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宋云景亦步亦趋地跟着王管家进了卫晋的院子，院中没有一般王府森严的守卫和成群结队的丫鬟小厮，只有隔几步便悬挂着的灯笼，随风微微摇着，散发着冷清的光。
    即便是如此，宋云景却知道，在这看似散漫的背后，是隐在黑暗中，十步一人的铮铮暗卫。
    院中的樱花树枝繁叶茂，它笔直而沉默地站在卫晋的窗前，恭谨又傲气。
    王管家敲了偏房的门，没等应声便推开了门，他却没有他进入，只不是站在门前伸出手：“小宋掌柜，里面请。”
    偏房有着大楚唯一王爷的规格，灯光下所有的家居装横，都是价值千金的奇珍异宝。
    卫晋坐在等下，金丝楠么的桌上摆着白玉棋盘，他一手执一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王爷万安。”宋云景福了福，行了个礼。
    卫晋沉默地看着棋盘，思索了半响才在棋盘上下了一个棋子。
    “来了？”卫晋站起身，端着金丝茶盏走到另一旁的桌子边坐下。
    宋云景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王爷让我前来是所谓何事？”
    卫晋抿了口茶就把茶盏放在桌上：“先坐吧。”说罢，他拍了拍手。
    门应声而开，侍女目不斜视地端着托盘进来，她在宋云景桌前放了茶盏和一盘什么糕点之后，便恭敬地退出去了。
    “我想你也知道我为何让你前来。”卫晋看着宋云景说道。
    宋云景点头：“我和大厨房的师傅们现在关系很好。”
    卫晋罕有地称赞道：“不愧是小宋掌柜，那我们就谈谈为何你一定要赢了中秋宴的事情？”
    宋云景惊讶卫晋竟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如此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她点头：“洗耳恭听。”
    卫晋站了起来推开合着的窗子，门外永远不会开花的樱桃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垂下眸子，昨日流鱼来报，礼部侍郎的孙子坠了马，不治而亡。
    这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他离奇的梦经了多方的印证，似乎这梦是对未来事情的语言，或是好像他曾经经历过这些事情一般。
    人是否有往生呢？如果一世人生过得不如意，是否到了阎罗殿心思未了，还能饮了孟婆汤，重新来过？
    如果的确是这样，卫晋抬眸，黑漆漆的眸子看着黑黢黢的院落一角，或是上辈子他偷偷饮了一般孟婆汤，遗忘前生的药效只管了他前半生，如今药效一过，他便开始慢慢地回想起了上辈子的遗憾。
    遗憾……
    卫晋转身默不作声地看着宋云景，他清楚地记得他梦中看到眼前这个女孩时候控制不住的心跳声。
    如果他是他，他还会喜欢她吗？可是她却不像是她，那他又可能动心吗？
    卫晋不动声色地在打量了一番宋云景，他提醒自己，自己早就下定了决心，还比犹豫呢？
    他准备相信她。
    “你知道先太子吗？”卫晋看着宋云景说。
    宋云景一愣，不自觉地喃喃重复道：“先太子？是如今太子之前的太子吗？”她前世今生一直虽然不关心俗事，但是也是知道今上只有两子，一个是早早离了太子的卫平铿，一个是吊儿郎当的三皇子卫平钦。
    卫晋摇头：“是我说岔了。是德崇年间的先太子，卫晖。”
    宋云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她的记忆匣子莫名地被翻开，十一年的在寺中卫晋的话语。
    “死了也好，死了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我也就可以去找兄长了。”
    当时不到十四岁的少年郎，眼底尽是死气沉沉，面对即将来临毒杀，他甚至是欣喜地笑出了声。
    宋云景感到莫名的哀伤，她也站了起来，摇头说道：“抱歉王爷，我以前只是深闺女子，即便是丰功伟绩的大英雄，我也是未曾关心过的。”
    她心想，既然卫晋说是先太子，应当是卫晖因着什么意外身死，他死于太子之位，且受卫晋如此崇敬，那卫晖定是为国为民的英豪。
    卫晋却苦笑：“是我说错了。”他又转向窗边，说道，“给我来一坛酒。”
    宋云景莫名，一则是前者的说错话，二则是卫晋把话说给谁听。
    没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又被敲响了，同样是卫晋没有答声的时候推开了门。
    来人是宋云景不认识的，一袭黑衣，低着头也让人看不清相貌，他一手提着一个小白酒壶，一手拿着放着两个冰裂纹青瓷酒杯的托盘。
    卫晋皱眉：“我不是直说了一坛酒吗？”
    来人苦不堪言，要不是王管家神神叨叨地拿着他的月俸威胁非要他捎上两个酒盏，他何须擅自行事？他抱了抱拳：“属下自当领罚。”
    酒和酒盏都被放在了桌子上，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是我说错了。”卫晋徐徐走到桌前落了座，他拍开封泥，把原本打算对着喝的酒倒在一个酒杯中，他对宋云景说道，“我就不请你喝了，这是西域进贡的酒，烈得很。”
    宋云景无声地坐下，她看着卫晋仰头饮干了杯中酒，他虽说这酒烈，可是他一口闷却面不改色，一看他就是习惯了这酒色。
    卫晋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宋云景抿了抿唇，狼狈地移开视线。
    “皇兄就很喜欢这酒。”卫晋又倒了杯酒，白冽冽的酒落在杯中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没等宋云景误会，卫晋便补充道：“我说的皇兄，是卫晖，他曾经是太子，可是现在只是晖庶人。”
    那年赐死皇兄的诏书卫晋至今还能一字不落的背出。
    “……兹尔不敬天地，不恭君父。上无大德，下无大才。私有僭越，屡行昏暴……废太子晖为庶人，剥夺卫姓……”
    “多么可笑，好么可笑！太子晖夙夜为政，品行端良，当年这诏书一下，满朝的文武都不可思议。消息传到江南，书院有学生怒问青天，触柱而亡。”
    卫晋说着红了眼眶。
    “如果皇兄到了这般境地也算是不错，他宅心仁厚，本就不适合宫廷，他虽成了庶人，但有我的接济，日子也不会艰难，可是……”卫晋又仰头饮尽了酒。
    奈何那人步步紧逼，致人死地。
    “……庶人晖妄逼宫！逼宫啊！父王！”
    当年逼宫的消息从玄武门一直传到了奉天殿，宫里人人自危，一片混乱，只有幕后之人高坐钓鱼台，稳操胜券。
    捉拿的命令很快传来，手无寸铁束手就擒地卫晖还兴高采烈地给“原谅”他的君父准备寿礼。
    “皇兄被满门抄斩，庶人晖还未来得及搬离东宫，便血染了冬日。”
    “那年的雪真大啊……我在宫里心乱得很，就偷偷让嬷嬷带我出了宫……大雪让嬷嬷行走艰难，摔了好几跤，出了宫我不耐等着她，便率先跑了……那么大的雪，可是落在东宫里也不见白……都是满目的红！都是冷了的血！”
    宋云景一动不动地听着，她看着卫晋一杯一杯地饮酒，只觉得狼狈，像是十一年前的夏日，万物葳蕤中，却有一个狼狈笑着的少年愿意慷慨赴死。
    她夺了卫晋的酒壶，倒在自己面前的杯中，她一仰头，像着卫晋一般，饮尽了杯中酒。
    烈酒入喉让她立刻血热三分，她重重地放下杯子，问道：“所以王爷，这次中秋宴和先太子有关系吗？”
    卫晋看着宋云景饮酒，眉头微不可查蹙起，可是他用不能多管什么，他回笼了思绪，才正言接着说道：“皇兄被满门抄斩，但是事情没有完。”他轻轻扣了扣桌面，说道，“当年太子妃怀胎正十月，满宫的血屠戮了阖府的生灵，但是也留下了希望。”
    宋云景震惊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没错，我有一个小侄流落在外，不知生死，不知男女，不知模样。而找到他的线索就在中秋宴。”
    “怎么可能！”宋云景震惊地站了起来，“皇上……宫里怎么可能会有证据？即便是留有证据，这么多年也该被毁了去吧。”
    谁会想到呢？找到先太子的遗孤就在宫中最危险的地方，若不是卫晋的梦，谁又会知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线索呢？
    卫晋自然是没有把怪力乱神的事情讲出来，他说道：“是我的人查出来的，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宋云景不顾规矩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她烦躁地薅了薅头发：“你不会是说那线索只有赢了中秋宴的人才能得到吧。不是吧不是吧，我只是想参加一个大型厨艺比赛，怎么身上还要承担如此重任？”
    卫晋垂眸：“小宋掌柜，本王并非是要胁迫与你。只是可怜我皇兄，一生从未做过恶事，可是就因为占了别人眼红的位置，便受了如此戕害。本王无心争权夺力，不过是心想着找到皇兄遗孤，能有人在本王百年之后，还有人记得皇兄，能为皇兄冷坟，添上一抔黄土。”
    宋云景乱走的步子停下来了，她咬了咬牙：“那王爷，你需得告诉我，那线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能是明晃晃写着先太子遗孤在某某处吧。”
    “那自然不能。”卫晋失笑，他道，“中秋宴头筹的奖品之一是一方鸡血石，而线索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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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