，不，是有些小小的安静而已……”
    女人开始语无伦次。
    “不用担心。”
    男人说：“以后你依旧住在这座公寓里，很快我会为你雇佣新的，绝对不敢吃里扒外的女仆，每个月也给你更多的零花钱。”
    他们似乎说了很多话，也似乎并没有。而结果也当然是男人将孩子带走——他这一次来坐着一辆外表看不出来什么不寻常之处的汽车，假如说司机的腰上没有别着枪的话。
    身为母亲的女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身为父亲的存在带走，她美丽而空洞的眼睛里映出来那个有着天使般面庞的孩子转过脸来看她，微微蜷曲显得甚至有些可爱的棕褐色头发垂在耳边，眼睛在黄昏混沌的光线里显得幽深无底。
    他被自己从未见过的父亲牵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像是一件被交换走的物品一样。
    很快他回过了头，垂下眸子看着地面，安静得有些可怕。
    “舞女的孩子会有什么出息吗？”
    当津岛氏带着这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对这个孩子并没有抱任何的期待，因为他是那样的安静，根本不知道要在决定了自己未来命运的父亲的面前表现自己。
    “大概很快就会死掉。”
    身为这个孩子血缘上的父亲，这个人对自己的某一个孩子即将被其他孩子所杀这个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他的私生子女自然并非是同样的年龄，生母的背景也并不相同，有的是上流社会的大家小姐，有的却是舞女——从一开始，这场争夺继承人的战争就根本不公平，但是在此人看来，这都是因为公平本身就带着致命弱点：公平或许能够选出最强的那一个，但是最强的那一个未必能活到最后。
    我是对的。
    这个冷酷的父亲如是想，此时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这响声宛如近在耳边。
    贵为议长的津岛听见枪声响起的时候，警惕地望向车窗之外，甚至他立刻微微矮了身子，显得有些狼狈地缩在了座位底下。
    作为他司机的保镖腰上的枪已经打开了保险栓，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做着“开车冲破建筑物，所有试图对津岛议长不利的人全部杀死”这样的准备，猝然听到枪声时还是忍不住身上的肌肉都颤抖了一下。
    [所谓的高高在上，也依旧会被死亡所震慑。当面对死亡的时候，披在身上的骄傲与自我都会被无情撕裂，露出其堕落可悲的内核。]
    坐在那里的孩子冷眼看着其议长司机主仆躲避的样状，十分平静。
    [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为什么恐惧呢？死去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种东西可否给我带来一些尚在人世的依托感？]
    [好想试一试死的感觉。]
    子弹带起的风擦过那个孩子的脸颊，在上面撕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疼痛烧起来，下意识地，他伸手擦了一下脸颊上渗出的血，而后把指尖放在嘴里。
    [好有趣。]
    [心跳，在，加速！]
    他情不自禁灿烂而天真地笑了起来，微微亮起来的眼眸澄净欢喜如天使来到人间。
    [原来我还活着啊。]
    [认为自己即将死去前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我活着’的感觉……]
    那双天使的眼睛映照出，一个小女孩倒下的身影。
    ……
    由于负责将垃圾倾倒入河中的那位老者已经在几天前病逝，所以无人处理的垃圾堆此时正散发着令人无法忍受的气味。
    但是能够以这堆垃圾为生的人却并不为此感到痛苦。
    “我找到了半个蛋糕哦！”
    小女孩把手伸进已经生了一半霉斑的蛋糕里挖了一块，幸福地把沾满劣质奶油的手掌在鼻子前嗅了一下，颇为舍不得的舔了一口。
    霉烂掉了的蛋糕是什么味道的呢？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小林一茶坐在垃圾堆背后，把那只屁股被烧秃的老鼠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它喂了一块香肠皮。
    不知道是谁把香肠里面的肉吃掉了，吐出了坚硬难嚼的肉皮在这里，虽然上面的口水已经看不到了，但是单单是看着就会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感。
    所以，交给你了，小秃！
    ……小秃是小林一茶给这只老鼠选择的名字，听上去就十分随意，事实上也的确是灵机一动的产物。
    十分难以想象，遭受了重创的这只老鼠现在还神采奕奕地活着——虽然说所谓的神采奕奕也并不是很有精神，而它屁股上的烧伤也依旧在不停地恶化，但是它依旧活着。
    那又怎样呢？毕竟，活着在小林一茶的眼中就是神采奕奕。
    “你不过来吃吗？”
    那个小女孩拨开垃圾堆过来；这对于年仅六岁的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山，但是对于小林一茶而言只是伸腿就能顾轻易跨过的小小垃圾摊而已。
    事实上刚刚他已经找到了一袋还没拆封的，刚刚过期的饼干。生产日期这东西在小林一茶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意义，事实上他曾经十分认真地思考过：一包饼干，一筒罐头，或者说其他什么之类的上面会标着生产日期的食物，在那个数字所代表的日子到来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会pong的一声爆炸吗？还是在租界的洋钟敲响零点的时候忽然长霉发绿呢？
    他觉得应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由于当他开始思考这种问题时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病，沦落到在横滨的垃圾堆里讨生活的地步，往往也找不出没有过期的东西验证自己的想法。
    要是能捡到钱就好了，他想。
    不过这是一种幻想，现在没有人会把钱丢在地上，就算是有一些散落的也只会是那种没有任何购买力的，由政府疯狂印刷的纸钞。
    那种纸钞印刷得太多了，通货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这样想时，他随口回答了那个小姑娘一句：“你吃吧。”
    “再不吃就真的没有了！这是我从中心挖出来的，没有霉味的哦！”
    “真的不吃。”
    “今天有蛋糕，我决定，今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可是今天是几月几号，你知道吗？”
    “超过分！小林哥哥不但不陪我吃生日蛋糕，还嘲笑我！”
    “那样的蛋糕少吃一点为好。”
    “说的话越来越过分了！”
    小林一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胃口小得和猫一样，舌头也挑剔得和猫一样。那些发霉的东西他一口也吃不下去，每一次都要靠自己那种神秘的选择直觉准确地找到整个垃圾堆里最干净崭新的食物，例如一个只被啃了一口的梨，没拆封的过期饼干，之类的。
    这种东西并不是很常见，也十分难以寻找。但是小林一茶有超乎寻常的“好运”。
    或许正是这种“好运”让如此挑剔的他至今没有被饿死，或者说遭遇其他的不幸。
    毕竟他是“不败的小林君”。
    事实上假使他愿意用这种能力去做一些不得了的事情的话，他是能做得到的。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一路漂泊流浪到横滨的他宁可选择死在这里的垃圾堆里。
    ……偶尔会作一些为黑帮通风报信的事情，嗯，就是那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所谓的线人，就是这样子。
    毕竟所谓的异能力这种东西，只是一种不幸的，会给人带来悲哀的存在。
    能够永远得知对己有利的选择是哪一个，按理来说早就应该是人生赢家了，但是永远都能赢，毫无疑问的胜利，真是无聊至极。
    在不幸运的人面前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显得有些过分，而正因此小林一茶那种可怕的寂寞才无法诉说。只要顺从选择就能赢的人生看上去十分美好，但是不知道为何又是那样的可怕，像是在他前行的时候背后有一只不断推动的手，转过身来却又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小林一茶大多数时候根本无法抗拒他的选择，因为即使他思考也会觉得正应该这样做。但是毫无疑问这种感觉往往让他挫败。
    比如此时他的异能力正在告诉他不要吃小女孩递过来那一手的蛋糕，否则的话很快他会因为其中的霉味而呕吐出来。
    尽管现在鼻子还闻不到霉味，但是异能力既然已经示警了，小林一茶绝不愿意赌一下那块蛋糕有一半霉烂黏合在一起的可能。
    尽管这样的行为让那个脏兮兮的小萝莉发出了“超级过分”的控诉，小林一茶依旧“郎心似铁”，说不吃就是不吃。
    本来呢，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独自一人出来找吃的，但是她的爷爷已经死去，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出来自己觅食。
    她的爷爷就是往日里将这些垃圾用垃圾车推进河里的那个老头，在一众无家可归的人之中还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
    但是死去的人就是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影响力了。
    当他死去之后，没有人愿意照顾他这个唯一的孙女儿。小姑娘十分年幼，她的爷爷在曾经很疼爱她，大多数时候会带吃的回来，不让她和大家一起去翻垃圾。
    他最后一次离开的那天，天上刚刚下雪。他很久都没有回来，再被人看见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倒在垃圾车边上。
    那天正是小林一茶在外头借火的那一天，小姑娘太饿了，偷偷用火柴烤被冻僵了的老鼠，但是没有吃到烤老鼠肉，老鼠也没死，现在还“神采奕奕”。
    那已是半个月前的事，就现在而言，小姑娘已经学会了翻垃圾。这个技能是那个总是说酸话的女人教她的，而今天轮到她跟小林一茶一起出来。
    她似乎完全不明白生与死，像是一个傻子，事实上也没什么错，正常人不会认为老鼠用火柴烧了一下就能吃。
    但是她说话又看不出来傻，反而十分的机灵，这又很奇怪，无法理解。
    [现在应该选择后仰]。
    小林一茶的异能力提醒着他，但是小林一茶表示我就不。
    ……然后一块霉了的蛋糕就冷酷无情地被糊到了他的脸颊上，始作俑者还装乖似地把手悄悄背到了后面。
    小林一茶：……
    异能力，我应该听你的。
    “吃饱了吗？”
    他问了一句，也懒得抹脸上的蛋糕，叫花子干不干净谁会管，就连他自己也不管。
    “吃了很多！蛋糕！”
    小姑娘傻兮兮地笑着，又伸手牵他的手：“小林哥哥，我们回去烤火！”
    “小心半夜肚子痛。”
    小林一茶把过期饼干拆开塞了一块在她嘴里。
    小姑娘伸过来的沾满了奶油的手他本来打算就当做没看见，但是觉得那只手在那里固执地伸着也不是个事儿，遂勉为其难地把那只脏手在墙上蹭了一下，擦掉上面的奶油，若无其事地捏在手里。
    小小的，软软的，就是有点黏，下一次还是不牵的好。
    哼。
    一只没爹娘的小麻雀，一茶我啊，勉强就和你一起玩吧。
    少年笑着咳嗽起来，用手捂住嘴唇。有红色从里面透出来，带着一点甜味的血腥气。
    是肺结核。
    ……
    疾病是这座城市霉烂的底色。
    毒是它的血液，赌博是它的皮肉。身为血管的，输送维系着名为“横滨”之城血肉之躯的存在——生活在其中的人始终不停的被之侵蚀，然而假使看见毁灭的结局便恐惧了的话，便并非是往往被用“疯狂”来形容的赌徒。
    ……
    所以，本来，应该习惯死亡这件事情了，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感到悲伤呢，为什么那一瞬间整颗心脏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呢……
    小林一茶愣愣地站在那里——在一瞬间之前——
    [异能力——
    瘦青蛙，别输掉]
    [现在，应该松开手。]
    疯狂预警。
    那是牵着小姑娘走到街角的时候，被异能力预警了的小林一茶下意识地选择了松开手，站在巷子里的阴影之中。
    “欸？”
    小姑娘忽然被松开了手，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着小林一茶。
    “小林……”哥哥……
    也正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睁大了眼睛，而后瞳孔扩大，重重地倒在地上。
    她扑倒在地上，脸却歪过来，执着地看着小林一茶的方向。
    ……
    似乎有人在这个地方枪战了起来。
    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
    似乎……
    小林一茶站在视觉盲区所投下的阴影里，成为了那个被留在阴影中的人。
    他的眼睛里映出来很多血，从那具扑倒在地上的小小身躯里淌出来，顺着生满深绿色铜锈的下水道口往下滴落着。
    [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血越来越多，往下滴落，与下水道里积水相撞时的声音频率也越来越快。
    谁开的枪呢？
    到底是，谁开的枪？
    为什么要松手。
    是的，因为松开她的手，她就会从低矮的巷子里走出去，那一刻，那颗子弹击中的就会是她，她就会代替我死去。
    杀人不需要理由，死去也不需要理由，只是被人剥夺了活着的权利，所以就算是有千般不舍也要和世界说再见。
    就算是在此之前因为霉烂的半个蛋糕而开心，因为在垃圾堆里找到了这样的食物而感觉被世界善待了，将今日定为自己的生日，也无济于事啊——死去了，死去了，死去了，什么也没有了！
    明明，已经十分认真的想要好好生活了，明明笑着对这个世界跑去想要被拥抱，对这个冰冷残酷的世间伸出手，但是，却死掉了……
    到底是谁开的枪啊！
    到底，到底是谁啊！
    是……
    是……
    是，我。
    自私的小林一茶，永远正确的小林一茶，因为自己的永远胜利，永远利己，而让这颗命中注定在此时此刻抵达此处的子弹，射进了她的胸膛里。
    本来应该我死去的。
    本来，应该是我死去的。
    异能力，异能力，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异能力！
    少年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可怜的笑来。他兜里的老鼠不停地咬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咬得血肉模糊。
    明明，很想爱这个世界的。
    他的眼泪似乎流下来了，也似乎没有。事实上在他失神之时，身体完全被交给了异能力掌控，机械地不停避开被枪战双方发现的可能。
    在最后，他看见一个男人。
    那个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身体吸走了一样，他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衣服跌落在地上。
    那一瞬间小林一茶简直是疯了一样想要把他留下来，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手中的枪的型号，他想要……所有最后的复仇欲望都被扼杀在这个人的消失之中。另外一个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但是他自己却还活着。
    他只能伸手抓住那些衣服，而那时他偏偏该死地意识到了自己手掌上还留着一丝蛋糕的黏意。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啦！]
    永远也忘不掉，永远也无法释怀的罪恶，如海潮汹涌。
    为什么要被这样惩罚呢？
    异能力，其实是诅咒吧。
    它选择了宿主的时候便已经残忍的索要了代价，而后再宛如慷慨一般强行赐予。
    瘦青蛙，别输掉。
    无与伦比的幸运同时代表了所有与之相处之人的不幸，因为有人输，才有人赢。
    ……
    一颗宝石凭空出现在一个男人的手上。
    “应该结束了吧？”
    他如是笑着，把手中的扑克重新洗开，平静地铺在玻璃为面的西式圆桌之上。
    “假如到了这时候还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大概任务就失败了。”
    他想，随手把宝石放进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支着胳膊看着桌面上那些背面朝上的扑克牌。
    扑克牌的背面一模一样，但是很快他从其中选取了一张，而后毫不犹豫地翻过来。
    那是一张黑桃A。
    A喜欢这张牌，每一次前往赌场之前他都要进行这样的一种奇妙仪式，假如第一张能翻出黑桃A（虽然这其中往往有记牌的作用），心情就会变好。
    “今天很幸运。”
    他微笑着站起身，在镜子前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燕尾礼服。
    穿着笔挺黑西装的护卫队已经在门前等待他，在旁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穿着礼服裙，有一双美丽的绿眼睛。
    “不是去我义兄那里了吗？”
    当她为A拉开汽车的门时，A如是冷淡地嘲讽了一句。
    “干部大人说，您要是赢了，我就归您。”
    那女子巧妙地转移了一下话题，A想，在这些女人的眼中大概跟谁都没有区别，只要足够有钱，能够支持她们随意挥霍就可以了。
    我更年轻，假如能够一飞冲天的话她多少也能算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不会亏待她。而不能一飞冲天的话，反正也是那位干部叫她过来的，再送回去好了——A如是想，志得意满。
    有一双绿眼睛的女人只是娇俏地笑。她的手上带着蕾丝手套，上面某些地方的茧虽然已经仔细磨掉了，但是世上总有观察细致的人，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正是干部排她过来监视自己这位心大的义弟。
    男人之间的义气有时候完全不可靠，她幽幽地想——嘴上喊哥子的往往都喜欢背后捅刀子，反倒是那些不声不响的，闷不吭声就能为自己的弟兄去送死。
    ……
    “三色三同顺，胡了。”
    A皮笑肉不笑地拿着尺子把坐在麻将桌对面那人的手拨到一边去，随后用那长尺将他似乎想要死死护在面前的筹码全部拨到自己面前。
    就在刚刚，港口黑帮的人枪口对着他，他所带来的GSS的人枪口也对着在他对面的人。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的枪口都已经放下。
    港口黑帮是主场，人多。
    但是GSS的装备精良。
    尽管事实上枪在15米外精确度就会剧烈下降。但是现在距离太近。没有人想枉死，把自己的地盘留给不明不白的人瓜分。
    此时对面的人和和气气只是要赌钱，暂且还是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假如不是与这个青年赌，有赢无输的话。
    “不赌了，拿钱来。”
    A似乎看出了对面的那人已经力竭，甚至脸上都冒出汗来。
    他微微笑了笑，竟就此收手。
    而坐在他侧后面的那个绿眼睛女侍则对着与她所出之地相对的那个女子笑了笑——这也是赌战的规矩，男人在牌桌上对赌，女人跪坐在侧后方当花瓶。
    或者也有中途换人，让女人上场的缘故；因为女人的赌术比男人更胜一筹在此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他已经坐上车绝尘而去的时候，这赌场的老板才瘫倒在地；很快他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然而却忽然得知当那一笔钱被A赢走之后，资金的流转已经被卡断接不上，赢钱的人连钱都要不来，没有现金。
    ……换而言之，这家赌场要垮了，被搞倒闭了。那个赌徒在前番试探得到的各方充分情报之中已经推测出了可以破坏其资金链的数目，并且赢走了那些钱。
    争夺赌场利润之战的第一夜。
    以A华丽的胜利告终。
    那些黑色的车一辆辆离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坐在哪个车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辆车的后座上放着那些里面塞满钱的箱子。
    第二夜。
    丽向洛丝街，A的华丽胜利。
    第三夜。
    ……
    第六夜。
    青蛙租界，A的华丽胜利。
    第七夜。
    蓓梨夫人街。
    此时已经有六家隶属于港口黑帮的赌场被迫关门，银行与警局在GSS的授意下一个继续卡断用来捞钱的人头户口里的资金链，一个则以公务名义进去□□劫，有很多GSS的人直接穿着与之关系好的警察的衣服冲进去。
    无论是港口黑帮还是GSS与警署都有灰色交易，甚至有时候黑帮的枪正是来源于某些警局高层，曾经闹出过有警察拿到了发到手的枪结果发现皮套里面的枪是一块木头这样的荒唐事。
    在从敌对的双方手里都拿钱的情况下，一般而言警署对于黑帮这些事情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帮，绝对中立。
    但是此时GSS明显占上风，他们能从中捞到便宜也当然会去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说你们也稍微过火了一点，假如以后清算的话，这些事情可就完全都躲不过了啊！”
    江户川氏作为警察体系之中还算是比较清廉的那一部分，也不得不随大流的收一些好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势所趋之时假使不同流合污，反而会被黑暗所吞没——他在其中已经竭尽所能地寻找平衡，就现在而言还称得上问心无愧。
    “赌场少一点好，但是钱要是都流到了洋人的口袋里就不好了。”
    他嘟哝了一句，回家。
    此时，港口黑帮的人也都已经反应过来，事实上从第三夜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搜罗起了帮中善赌之人，然而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折戟沉沙。就连想要出千都会被识破——并非不想一言不合就是干，但是在“赌斗”开始之后，最先开始“武斗”的那一方会被判定为违背道义，而道义却偏偏在黑帮之中十分重要，几乎相当于另外一张荣誉。
    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无论如何二代目都不愿意掀起武斗。
    事实上刚开始他对于A破坏了那些老牌干部们的势力，在担忧的同时也暗含欣喜。
    不管怎么说他都太过于信任他所投靠的那些洋大人了；不知幸或不幸，这种鼠目寸光的行为终究在第六夜青蛙租界的夜晚终结。
    洋人派过来的外援，号称是他们那边“赌王”的洋人败在了A的手下，他在灰溜溜离开的时候不得不向港口黑帮的人表达了他的歉意；大概的意思无非也就是“你们国家的人实在是很厉害”这样的话。
    今天是第七夜，没有硝烟的战场即将在蓓梨夫人街展开。正此时，二代目却忽然带着人到来。
    ……
    二代目是一个魁梧的人，与他魁梧的外貌相对的是他那颗优柔寡断又毫无魄力的心。
    菊池宽是武斗派，假如说有人会不听从命令不问道义直接发动攻击的话，那么十有八九就是菊池宽。
    这个想法毫无疑问猜对了。事实上，菊池宽已决心誓死一战，他打算枉顾那些所谓的道义，对那个自称为A的狂徒进行截击。
    这里是他唯一的地盘，失去之后就会一无所有。
    而他绝不愿意一无所有。
    而二代目到来的彼时，他甚至已经将子弹全部仔细地上了膛。
    二代目的到来毫无疑问打碎了他的幻想，有那么一瞬间，菊池宽认为下克上的机会正在此时。
    但是终究他还是隐忍不发。
    ……
    这场没有枪声的交锋是横滨里世界众目睽睽之下的大事，夏目漱石自然插手其中。
    谁也不知道他在其中有多少推波助澜，或许他在半个月前来拜访菊池宽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了，也或许没有，谁也不清楚这一点。
    总而言之他已经给森鸥外下达了命令——全力扶持菊池宽上位，并且保证港口黑帮不会陨灭在这一场与GSS的斗争之中。
    甚至能够击败GSS更好。
    假如做不到的话，森鸥外就会成为他的弃子，毫无疑问。而成为弃子的意义也毫无疑问是被夏目漱石出卖，交给由国家所设立的科研所，被“献身科学”。
    A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擅赌，会赌，且似乎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宝石作为赌资。他有输的时候，但是很快他就会赢回来，更多，更多，更多的赢回来。
    在这天下，谁能够赌赢他呢？
    谁也不知道。
    只有不赌，才能永远也不会输。
    ……
    “信要送去哪里？”
    久见秋生动作不熟练地换上一件双排扣的鼠灰色西装马甲，又披上一件同色调的西服外套。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穿过西服了，平日里总是穿和服，宽松的很，结果现在要套上这种修身的衣服，感觉浑身不自在。
    “一个神秘的地方。”
    给他打领带的青年垂下眸子微笑起来，他的头发和平时不一样，被谨慎地全数笼在脑后，一丝也不外露。
    就和他眼睛中此时的情绪也丝毫不外露一样。
    [“我对你那位小朋友十分的好奇，我想或许他拥有十分特殊的异能力。”
    夏目漱石夹在与医师证同时送来的，夹在毕业证侧页的信中如是写道。
    “假如您乐意的话，可以把他交给我，我愿意为之付出的筹码就算是不让你满意，也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夏目漱石是一个残酷的人，善于拿捏住人的弱点令其为己所用。
    把久见秋生交给他的话。
    会遭到非人的待遇吗？
    明明也是异能者，但是依旧不把异能者当人看，而只是当做可以利用的消耗品使用的这个糟糕的男人……
    他一边想一边拿着梳子把久见秋生发梢微微打结的头发梳开：“你的头发太长，要是剪短的话，说不准会显得十分男人。要不要试一试？”
    “留了很久，舍不得。”
    久见秋生从他手里接过梳子，他的头发比常人要长很多，但是还算是滑顺，并不需要太多梳理。
    “你呢？看上去也要外出。”
    他问道。
    镜子有点模糊，但还是能看清人影。坐在那里的青年头发梳在后面，完整地露出脸庞，阴柔的意味果然少了很多，眉宇间显现出一种内敛的英气来。那件带有小驳头的西装马甲是“V”字领，领带十分平整地掖进去，倒也像模像样。
    “去赌场。”
    只听得轻轻一声响，镜子里头站着的那个青年在他身后打开了眼镜盒，将一副平光金丝眼镜架上了鼻梁。
    他此时瞧着久见秋生正从镜子里看他，不禁轻轻微笑起来：“这样是不是不那么像一个黑医了？”
    “嗯。”
    两个人在镜中对视，久见秋生觉得森鸥外似乎在刻意隐藏一些东西，但是他又不明白森鸥外为什么要表现出来这种刻意。
    仿佛像是想让他询问一般。
    “森君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于是他问了。
    “都说了是难言之隐，又怎么会告诉你。”
    “……”
    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
    “这个地方。”
    森鸥外手里递过来的是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
    “中途送得慢点也没关系。”
    他莫名其妙地说。
    地址来源于夏目漱石。
    收信人，夏目漱石。
    只是要送的东西到底是信，还是人呢？
    ※※※※※※※※※※※※※※※※※※※※
    最近又一阵咕咕……
    失踪喵突然回来，以后继续日更
    感谢在2020-01-07 23:59:43~2020-01-13 00:4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若曦、超级可爱的小风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无酒、超级可爱的小风风 2个；辞远、猫用饼、missx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更新了吗？ 29瓶；红茶桃子味、我嘞个吧扎嘿 10瓶；和光、捕获西索大大技巧get 5瓶；七七七 4瓶；善良的良是丧尽天良的、你的小可爱、姥爷不想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喜欢[综]如何在黑泥边反复纵跳请大家收藏：(663d.com)[综]如何在黑泥边反复纵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