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花开的馆城

    闹市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不绝。
    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建筑高低连绵的屋顶，踯躅冷泉馆那些唐式的屋檐已经被重新漆红，在日光下有些熠熠生辉的质感。
    真让人想不到，往先这处僻静幽深的馆城，几年过去，如今周围也有了小小的城下町。虽然纷乱了些，却也显得生气蓬勃。
    绘有紫藤花纹路的幡旗随着风被柔软的缠卷在一起，刚刚出嫁的少女们生涩地在集市上挑选菜品，遇见不讲理的摊主气得眼睛红红——有那早已嫁为人妇的青年女子连忙过来帮腔，把欺负小姑娘脸皮子薄的摊主说得哑口无言。
    “卖鱼了！卖鱼了！刚刚打上来的鲑鱼！新鲜！”
    西北角忽然传来喧嚷声——好家伙，那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渔夫直接把渔网扛了过来，卡在上头的鱼儿还活生生地乱跳，四处溅水。有那泼皮无赖看得眼热，伸手就想摸一条走，叫一个刀柄打了一下：“干什么！”
    “哎呦！”
    无赖叫了一声，刚要发作，回头认出了这拿刀柄敲了一下他手的是谁，连忙缩到人群后面去，灰溜溜的跑了。
    抬着这一边的渔夫便要道谢。
    他一看这敲了无赖一下的人是谁，顿时眉开眼笑：“小平太先生！您来啦？”
    富冈小平太充耳不闻，他已经挤到了最前面，高声嚷道：“给我先来一条！”
    “少不了您的呀！”
    抬着另外一边的打渔人是个渔夫的侄儿，很是个活泼的少年。他听了富冈小平太的话，便笑道：“难不成哪回打到好鱼没给您先留一条最肥的么？您再这样，大家伙儿都要被吓到啦！”
    “那不一样。”
    富冈小平太很认真：“这一条是给我朋友买的，今晚我们要喝酒。”
    “一定是久见桑吧？”
    众人便哄笑起来：“日月丸也来了，您可省省。”
    富冈小平太愕然；而日月丸果然正提着一尾鱼安安静静的站在边上看他。
    “我想不明白。”
    于是富冈小平太挤到日月丸边上发出自己灵魂的质问：“为什么你这么快就买到了？”
    日月丸：……
    他拒绝回答弱智问题，毕竟富冈小平太从来不知道排队为何物。
    “你在这里，那久见也一定在附近。”
    富冈小平太知道日月丸是个天哑，一个人自顾自说话也不觉得寂寞：“说好了要一起喝酒的，你快去叫他来。”
    [阿秋不在。]
    日月丸摇了摇头：[去馆城了。]
    “这样啊。”
    富冈小平太很是失望：“我的夫人做鲑鱼很有一手，本来还想要请你们一家一起来鉴赏的呢。”
    [不必。]
    日月丸摇了摇头：[无名还在生你的气，不会去做客的。]
    “那个小子！”
    富冈小平太吐槽了一句：“真是个倔驴脾气，我有时候真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石头，一点儿都不知变通。”
    ……所以您就很知道变通吗？
    日月丸想起无论是谁在家中提起富冈小平太，无名都要蹦起来大声讲述他被绑着带到紫藤姬面前审讯结果一歪头看见这人坐在廊下唏哩呼噜地吃鲑鱼萝卜时的操蛋心情——“那个骗子！可恶！可恶！可恶死了！”——他一定要把“可恶”说三遍，似乎这样就能表现出自己的心情似的。
    于是听到这话，日月丸只是笑了笑。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容貌很俊秀，事实上就在几天前久见秋生还被媒婆找上门谈了有关于他的亲事。
    当然，在媒婆知道日月丸是一个哑巴后立刻便放弃了，但是她还是试图给久见秋生说亲：“哎呀！久见大人！您先夫人过世……这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成亲的时候没有正经的母亲为新嫁娘赐茶这也太可怜了；而且做兄长的没有成亲，做弟弟的也没法成亲，岂不是太耽误无名小大人了？”
    ……无名和他的刀是连体婴儿，他爱打架喝酒上房揭瓦等等一切不良行为，但是对娶女人做老婆这件事他没有兴趣，我保证。
    久见秋生依旧婉拒了。
    他自然没有什么已故的夫人，只是自从七年前他成为了紫藤姬的属臣并在此定居之后，总有人试图给他说媒……
    比如由于进城请医师时伪装成僧侣而剃秃了脑袋的源次郎，在那个时候就总是十分热情地顶着他刚刚长出新头发的脑袋在他面前晃荡，试图预定要把自己年方七岁的妹妹嫁给他。
    “我今年十七岁，你的妹妹才七岁，等她能出嫁我已经老啦！”
    “女孩子不是十一岁就能嫁人吗？只要等待四年就好！”
    源次郎锲而不舍：“日月丸对我可是救命之恩，你又不愿意把他交给我收养，为了报恩，只好与你结一桩姻缘嘛。而且你也很人才的模样，是出名的美男子啊！”
    “就算是十一岁也太小了！而且是日月丸不愿意被你收养才对！不管怎么说，二十一岁的我娶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都不太好吧！”
    面对久见秋生有理有据的拒绝，源次郎总是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刚长出新头发所以看上去有些奇怪的脑袋无理取闹：“年纪大一点会疼人嘛，而且我的妹妹可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一定很漂亮！你绝对会后悔的，久见君！”
    尽管每次看到他画风很二十一世纪好学生的小平头久见秋生都觉得十分亲切，但他对那个年仅七岁的小萝莉还是十动然拒。
    虽然他是个万恶的萝莉控但是他遵纪守法对三年起步敬而远之！
    何况合法萝莉什么的，还能有人比紫藤姬更美丽吗？当着源次郎这个妹控弟控还主君控的崽子的面，出于求生欲久见秋生死死地咽下了这句话。
    不过七年过去了，源次郎的妹妹还没有出嫁，似乎他最近又动了这个念头……这次要如何拒绝呢？往后我还是避着他走好了……
    久见秋生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一边走在踯躅冷泉馆开满紫藤花的廊下。
    现在是四月初，紫藤花已经大部分开了，灿烂的如同蒸腾着的紫色云霞一般如梦似幻。有蝴蝶落在他指尖，很寻常的白蝶——略作停留了一下，然后飞走了。
    可能是感觉不到我作为“人”的气息吧……久见秋生想，缩回手指，轻轻地笑了笑。
    在七年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因为他是那样的胆小又懦弱，恐惧着离别以至于宁可不相遇，但是事实上他的确在此停留了。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那个被淹没在紫藤花之间的孩子是那么拙劣而又努力地试图留下他，也或许是由于雨停之后睁眼便看见他坐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的样子太过于可爱。
    紫藤姬……怎么形容呢？又任性又善解人意，又傲慢又平易近人。
    他对一切都极度冷漠却又满怀好奇，总是自以为是，然而假如有理有据的和他解释，他却又能听得进去人的劝告……
    总之很复杂。
    有时候，久见秋生觉得自己作为他的属臣简直像是养了一只老是把自己缠在毛线里于是张牙舞爪的猫一样，经常被气到发哽眼冒金星，但是还得辛辛苦苦把他从毛线球里头解救出来顺便带去修剪指甲，洗澡，吹干净毛，稍有不顺心这只猫还会给他一爪子。
    这样的倒霉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受七年的。
    但是每次娇气的要死的紫藤姬让阿雾去召唤他过去，然后颐指气使地要玩这个玩那个要骑马要晒太阳要听他读各个地方的地方志的时候，还是会乖乖过去。
    有时候窗外会忽然下雨，久见秋生每每这个时候就会不受控制地倒头就睡，就和七年前紫藤姬在几乎病逝而后转醒那一天下雨时一样。
    那一次他倒头就睡的时候把还年幼的紫藤姬吓坏了，哭着找阿雾让她快点把医师找过来；阿雾也吓坏了。
    于是闹了个乌龙；当源次郎带着他几乎舍了命才找来的泉谷医师披着僧袍到达现场的时候看见阿雾在哭，于是他以为紫藤姬死了，差点拔刀自刎。
    ……被他弟弟源三郎一个飞扑拦下来又打又骂又锤；过了一会儿摸着他的秃头哇哇大哭。
    后来紫藤姬已经习惯了久见秋生一下雨就睡不醒的属性，刚开始他会叫阿雾进来把久见秋生挪去偏室里休息，后来索性不管了，干脆自顾自地玩一个叫做“试图打扰秋生睡眠”的游戏。
    戳脸颊，扑到身上乱晃，玩儿头发。有一回把秋生的头发编成了女孩子的样式——就是当年那场雨中婚礼玉子的头上的嫁髻，复杂的要死，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记住的。
    久见秋生醒来气的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但是这个孩子偏偏是自己的主君，自己是属臣，这就很无奈，没法打。
    他费力地和紫藤姬说了半天的理，终于成功让他同意自己把头发拆开。
    阿雾捂着嘴在边上笑——她作为紫藤姬头号脑残粉，自带滤镜，觉得自己的姬君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可爱无比。
    “抱歉。”
    在他离开的时候，紫藤姬忽然抓住他的袖子。
    “抱歉。”
    他似乎有些慌乱，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主君以后，不要再这样。让人感觉很没面子……”
    原谅他了。
    紫藤姬立刻笑开，好像之前都是做戏似的。他抓着秋生的袖子不松手，说明天出太阳的话，秋生一定要带着他去骑马。
    他的身体依旧不是很好，因为他的病是从出生就带着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基因缺陷。这不是伤，而是生来就有缺陷，久见秋生想要无声无息地治好他后带着自己的几个孩子离开，结果发现治不好，于是无可奈何。
    于是一留下来就是留了这许多年，留到了无论是他还是无名还是日月丸还是幸次郎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开始舍不得走。
    他们不会再问久见秋生什么时候去继续行商，而是会回家后和他说今天练武场上发生了什么，无名会大声嚷着果然日月丸最厉害，现在已经赢了最厉害的教习。
    幸次郎会撅着嘴唇说我也会这么厉害，而话题当中的日月丸会坐在他身边，把手搓热之后去焐他的手，微笑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久见秋生的手一直很冷，也知道自己捂不热，但是总是这样做。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家”，那个能让游子停止漂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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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谷医师就是那位医师啦……都是私设……
    只要我编得够快，鳄鱼老师的打脸就追不上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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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