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琦直树（十三）

    昏暗的小巷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一场低沉的变奏曲，一半混浊的灯光照进巷子深处，隐隐绰绰地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女孩蹲在地上，帽子滑落，黑框眼镜上布满了雨水裂痕，她的身体前倾，一只手扶在身前男孩的胸膛上，另一只手的手腕被男孩牢牢握住，闪烁着通话页面的电话屏幕似乎还拨通着，细细听来那头正不停地传来“喂喂，您好……在吗……”的询问声。
男孩跪在地上，双膝分开，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女孩的后背上，似乎要把她摁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头靠近女孩的耳边，被鲜血弄脏的脸几乎要贴在了女孩脸颊上，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女孩挣扎开来。
可是女孩的挣扎在他的眼中看来跟小猫闹脾气没什么两样。
他用一只手圈住女孩的两只手腕，然后像是控制犯人一般地反剪在身后——她尾骨的位子，另一手摁灭了电话通话，并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单薄的衬衫勾勒出男孩纤瘦却肌肉紧致的手臂，宽阔的肩膀几乎要将女孩整个拢入身体里。
“冈琦直树，疼……”男孩似乎是下了狠心了，雾眠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又酸又疼，脸正对着他的胸膛，入眼几乎全是他那被血和雨水染脏的衬衫。
“还记得我呀。”冈琦直树一面说道，一面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摸到了他藏在口袋里的针剂。
他的头轻轻蹭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接着说道：“我当你早忘记我了……还有，我应该叫你什么呢？长泽雾眠吗？可是好像不对啊……”
男孩的声音干净又温柔，可是雾眠却听出了非常危险的语气。
她再次尝试挣脱开，却被男孩束缚地更紧了——这次是真的疼，而且男孩似乎为了惩罚她的不安分，用力更大了。
明明三年前男孩走得还算清瘦娇弱易推倒的奶猫少年路线，怎么现在突然力气变得这么大了，雾眠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拧断了。
她还想说什么来着，却突然感觉到脖颈一阵刺痛。
耳边，男孩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天，你带走我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方法吧。”
针剂中的液体被一点点推入，他束缚她的手松开，挪到了她的发上，像是安抚小动物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你……”
随着液体的注入，雾眠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沉重，脑袋越来越混沌。
最后只能乖乖地栽进男孩的怀里，失去意识。
冈琦直树抱着怀中的女孩缓缓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刚刚狼狈不堪、受伤昏死的样子。
他抬脚走出小巷子，一辆车却已经等在了巷口。
司机下车撑开伞挡在了他的头顶，看到他满身血迹却满腹疑问都压了下来，什么也不敢问出口。
“回家。”冈琦直树坐在后座，女孩就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呼吸平稳而安定。
他的手臂完全地圈住了她，沾染湿气与寒意的身体像是恶意报复一般紧紧贴着女孩，让女孩在昏迷中也不自控地打了个寒颤，却又无可奈何。
看着将脸埋在枕头上的女孩，坐在床边的男孩忍不住伸手帮她取下眼镜，又缕开了那些散落在脸侧的发。
她的皮肤细腻而白皙，裹着雨水的凉意一点点从他的指尖传递，眼底下有两团青乌，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弱，陷在床里娇小一团，像是毫无攻击力的小兽。
还是那一成不变的宽大的卫衣和运动裤，他几乎就没有见过她穿其他衣服，不过三年后的她似乎更瘦了一些。
冈琦直树的手指从女孩的脸颊挪到脖颈，再向下挪到腰际，他深吸一口，三年的不甘恨意似乎突然就消散了。
房间里充斥着她的味道，一如三年前一样冷清又干净，一点点侵占着、感染着他的私人领域，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心与满足。
他像是回到了那栋房子，那个只有他们的地方。
他被囚禁在她的房子里，而她被囚禁在爱他里。
倏地，他就不想杀死她了。
但是，他又好不甘心。
就这样放过她，太便宜她了，她就是个骗子、一个狠心的满足胡话的骗子，他要惩罚她，狠狠地惩罚她。
冈琦直树笑了，男孩日益锋利的面庞在笑起来时多了一分无害，他看向女孩的目光，却深沉地像是一个牢笼，将她紧紧圈住，疯狂可怕。
他不管她是不是长泽雾眠，既然她告诉他她是长泽雾眠，那从此之后，就只有冈琦直树的长泽雾眠，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针管插入皮肤时，雾眠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可是等她想明白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忘记了当初“娇弱”可口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高她一个头的大男孩了，更忘记了这孩子所具备的所有反派都有的各种特质——聪明、报复心强、不择手段。
她关心则乱，一时间竟然没看出来。
不过就算是看出来了，她倒也觉得这样相见的办法倒也不错。
雾眠睁开眼，浑身酸痛地提不起力气，摇摇晃晃地才勉强撑着半个身子靠在了床头上。
房间以灰白色为主，整个基调都很压抑单调，窗帘被严严实实得拉住，倒是跟她之前关着冈琦直树的那个房间有些相似。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基本上遮住了她的屁股和膝盖之上，内衣都还在，只是一双洁白修长的腿正红果果地被黑色鹅绒被子包裹着。
除了无力之外，她身上倒是也没有任何束缚——比如锁链之类的，都没有。
房间安静地让人有些心慌，眼镜被取了下来，雾眠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原主大概有三百度的近视，以至于她现在有些看不清远处的一些物品。
这让雾眠的不安感又增加了些。
“冈琦直树？”雾眠喊道，空荡荡的房间里却没有回音。
她等身体缓了过来后，赤脚踩在了地上，朝着门的位置摸索过去——毫不意外，根本打不开。
百无聊赖的雾眠只能回到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蜷坐在床上放空发呆。
某家日式料理管内的私人包厢里，长桌两侧都跪坐着身着不同和服的男士们，其中偶然夹杂着几个年轻男孩的面孔。
穿着和服画着浓妆的女服务员们有序地传菜上菜，行走之间保持着微笑，没有多余的一句闲话。
房间里热闹却不喧哗，角落里一个长相帅气精致的男孩却没有与任何人搭话或者举杯，他长得确乎很是好看，偏女气柔和精致的眉眼脸型上却偏又生了一个高挺锋利的鼻梁，这让男孩完美地中和女生的娇柔与男生的英气，让他带着雌雄难辨的好看。
男孩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面前的菜品没动过几筷子，目光却一直放在了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在看什么？冈琦直树？”一旁父亲下属的儿子北野信子凑了过来，目光刚刚落到手机屏幕上，男孩却不着痕迹地摁黑了屏幕。
“没什么。”他说道，将手机背扣在了桌面上，“只是一些视频罢了。”
男孩笑了笑，语气和表现都是那么漫不经心。
“是吗？”
北野信子疑惑了一下，虽说他与冈琦直树也不是特别熟悉，但是男孩刚刚的目光他总觉得不太友善。
“是的。”冈琦直树说道，目光便没有再落到手机上过，而是端起了一杯清酒饮了下去，眼底隐晦地闪过了一丝不耐烦，不知道这样的饭局还有多久结束。
北野信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如果不是父亲嘱咐，他其实也并不想主动接近冈琦直树的。
他们从小就认识，但是关系属于不好不坏的那种。
高中时期因为打篮球两天成了朋友，可是一次意外他被冈琦直树撞断腿过——他记得当时是在球场上，冈琦直树说他只是不小心，可是那场骨折却导致他错失了篮球赛的机会，到后来他因为腿伤也渐渐不怎么喜欢打篮球了，与冈琦直树的关系也不那么亲密了。
那时男孩含着泪光鞠躬道歉的温柔模样他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也总觉得在那场道歉里，他丝毫感不到男孩的半点诚意和歉意，但是周围所有人都称赞冈琦直树是个有责任心敢担当的好孩子，他也只能附和他们原谅他。
谁曾想，他们两却一直一个高中一个大学，父亲们也是上下属的关系，他的爸爸一直希望他可以跟自己上司唯一的儿子关系好，所以他还是不得不和他打交道——甚至是讨好他。
北野信子顿时也沉默了下来，又看到父亲挪过来的目光时，才开口道：“过两天有个悬疑漫画交流会你参加吗？他们好像请到了那个乌鸦……就是这几年很火的那个校园杀人漫画的作者，我记得你好像也看的……我爸爸给了我两张票。”
冈琦直树听到乌鸦这个名字时，好像才有了点兴趣。
“那个作者不是从来不出现在公众面前吗？”
“只要钱给的多，有什么请不到的。”北野信子听到冈琦直树感兴趣了，这才松了一口，只要自己跟冈琦直树的关系看上去不错，父亲给了生活费都会多一些的。
“……是吗？”冈琦直树顿了顿，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嗯，要去吗？”北野信子说道。
“好啊。”冈琦直树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连带着眉眼都弯了起来，那种精致漂亮的脸蛋瞬间有了生气，只让人觉得全世界的美好形容都可以放在男孩的身上。
“今天辛苦了，父亲，不过最近学业繁重，这样的聚会我可能无法参加太多。”下车后，冈琦直树对着车窗里坐着的、已经喝的半醉的父亲冈琦治说道。
“知道了。”虽然是喝醉了，冈琦治还是尽量维持着自己威严的样子，今天心血来潮把这个儿子叫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在对头眼下显摆一下他这个儿子有多优秀多完美罢了，“最近生活费够吗？”
难得，他还想起来问问别的。
“够的。”冈琦直树说道，父亲和母亲虽然都不过问他，但是在钱的方面一想大方。
“不要乱搞啊……”冈琦治最后提醒道，这个儿子平日里从没给他添乱过，除了性格处事惹他不喜欢外，别的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这个儿子一旦搞出事情来，就绝对不得了。
“是。”冈琦直树微微颔首，看着父亲关掉车窗，直到车身消失在视线内时，才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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