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血染

        “等等，既然不是为了水晶山里的遗骸，那惑无心找勾玉干什么？”白晨伸手打断千旸的滔滔不绝。
千旸摊了摊手，道：“是啊，当时勾玉也是这么说的。”
时间回拨到三千年前……
“不是为了她，那你找我来干什么？”勾玉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佝偻老人。他不知道这家伙年龄如何，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诡异。
“因为我的目的不是她。从我掌握的信息推断，这里并非她的陨落之地，魔域才是，她的灵魂早就堕入永恒夜，有人把她从魔域拖到这里，然后遭遇截杀。遗骸被封印，拖她过来的人不翼而飞。很多年后，我终于找到那个人的踪迹，准确地说，是另一座沉墟。”惑无心抬头看着水晶山里的美丽倩影，浑浊的眼眶内充满遐想。
“竟然有两座沉墟？！”勾玉惊讶之余，感到了一丝担忧。
“他们到底是谁？”
惑无心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确切名字。不过作为一个食尸鬼，在美味面前，名字并不重要。”
勾玉低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某种程度上，确实不太重要。”
这时他目光忽然变得冷冽，低声道：“你已找到两座沉墟，但却还是找我帮忙，说明沉墟的封印似乎要比你想象的还要棘手。”
惑无心闻言却是大笑起来，抚掌道：“我在另一座沉墟上确实遇到了颇为棘手的问题，但与封印无关。比如，他还活着？”
惑无心这时不笑了。
勾玉骇然。
“应该只是执念吧，但我到底不敢贸然行事。”惑无心紧接着缓声道。
这时他望向勾玉，恢复了一惯的笑：“勾玉将军，我们的交易是这样的，只要你愿意与我联手，在完全得到另一座沉墟后，那么我就把这座沉墟送给你。”
勾玉眯起眼睛，稍作沉默后说：“看来是另一座沉墟的价值更高。”
“那是自然，我寻找到的宝藏，总得让我拿个大头吧。”惑无心大方承认。
“好，就算是这样，你要怎么把这座沉墟送给我？你怎么敢保证你不会吃完了另一座沉墟后，顺便把我也给吃了？”勾玉紧跟着提出一个现实问题。
“好问题，但要解决并不困难。来自远古的遗骸，任何人想要将其完全吸收都需要时间。即使我真的完全得到了另一座沉墟之物，我也需要时间对其进行吸收。这一点，勾玉将军应该清楚。勾玉将军所担心的是，当我吸收完成时，自己却还没有打开此处宝藏的封印，反过来被我吃掉，对么？”惑无心保持微笑。
勾玉沉默不语。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他可不想充当惑无心食物的守卫者，甚至自己也成了食物的一部分。
惑无心继续说：“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先拿到宝藏呢？”
此时的惑无心双目依旧紧眯着，苍老干枯的面容在维持的笑容下皲裂，像是龟裂的树皮。
勾玉盯着这张笑脸，自己却表情严肃，以确认对方没在开玩笑。
惑无心这时从身上掏出一个仅有两指粗细的灰白色药瓶，慢慢地挪动到水晶山面前。
勾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仿佛在看着一场实验。
惑无心把药瓶倾斜，一滴妖艳腥红的精血从瓶口滑落而出，落到水晶上，但并未划走，而是直接往水晶之下渗入半寸方才停止。血滴在水晶内发散出像是血管一样的结构，慢慢地向水晶内的人影探去，就像是裂缝在水晶之内扩散。
这一幕把勾玉看得目瞪口呆，而未等他发问，惑无心已先一步解释道：“我很早就发现寒单城有部分人的血液里含有渗透水晶封印的特质。虽然在每个人血液里的含量都很低，但只要汇聚成精血，就会产生非常明显的效果。”
“到底怎么回事？”
“你在城中应该有听说过异端吧？”
“异端……那些无法接受赐福的人？！”勾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封印的元晶带有神性，除了单纯的人类无法吸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本身带有魔族的烙印。”惑无心进一步解释，“魔神不两立，本身带有魔族烙印的人会主动排斥神性的入侵，反之亦然，无法吸收带有神性元晶的人，当然会被当成异端。”
“烙印……寒单城人曾为神族所改造，为何身体里还会有魔族的烙印？”
“那是一种我们称之为血染，人间称之为种魔的东西。它在大部分寒单人的身上都很微弱，就连神族当初也不知道它的存在。”惑无心小心地把装有精血的瓶子收好。
“数十万年前，沉墟的主人和她的同伴来到这里，她的同伴在离开前，取下她身上的部分魔血洒向大地，使之对沉墟周边的生物血染，变成沉墟的守护者。彼时在寒单城的人类还不过是树上的猴子，同样也被血染种魔。但经过数十万年的变幻，血染的效果逐渐减弱，慢慢变成隐性，在大多数居民身上已经显现不出。这些人甚至能够接受含有神性的赐福。而血脉里仍然显现虚弱血染的人，则变成了异端。”
听完惑无心的解释，勾玉的内心并无波动。关于神道的历史，他是知道的，只是对于寒单城而言要更复杂些。
“真是讽刺，自称天神下民的人，本身却带有魔族的血。这么看来，所谓异端一说，是神族为解决血染而提出的说法，直接将无法接受赐福的人划为异端进行毁灭，让能够接受赐福的人继续繁衍，这样就能将血染彻底扼杀。”
“但显然他们没有成功，魔血带来的阴影还生存在寒单城人的身体里，没人知道这种隐性因子会在什么时候显现，所以除非把寒单城人都杀光，不然是无法做到的。”惑无心点头回应。
勾玉点了点头，稍加思索后便彻底明白了在寒单城发生的一切。这个略带疯狂却充满可能的想法一下引燃了他内心的冲动。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利用异端天刑的规则收集精血，这些所谓异端者身体里的血脉，会和沉墟内的女人产生血脉牵引，突破水晶封印的束缚。这样一来……只要有足够多的的精血，就能在短时间之内破除封印！”
他直盯着惑无心，瞪大了的眼睛满溢不住激动与贪婪。
不过惑无心很快给他一盆冷水：“可惜即便把全部异端者抓住，从他们的血脉里炼成的精血仍然不足以破除封印。想要完全破除，须在精血身上另作文章。”
惑无心的话让勾玉稍稍冷静下来，想来异端在寒单城还是少数，短时间内的收集并不能汇聚足够的精血。
“你打算怎么做？”
惑无心未作回应，只见其双手结印，两手之间幻影重重，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照亮了两人的眼睛。
一颗血红的心脏幻影过后呈现在两人眼前，在空气中沉稳地搏动。
看着血影中的心脏，勾玉微微嗅了嗅，闻到了炽烈的血腥气。
他的表情逐渐舒缓。
“你居然会制造圣骇，而且看起来快要成功了。由精血制造的圣骇，确实是更好的办法。”
“事成之后，我可以把圣骇送给你。你可以利用它打开封印，带走这里的宝藏，然后离开这里，我们之间再无交集。”惑无心说。
“哦？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何自己不利用？”
“二者其一，有时候游戏规则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惑无心笑笑。
勾玉沉默了一下，忽然挑了挑眉，道：“你真的值得信任么？”
尽管惑无心开出的条件诱人，但勾玉还是担心其中有诈。惑无心口中的二者其一表明这两座沉墟只能得到一个，这或许与沉墟主人之间相熟有关。惑无心说过另一座沉墟主人或许活着，若是身上带有亲近者的气息，很容易招致暴怒。但惑无心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座沉墟，后者的价值不言而喻，因而对勾玉而言，情形颇有些微妙。
“你可以拒绝，我也会找到新的合作者。”惑无心不再相劝。
勾玉再度陷入沉思。
尽管内心疑点重重，但惑无心的条件太过诱人，勾玉实在不想放弃机会。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去冒险一次。
“什么是圣骇？”白晨举手提问。
千旸被他的提问打断，但对他的问题却是爱莫能助。这是很难得的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的问题，对百宝而言则完全不是问题。
“圣骇是魔族的说法，类似于祭品。通常是利用已故魔族的遗骸塑造出新的生命，使之拥有和原来魔族同样的血脉，然后将它和遗骸融合，以献祭的方式唤醒隐藏在血脉里的力量。”
“也就是说，圣骇是拥有和遗骸主人同样血脉的生命，那她……”白晨有些眉目。
“本质上是一个人，不过和本体相比，圣骇拥有明显的缺陷。绝大部分由圣骇而来的生命都十分短暂，而且会缺失本体的记忆，所以又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全新的人。”百宝进一步说。说到这里，他的眉头跟着皱了一下。
其实别说是白晨，即使是在魔域内，也很少有人知道圣骇的概念。勾玉毕竟是出色的盗墓者，可能会听过，但绝不会懂得制造。但惑无心，是实实在在懂得这门法术的。
“可惜了，我还以为这是一种复活之术呢。”千旸惋惜地垂头。
听到复活二字，百宝心底动了动，但嘴边还是不动声色。关于圣骇，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更多，比如圣骇的生命之所以短暂是因为在制造时缺乏能量的缘故，但在元晶的支持下，当圣骇所蕴含的能量足以恢复本体所拥有的力量，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圣骇被制造出来后，通常是先通过寄生的方式发育，直到完全长大后才会逐渐显现出原来本体的样子，但如果一开始圣骇不完整，其最后形成的缺陷就会越大。当然这对于祭品而言，这种缺陷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是便于控制的优点。
但圣骇并非一定会存在缺陷，完整的圣骇也是存在的，并且迄今为止只存在一次，百宝也只成功一次，花了整整一百万年。
沐雪非站在院门前，正要进去，忽然受了寒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把手轻轻抚住胸口，感到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隐痛，又很快消失不见。
“郡主，您没事吧？”负责守卫在门前的卫士关心道。
沐雪非微微抬起头来，见到卫士身上裹着麻衣，头绑白绫，脸色很是糟糕。
她继续抬头，看见了头顶的“风木庐”三个字也都挂上了白绫，两侧的白色灯笼散着昏黄的光。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似乎是确认了郡主没事后，卫士松了口气，低声说：“郡主，陛下恩准明日大祭，南横将军和陆将军的骨灰今日刚回到放天城，就暂时留在风木庐里。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由我们看管就好。”
“素英姐还在么？”
卫士低头道：“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过。”
“我知道了。”沐雪非点头。
她越过卫士，踏进这所名为风木庐的居所。
风木庐是南横也在放天城的居所，多年的征战，他很少会回到这里。他在放天城也没有什么亲人，故而这里向来冷清。
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沐雪非踩在细碎的卵石道上，路旁遍插旗幡，这些将军旗在夜色中萧瑟，格外颓败。在道路尽头，大堂敞开，门童披着麻衣，立于两侧，白绫裹着石柱在夜风飘荡，有人在烧着黄纸，有人在低声念诵。
沐雪正从里面小走出来，凑到姐姐面前说：“姐，你可算来了。快去劝劝素英姐吧，她一天就跪在那里，不吃不喝，也不搭理人，真的很让人担心。”
沐雪非透过沐雪正的身影，目光落到大堂下一个保持着跪姿的女人身上。
“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沐雪非叮嘱一句，然后继续前行。
当她来到内堂，才完全意识到屋内女人的脸上是何等糟糕，早已红了一圈的眼睛，脸上被泪痕淌过一遍又一遍，仿佛流光了泪，只剩下干枯而开裂的皮肤上丑陋的划痕。看起来，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年，脸上再不见华彩，变得憔悴不堪。
“素英姐，我来了。”沐雪非轻声说。
跪着地上的女人没有理她，依旧是在自顾自地往火盆里烧纸，表情呆滞，仿若提线木偶。
沐雪非没有继续强求对方的回应，而是直接来到前面，在放有南横也和陆寇骨灰的深色棺木前跪下。
今天的她一袭白衣，额上绑着白色的抹额，褪去了所有的装饰，以最朴素的面目示人。
她抬眼望去，面前巨大的奠字瞬间刺痛眼睛。两侧的白绫缠着白色的灯笼在轻晃，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再往下，是一张八角桌，上面放着两个牌子，分别写着“大楚怀柔将军陆寇之位”和“大楚麒麟将军南横也之位”。
沐雪非的眼眶再也抑制不住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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