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八月初十申时，各家送予宫中参与厨艺大赛的厨子们齐齐在西华门集合，然后由宫中掌事太监或是嬷嬷们带着进宫，先在御厨房的东厢院安置，休息一日后正是开始厨艺比赛。这主要是为了那些家传古菜谱的师傅们，因为一些古菜谱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做。
    就像是宋云景学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李氏古谱，不愧是传说中的名家菜谱，吴掌事的佛跳墙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一提了。
    这段时日，宋云景起早贪黑的，几乎每时每刻都藏身于紫竹林院之间，埋头于李氏古谱之中，像是吃不饱的海绵，孜孜不倦地吸纳着养分。
    短短时日，她脸瘦了一圈，明明是睡不够的样子，眼睛却亮的很。
    去宫中前一日晚，宋云景终于有了喘气之机，抱着七七在院中看月亮，进十五，月亮越发圆润，像是美丽的富态贵人，矜贵地看着天底下。
    【“叮——”】因着说了宋云景良人就是卫晋，生怕宋云景之后落井下石的小美终于上线了。
    宋云景没好气地说道：“哟，看看这是谁呢？这不是我们的小美吗？”
    小美十分有骨气的不理会她，径直地分配任务：【“任务：现在去和卫晋告别，问清楚卫晋躲着亲亲的原因。奖励一：拥有短暂的预知或是查看往世的能力；第二：获得积分五百分。”】
    宋云景轻轻地扼住了七七的脖子，受痒了的七七不满地挠了宋云景一下。
    她翻了个白眼：“给谁布置任务呢？你不只会先斩后奏吗？不如帮我把这个任务完成了吧。”
    小美讨好说道：【“哎呀，亲亲，我们系统一向是人性化呢，只会根据亲亲的心里趋向分配任务的。”】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宋云景想着去见卫晋吗？
    被戳中心思的宋云景恼羞成怒：“你自个去吧。这个任务老娘不做了。”
    小美嘤嘤地撒娇，见无果，它终于说道：【“亲亲确定不去吗？这个任务奖励可是百年一遇的奖励呢，我们系统也很少碰到呢，我可以保证这个奖励是十分有用的哦。”】
    早就对这个奖励有点心动的宋云景口是心非：“真的吗？我不信。”
    小美握紧了拳头，觉着自己能一拳打死这个阴阳怪气的宿主，可是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委曲求全：【“亲亲，那咱们这里在给你一个优惠吧，积分再提高一档，对了，忘记告诉亲亲了，我们的积分积攒到一定程度可以解锁商城更高一层哦。”】
    在小美百般好言相劝之下，宋云景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对了。”】无比心累的小美补充道，【“亲亲注意哦，该能力只有在特殊时候才可以使用，具体有待通知，且有且只能只用一次。”】说完它便溜之大吉，留宋云景一人大骂系统小贼无耻至极。
    于是，宋·表面不情不愿·实际不清不楚·云景抱着七七就徐徐去了卫晋的院子。
    她没有带着紫画，在王府的这段日子，虽然这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不能保证认识，但是主要道路还是一清二楚的，毕竟没了问尘大师领路，她只能从卫晋院子的密道中去。
    宋云景垂眸，时不时地摸着七七，她每日都要去卫晋的院子，可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卫晋。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卫晋是在躲着她了，宋云景费解，难道卫晋是因为告白被拒绝，所以羞愧难当或者是害羞不已不敢面对她？可是当日卫晋怎么没有表现出来羞涩，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追求她。
    追求？追求个鬼啊，你见过追人是躲着对象追的吗？
    宋云景越想越气，她忍不住冲着虚空说道：“你们去告诉卫晋，我要是再见不到他我明天就直接会东街，宫中我不去了。”
    她知道，在府中看不见的地方，尤其是因着发生了问尘大师绑了她的事情之后，她身边就有很多暗卫。原是她不知道的，还是问尘大师酸唧唧地说道“连他这个师父都没有这般待遇，护眼珠子似的。”
    宋云景对卫晋派暗卫保护她的话表示质疑，她怀疑她身边的暗卫只起着向卫晋通风报信的作用，例如，每当她要去卫晋的院子过密道，总有人提前让卫晋“消失”。
    月夜依旧，虫鸣与蛙声呼应，好似没人回应宋云景的话，但是早有人飞快地闪身而走。
    宋云景撸着猫，看着月下含羞带怯的金菊，随着袅袅桂花的芳香，宋云景来到了卫晋的院子。
    院子前早就站着翘首以盼的王管家，王管家这几日可算是操碎了心，他家王爷也不知怎地又开始扭扭捏捏起来，像个大姑娘似的躲着小宋掌柜，原先他知道自家王爷已经表明心意的时候觉着是铁树开花，王府很快就要添个小娃娃，可是哪知道一朝回到解放前。眼见自己嗑的cp就要半路夭折，王管家愁的嘴上都长了燎泡。
    “王伯。”宋云景弯着眉眼，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王爷不会是还不在吧。”
    王管家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他尴尬地说道：“在，在，王爷已经在等着小宋掌柜了。”
    说着他便带着宋云景往院中走，边走他便欲言又止地看着宋云景。
    宋云景见不得人这个样子，何况还是一直善待她的王伯，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王伯，你有话便直说了吧。”
    王管家这才说道：“哎，小宋掌柜，你是不是和我们王爷闹别扭了？我们王爷这几天……”
    说着，他露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宋云景一时间没有接上他的脑回路：“啊？”
    王管家担忧地说道：“小宋掌柜去看看王爷便知道了，老奴是从小伺候王爷的人，可从未见过王爷如此模样。”
    说着，两人便到了偏房前，在荧荧烛光照耀下，窗纸上映着卫晋频频向外看的身影，宋云景瞧着，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卫晋像是瘦了好多。
    王管家敲了敲门，没等应答便推开门，他没有进去，让开路摆出请的姿势，宋云景点头谢过，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屋，看见卫晋胡子拉碴的模样，宋云景几乎是以为自己走错了频道，甚至是怀疑对方是不是那个秦王殿下了。
    卫晋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他推了一切事情，就这这屋中，不知昼夜地一直在思考着“宋云景是不是重生了？是不是同样知晓旧事？会不会记恨他？”
    “抱歉。”卫晋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他忘了他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了，“你来得急，我这般模样，有污尊目，见谅。”
    宋云景从震惊中回了神，她看着卫晋起皮的嘴唇，皱着眉：“你这是几日没有好好吃饭喝水了？若是让旁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在物资短缺的战场上呢。”
    她这无心之言，却让“心中有鬼”的卫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说着，宋云景就转身对还未走开的王伯问道：“王爷用晚膳了吗？”见王伯摇头，她不知为何有点生气，“去大厨房，梁盼现在应该还在，让他熬了金丝南瓜粥过来，不用什么费事的菜，清爽一些便可。对了，先让人上一盅温茶，不要太浓。”
    王伯喜笑颜开的应了，欢天喜地地去了。他暗戳戳地想，还是一物降一物啊。
    王伯一走，屋中的气氛变得有点僵硬，还是宋云景怀中的七七，不甘寂寞地“喵”了一声。
    吩咐了王伯下一瞬间就懊悔自己多管闲事的宋云景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她反客为主地对卫晋说道：“站着干嘛，坐啊。”
    卫晋迟疑地在她身前坐下，很快，知礼懂事的侍女上了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卫晋要说话，宋云景拦了他，她没好气地说道：“你先别说话，把这杯茶喝了再说话。”
    卫晋无比的听话，宋云景看着他低眉顺眼喝水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不忍。
    她叹息：“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卫晋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幸亏是定力好，要不然这上好的白瓷杯就要香消玉损了。
    卫晋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可想起宋云景的话，他乖乖地把杯中茶慢慢地喝了，这才放下杯子。
    他犹疑着，心中有着无数假设，可每一条都通往绝望的深渊。
    “你——”润了水的嗓子终于能说出清楚的话了，他咬牙，这才说道，“你上次说的你的朋友——”他不敢看宋云景，只是盯着宋云景桌前的白瓷杯，“你的朋友还会原谅那个忘恩负义的人吗？”……即使他并不是有意的。
    那年他临危受命，北地连破三城，眼见敌军铁骑南下，跨了关就要逼近盛京，朝中人心惶惶，可是大楚已经没有领兵的将才，他原是打算袖手旁观的，可是卫明搬出了了兄长。
    “……皇兄心念苍生，若是见如此生灵涂炭，九泉之下也是不得安息。”
    于是他答应了，受命于危难之际，军报雪花一般飘来，他无暇顾及任何人事，又如何知晓那天雪中百般无措的宋云景？
    卫晋盯着白瓷杯，看着上面映着跳跃的烛光：“……如果那人并……”并不知晓是她救了他。
    可是他却说不下去了，前世宋云景血淋淋的尸首没日没夜提醒着他忘恩负义，原以为能庇佑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可却是让她死于非命，即便是她心地善良不记恨他，可是他也不能原谅自己，他恨自己恨得要死，那年北地，宋云景受的一切苦痛，都是他给予的。
    宋云景看着痛苦的卫晋，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念头，尽管这是无比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怪力乱神的事情能发生在她身上，为何上天不会恩惠与卫晋呢？
    宋云景终于明白了卫晋如此躲着自己的原因，她叹息：“我不怨，也不恨。”她说，她没有再用朋友的借口加以掩饰，而是作为前世的自己，对前世的卫晋说道。
    她没有说谎，原先她是恨的，在信错了人别人拐卖到北地的时候，在颠沛流离吃不饱饭的时候，在冬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可是后来，她经历了更多，知晓了眼底下并非是黑白非明，也知晓了天下难事有谁容易……后来她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只觉当时困于宅院和宋倾颜争夺斗气的自己可笑，她阴差阳错到了前线，却因着阴差阳错让自己的生命有了更大的意义。
    可是，终究留有遗憾，宋云景有时控制不住地在想，如果那时卫晋拉住了她求助的手，命运是否发展到另一个方向？
    卫晋猛地抬头，他看着宋云景，他激动地越线要握住宋云景的手，可是在要触碰的时候迟疑了。
    宋云景看着他笑笑，握着七七的猫爪轻轻地拍了拍卫晋伸过来的手。
    卫晋看着她，两人心照不宣着上辈子的遗恨，如鲠在喉，可认识此时却不必多说。
    他想，他真的是想岔了，上辈子他对不住她那又如何意味着这辈子他会辜负她？他愿意毕生弥补，用毕生去爱护她。
    时间还长，慢慢来。
    卫晋一瞬间地放松下来，好几日未眠的他眼底红的很，不知是熬得还是怎地。
    这时候，王伯敲了门，原是他带着晚膳来了。
    在饭菜摆桌上的时候，宋云景站起来，她说道：“你慢慢吃吧，我回去了，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一定会把鸡血石带来的，放心吧。”
    卫晋想要出声挽留，可是不知从何说起。
    宋云景抱着七七往外走，她笑着调侃：“王爷，吃饱了你好好睡一觉，你这般模样要是被京中女子知晓了，个个都要心碎了。”
    王伯慌张地要去送她，宋云景笑着摆手拦了。
    直到宋云景出了院子，王伯才看着心情焕然一新的自家王爷，也高兴地说道：“王爷，和好了？”
    卫晋眼中有了星光，他却故意冷了脸：“说什么呢？你快睡去吧。”
    王伯耸耸肩，撇撇嘴，怪模怪样地行礼告辞了。
    待到屋中安静下来了，卫晋低头看着金黄软糯的南瓜粥，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不会放手了。”
    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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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