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眼前腼腆无措的新郎是唤作赵顺的。
    宋云景记得他，在北地战场上，他是大将军王卫晋身边一个副将，一到杀敌时便是不要命地往前冲，这种凶神恶煞的杀敌法子在敌军中声名远扬，人人谈及变色，胆战心惊。
    他很少说话，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透明人，宋云景时常给军中送物资的时候，总是看着他坐在断壁残垣上眉眼低沉地看着手中早已褪色的香囊。
    这厢月下，红红火火的大宅门前，看热闹凑喜庆的人还在起哄着：“新郎官不行啊！”“你们迎亲的人中也没有拿得起弓箭的人吗？让迎亲的人上也行啊。”“就是就是，耽误吉时可是不好了。”
    赵顺一脸为难，他从北地来，轻车简从，只为早早迎了新娘回去家乡。
    卫晋神色不明地看着未来的“旧人”，在灯火斑驳中，他想起那日除夕夜生机勃勃跳跃的篝火。
    赵顺是北地燕城人，明德十三年冬，敌军铁骑南下，烟尘滚滚的战火率先淹没的就是燕城。
    而如今是明德十一年的仲夏，卫晋看着虽然焦急却遮掩不住满心满意的欢喜的赵顺，心中是对时光的洪流还未淹没尘世的一片欣慰。
    起哄的人唏嘘声越来越大，有的人甚至唱起了衰调。
    卫晋清楚地记得，那年除夕，所有人都在吃饱喝足欢度佳节的欢声笑语中度过，只有赵顺在城主府荒废的假山前给他丧生在战争中妻女烧纸。
    那晚，被人威风丧胆的军中“第一刀”的赵顺满目晶莹，他望着徐徐升起的黄烟，说：“即使现在我挥刀舞剑，武艺超群，可是我再也拉不开那□□。”
    那时的卫晋刚带着篝火宴上的热闹，身边的小侍卫还沉浸在刚才的欢声笑语没能回神：“赵将军何出此言？您如今百步穿杨，谁人不知？”
    卫晋就差给了不找四五的小侍卫一脚补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八尺男儿满脸泪水的哀嚎：“可是我也不能回到过去！我也射不穿那靶子上的红心，风风光光迎了我的姑娘啊。”
    “哎不行就算了吧！”等不得新郎射箭的人没意思的挥挥手，“放过咱们的新郎官吧，等过了吉时就不好了。”
    赵顺一脸沮丧，这个还未经受过磨难的年轻人难过的像是要哭了出来。
    宋云景看着，于心不忍，刚想要求求卫晋出手相助，可是要拉卫晋袖口的手伸出去就拉了个寂寞。
    卫晋已然上前一步：“且慢。”他说道，满地的人齐齐的把目光看向了他。“这位兄台，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赵顺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解陌生人的出手相助。
    卫晋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萍水相逢却是缘，今日兄台大喜，我愿锦上添花，为兄台再添佳话。愿兄台和嫂夫人家偶天成，百年好合。”
    赵顺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惊喜，他兴高采烈地大步走来，和卫晋百般道谢。
    周围围观的人见状，有了好戏看，自然是兴奋地鼓起了掌。
    “兄弟，既然时候帮忙，三发射中红心，咱们可不搞什么虚的。”“可不是嘛。”
    卫晋没有说话，在众目睽睽中拉开了□□。
    宋云景含笑看着，心中没有什么悬念。虽然卫晋如今在武功上没有什么口碑，但是两年之后，被封为大将军王的卫晋在北地抵抗军节节败退之时临危受命，第一场仗便重重挫伤了敌军的气势。
    而最著名的就是他身披银甲，高立墙头，远远射出一箭，直中敌军将领首级。
    果真如宋云景所料，卫晋射出了三箭，箭风凌厉，毫无虚发。
    “好！”震天的呐喊声几乎要惊破天际。
    卫晋放下□□，在赵顺连连道谢挽留喝杯喜酒声中深藏功与名，悄然和宋云景一起退去。
    在穿过短巷子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刚过来的地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迎新娘喽！”
    —
    宋云景懒散地和卫晋捡了一条小巷走，他们准备去东街看看，今夜没有宵禁，行人如织的夜还很长。
    宋云景随口问：“刚才王爷怎么去帮了那新郎？”
    卫晋也随口答：“我看那新郎是在对我眼缘，不如帮上一帮，也算是成就一番佳话。”
    宋云景手中提着萌萌哒的兔子灯：“是了，秦王爷是古道热肠的好儿郎呢。”
    卫晋微微斜着眼看宋云景：“我怎么听你这话中海油其他的意思？”
    宋云景无辜地眨眼：“有吗？”
    卫晋挑眉：“没有吗？”
    话语刚落，两人相视而笑。
    月影浮动，给他们的笑上蒙上了一层暧昧之色。
    一声“喵~”声齐齐切断他们眼神之间的藕断丝连，宋云景一惊，陡然回神，她连忙张望着四周寻找发出声音的小可爱，努力不去想自己依旧在怦怦直跳的心跳。
    “喵~”“喵~”
    “是猫。”卫晋红了耳朵，他不自然地也张望着四周。
    “咪咪——咪咪——”宋云景努力仿照着小猫的叫声，她拐了岔路，那条巷子更深暗色更中。
    为了掩饰自己满是热意的脸，宋云景也没有多想，直直地踏入了巷子中去。
    一直不自然的卫晋也是漏了心神，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他便猛地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宋云景！回来！”
    说着，卫晋连忙跟了上去，他刚一踏入巷子，便看见落入地上的兔子灯，红眼白毛的，一片无辜。它脚边，一直雪白的猫咪蜷成一团，看着卫晋风一般的过来，惊恐地缩了缩。
    又是风声起，卫晋旁边已经出现了三四个黑衣人，为首的流鱼带着他们齐刷刷地跪下请罪。
    卫晋闭了闭黑如墨的眸子，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他不掩怒气说道：“找人。”
    秦王府的灯亮了一夜，无数的暗卫被派了出去，一次一次的却无功而返。
    直到东方天泛白时，流鱼才带回来一张写了两个字的纸条。
    之间不知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脏污字条写着歪歪曲曲的两个大字——
    “烧鸡。”
    不经意看见这两个字的流鱼嘴巴抽了抽，丧气十足地喊人收工去排队领罚。
    —
    回到宋云景进入黑漆漆的巷子那时。
    她刚一进巷子，便察觉到有点不对劲，除了隐隐约约虚弱的“喵”声，这个巷子太安静了。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一般这个时候都是巷中街坊刚用过晚膳，洗刷的锅碗瓢盆声和纳凉说话声交织成夏日独有的交响乐。
    可即便今日是七夕佳节，街里街坊都去了前街东街欢度佳节，可是也不会连那虫鸣蛙叫都消失了吧。
    她刚想回退出去，可是只觉身后被人一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黑暗。
    她再醒来时，是被尖锐凄惨的鸡叫吵醒的。
    鸡是好鸡，嗓门一听便不是俗物，也不是是被人掀了鸡窝，还是被偷了蛋。这鸡只能用声音去惊破苍穹，震破小贼的耳膜，报仇雪恨。
    宋云景睁开眼也没有觉得一般话本描写的头昏脑涨浑身酸疼，也没有被捆绑塞嘴的酷刑，就只是觉得自己美美地睡了一觉，如今该是起床的时候了。
    她所在的屋子也不是什么脏兮兮的柴房，不过是一见普通的屋子，干净雅致，禅香阵阵，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远远地，似乎有钟声悠悠。
    宋云景下了床，外面越演越烈的鸡叫声简直是耳边的磨难，她忍无可忍地想去冲出去一把捏断这鸡的脖子，大方地送它去往西天极乐世界，顺便填了她的肚子，美哉美矣，阿弥陀佛。
    可是她的理智止住了她内心的狂野，她悄咪咪地把房门推开一条缝，想要暗中观察掳了她来的贼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接过，大抵是这房门经久未修的缘故，虽然是上好的沉香木，但还是晦涩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声。
    “既然醒了，就出来吧，偷偷摸摸的成何体统。”门外，伴随着一声凄厉鸡叫之后，一个嫌弃的男声说道。
    一个拐人的不要脸贼人还有理了？宋云景一抹袖子，气冲冲地开了门，之间外面一个粗布衣衫的光头人，这光头人看不出年纪，虽然眉梢泛白，但是人却气势十足，只见他一手叉腰一手拎着扑棱着翅膀的肥鸡，小人得志地对可怜兮兮的鸡说：“哟呵，跑啊，你跑啊，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那尖叫鸡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无比识相地收敛了气势，悬在空中两支无处安放的小爪爪，甚至是摆出了作揖的形状。
    若是宋云景没有眼花，她觉得自己甚至从这只肥鸡眼中看出了求饶的意味。
    可是那光头人却没有丝毫的怜悯，冷血无情地一把折断了肥鸡的喉咙。
    宋云景原本想着这人是和尚的心思戛然而止，哪里有这么凶残的和尚？
    然后他就这样拎着肥鸡，毫不掩饰一脸挑剔的上下打量着宋云景，一边摇头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不行，太瘦了，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不行不行，长得这么丑，不配不配……不行，太不行了……”
    宋云景一脸职业假笑：“那里不行了？”
    光头鄙夷不屑地说道：“哪哪都不行。”
    说完他也不理宋云景，就拎着肥鸡到院中的井边，无比娴熟地处理起肥鸡来。
    宋云景不加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见这人现在对她没什么太大的恶意，就打量起了这院子。
    前面的院子不大，却很是清幽。院门随意的支着，也没有上锁，不知是光头太过于自信还是怎么的，宋云景心中暗暗留意着。几间平平无奇细看却大有乾坤的房间，连门都是沉香木的，可见这光头身家不菲。院中有一处鸡舍，但是舍中却连鸡毛都没有，宋云景了然地看了看光头手中被飞快拔了毛的鸡，可见这鸡舍空空是因为什么。
    院中除了再多的一口井，就再没有其他了，虽然简单，但若是一个人生活，也算是方便。
    可是这她和这光头素不相识，他把她神神秘秘地带到这来是为了什么？
    宋云景随意走了两步，见光头专心致志地处理没有理会她，便大胆地多走了几步，她故意咳了一声，见光头还喃喃自语地低头处理着肥鸡，便又向着后院方向移了几步。她艰难地一边作随便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一边悄默默想看看后院有没有什么线索。
    可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地看去，也只看见后院处大片的翠绿，不见其他。
    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翠绿？那好像是竹林？
    宋云景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然而思绪却一闪而过，什么也没被抓住。
    “别看了。”光头没好气地突然说道，下了宋云景一跳。光头嫌弃地瘪了瘪嘴，“你这丫头怎么傻乎乎的。”
    宋云景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
    只见光头已经处理好了手中的肥鸡，正细细端详着：“这鸡做了什么吃？炒鸡？吃腻了。鸡汤？没甚滋味……”
    宋云景眼前一亮，她说道：“这位……大伯？你是要吃鸡吗？我可以帮你做哦。”
    光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做？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宋云景连忙上前过来：“大伯可是不知道我的身份？”
    光头狐疑地看着她：“你的身份？你不就是秦王府的一个小侍女吗？”
    宋云景摇头：“非也非也，大伯可知东街一家店？”
    “一家店？那时什么玩意？”大伯一脸莫名。
    宋云景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这人应当不是盛京人，那他和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的，为何自己倒了霉，要被带到这里来？
    可是如今她只能好声好气地给和孤陋寡闻的光头解释自己的身份：“我不是王府的侍女，我是东街一家点的掌柜，是唤作宋云景的，大伯不知道一家店，那想必是知道宋家酒楼的，如今盛京有两大饕餮聚集处，一是前街宋家酒楼，二就是我们东街一家店。鄙人不才，这一家店近来还颇受欢迎些。”
    光头一脸不相信：“你这小丫头莫不是在说胡话？我可是吃过宋家酒楼的菜的。”
    宋云景一脸胸有成竹：“大伯不信可让我先给你做了这菜，若是不好吃，我可任你处置。”
    光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鸡，颇为不舍：“我的小红是家里最后一只鸡了，如今我要吃了它本就是于心不忍，若是你做的不好，那我的小红可是要死不瞑目了。”
    于心不忍？我看你杀鸡可是杀得利索呢。
    宋云景皮笑肉不笑地连连为自己的厨艺做保证，这才换了光头不情不愿地把处理好的鸡交给她。
    宋云景提着鸡进了厨房，她一进门就看见屋中一盆新鲜的菱角，一旁的蔬菜和其他肉都是也是准备齐全的。
    “这菱角很是新鲜啊。”宋云景仿佛是不经意说道。
    “哟。”跟着宋云景而来的光头惊讶地说道，“你这丫头还有几分见识哈，竟然知道这是什么物什。”
    宋云景把鸡放在案上，抓了把菱角细细看了：“大伯，这菱角这么新鲜，据我所知这可是江南的东西，你是怎么有的？”
    光头随口说道：“我刚从江南回来，否则怎么对着京中事一无所知？”
    “那你的脚程可是快，这么热的天，东西可不好放。”宋云景仿佛随口感慨，而她心中却在一瞬间想到了小山子的“到了吗”的拓展业务。
    “呵，见识短浅，无知妇人，你难道不知道用冰保存了吗？”光头不屑地说道。
    宋云景失望地听着光头如是说，她还想这这人有什么捷径让她学一学。
    于是她也不再问了，站了起来捏了把案上罐子中的干辣椒问道：“大伯可是吃辣？”
    “吃，越辣越好。”光头应声说道。
    宋云景一听，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手起刀落，齐刷刷便把整只肥鸡去头去爪剁成均匀的小块。
    “好刀工。”光头在后面称赞道。
    宋云景拿了调料和香料把分了一半的鸡块腌制了，她看着菱角，问光头：“大伯，这菱角不吃却是可惜了，要不我再多炒一道菜？”
    光头盯着他的鸡肉移不开视线，他摆摆手随便应了：“你做什么都行。”
    于是宋云景拿了一小块猪肉，准备给光头炒一个无敌美味的菱角猪肉。
    她先准备了食材，一一在案上码好，之后鸡肉研制的查不多了，她便先烧了热油，待油至六成热，鸡肉下锅开始炸，此时已经有香味溢出。
    这只是开始，炸制金黄的鸡肉很快便炒香了的花椒蒜姜片完美混合，待到差不多时，大把大把的红辣椒被放入锅中，一旁的光头看的是连连称奇。
    宋云景转头问光头：“大伯有酒吗？”
    光头给了宋云景一个“真识货”的眼神，转身走出厨房，很快便带了一壶酒回来，宋云景接过便开了封泥，毫不节省地倒了大半壶过去。
    “你这！暴殄天物！”光头跳脚怒道，“要是这菜不好吃，你就在这一辈子给我做苦工偿还吧。”
    宋云景无语地看着光头乱窜，这边辣子鸡已经差不多可以了，香辣早就占据了厨房，甚至有外泄之象。
    光头已经变得老老实实，眼巴巴地看着锅中翻炒的鸡肉。
    与此同时，宋云景在另一边开火炒菱角，菱角配猪肉，清香解了肥腻，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很快，两道菜都出锅了。
    宋云景做的两道菜分量不算多，光头捧着辣子鸡的盘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怎么不把鸡肉都做了？这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宋云景笑着安抚他：“剩下的鸡肉中午我在做其他的更好吃的菜给您，咱们就两个人，两道菜绰绰有余。”
    美味在前，光头也不再抱怨什么，只是说道：“行吧，反正中午那些省的鸡肉你要给我做的更加美味。”
    宋云景笑笑，没有应他的话。
    早膳就吃油腥，宋云景不太接受，动筷很少，但是光头却是吃的无比欢快，他几乎一个人干掉了两盘菜。
    歇了筷子，光头看着几乎干净如初的两个盘子，满意地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肚子说道：“丫头，是我说错了，你怎么不行呢？你怎么不配呢？我错了我重新说。”
    “你行的很，这天下只有配不上你的人。”
    宋云景看着光了的菱角炒猪肉，微微一笑，她也这么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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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菱角和猪肉不能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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