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身心疲惫

    实际上，因为是跨省，从赵昊家的县城并没有直接去“中原市”的直达列车。都是要先坐车到省城再转车。长途线一般一天只有一趟，去“中原”要坐十二个小时，基本下午六点发车，到站时正好是第二天凌晨。
    火车上的人很多，尤其是长途，90年代末21世纪初的交通并不发达，没有动车，没有高铁，舍得坐飞机的人又少，大部分出行都是挤火车，而且还是那种绿皮火车。只不过有钱的买张卧铺票，没钱的就买个硬座。
    赵昊买的是两张硬座，不是舍不得花钱，重点是他和叶小萱都是有点小洁癖的人，都觉得卧铺不干净，天天那么多旅客换着睡，再加上自己认床得毛病，买了卧铺也是浪费。
    后半夜，叶小萱已伏在长条椅座间的桌子上睡着了，大部分人也都睡了，只有极个别的人还精神抖擞，像斜对过一个胖大妈，摆了一桌子零食，从上车就开始不停的在吃，TETC的国产山寨手机反复重播着阎维文的歌曲小白杨。
    她跟前还坐着一个七八岁小男孩，也非常胖，可能是她的外孙还是什么，不闹吃不闹喝，也不睡觉，抱着个饮料瓶，里面装着一只乌龟，他就和那只乌龟一直说话聊天，说什么奥特曼了，变形金刚啦，偶尔还配个音，学几句动画片里面的台词。
    车厢里人挤人，两个人的座位可能坐着三个甚至四个人，座位下的大包小包堆得脚无处可放。不但如此，走道、吸烟室，黑压压的也到处是人，很多没买到坐票的人随身携带小马扎，见到空儿就坐下去。
    人很多很挤，脚不沾地。没有座的人，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或者铺点东西坐地上。
    昏暗的灯光下扛着大小编织袋的农民工，不顾形象的躺在过道中光着脚丫子四仰八叉的睡着，也有一些人选择睡在座位底下，于是你就可以在过道上看到一双脚。
    夜已深，也没有乘务员来管他们。
    偶有其旅客从座位上起身穿越通道时，总不小心便碰触到他们身体，他们有的是缩一缩背，吧唧吧唧嘴；或者翻个身，一只脚给另只脚抓个痒；其中一个更离谱，他擦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时举起的手臂上，赫然刻着“恨妻”两个字。
    总之，上个厕所或者打个水要越过无数障碍，来回一趟起码得十分钟。
    其实这些人因为太累而选择就地而睡无可厚非，但你会不断地听到那些路过卖饭的、卖水果的、卖杂七杂八小东西的乘务员“借过借过”的叫醒他们而不胜其烦。
    车厢里很臭，狭小的空间里混合着一股汗味，脚臭味，还有泡桶面的牛油味以及乘务员的吆喝。
    赵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和事，看着窗外黑夜中，影影绰绰的山峦树影，睡意全无。
    他的脑子很纷乱，还有一点茫然。
    从上车起始，窗户塞进的行李、摩肩接踵的人群、充斥着烟味汗味的车箱、各式各样人的行为举止，到忽又想起少时的年少无知，想起上初二那年刚插班来的叶小萱，再又想到他们的孩子，每一个镜头都如老式黑白电影般一幀幀在脑子里放映。
    成长总是带给我们一些措手不及的领悟，或是痛或是迷惘。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陷入悲戚。
    ---两个月后。策划部办公室。
    “赵昊，坐。”部长一身职业西装，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面，指指他面前的两把椅子的其中一把。
    “我站着就行。”赵昊有些心虚。
    最近自己的工作表现实在不怎么样，经常在大办公室的格子间对着电脑发呆，都被部长看到好几次了。
    “别紧张，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泡杯茶。”
    说着，部长起身绕到他面前轻拍下他肩膀，然后走向旁边的饮水机，捏起一袋立顿红茶泡在茶杯中，接满水递给他后，又走回办公桌后面坐下。
    “谢谢部长。”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部长问。
    赵昊抬头看了部长一眼，轻声道，“知道。”
    “哦。”部长挑挑眉，似笑非笑道：“那你倒先说说看。”
    赵昊苦笑，“因为我最近的工作表现。”
    “嗯。”部长不置可否，“是不是最近家里有什么事？”
    “没有，没什么事。”赵昊赶紧摇头，“就是最近没休息好。”
    虽然部长在生活和工作上对自己颇为关照，但自己家的荒唐事，仍不足为旁人道。
    “好吧。”部长不再追问，眼中闪过了然神色。
    接着，部长微笑低头，打开办公桌上的第二格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很随意的推到赵昊面前：“这是公司新接的项目，恒大地产新盘的广告策划，你回去好好看看，不要令我失望。”
    “是。经理。那我先去忙了。”赵昊拿起桌上的文件起身告辞。
    “嗯，去吧，好好干，加油。”部长微笑颔首。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从办公室出来，赵昊长吁了一口气。在部长这样睿智、情商又高的人面前，只需只言片语便能洞察一切，他待人和气，说话办事从来是平平稳稳，虽无一句责备，却恰到好处，总是轻易让人甘心信服。
    赵昊用力捏了捏手中的文件。是该努力改变状态了，为自己，也为对得起部长的赏识与信任。
    恒大地产新盘位于中原市新城
    东区，北邻凤凰大街，南接滨河大街，交通便利，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要想做好广告策划，就要先找准市场定位。从最初强调户型，到强调小区环境，最后两方公司接洽，主诉求定位在东区最大商圈。
    紧接着便是围绕主诉求做全套VI，策划活动，投放广告……
    部门每个同事各司其职，主体策划活动是部长亲自在抓，VI这块有同事专门接洽，然后就是广告投放这块，分为三个版块，室内，户外，以及信息多媒体，经过全部门讨论，另两个同事负责室内和多媒体，户外广告交给赵昊负责。
    所有的环节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紧锣密鼓的进入执行阶段。
    为了回报部长的器重，也为了鼓舞自己不再颓废，赵昊很认真，很努力。
    整个新区，户外广告牌也就只有两家，赵昊几次坐公交往返新城东区周边，仔细检查看过了无数换成公司的广告牌。
    然而，新楼盘开盘的头一天晚上八点，计划安装最后一块广告位的时候，却还是出了事，天公不作美，安装时偏偏下起来暴雨。
    “小心。”
    公交车还在路上减速慢行，即将驶入前边的站台，赵昊匆忙间打开窗玻璃的一声大喊瞬间淹没在了磅礴的大雨中。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叫刘亮的外聘安装人员从三脚架上跌落而无法阻止。
    “让一下，让一下。”
    公车里熙熙攘攘人不少，车还没停稳，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赵昊有些粗鲁的三下两下挤到后门跳下了车往三脚架那跑去。
    车里不少人都被这声大喊吓了一跳，纷纷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幕，并能表示理解。但也有个别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不明就里的人小声嘟囔抱怨着。
    赵昊冲到雨中指挥众人将伤员急忙送往医院。
    一进急诊，便是氧气、心电图、血压监护、有无休克、内出血、内脏破裂和颅脑脊髓损伤，x线检查等检查。
    刘亮，左大腿骨粉碎性骨折。
    半夜专家紧急会诊后，首先是消肿，然后手术复位、用钢钉内固定断骨，缝合后在打石膏，纱布包扎。等一通忙乎下来，伤情稳定后汇报了部长，先前一起来帮忙的众人早已走的七七八八，赵昊自己回到租住的小区已是后半夜二点。
    半夜的车不太好打，从医院出来，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等走了一段路才打到车，回到小区以后，雨不知道多会已经停了，全身湿漉漉的他，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实在是太累了，赵昊上楼都有些深一脚浅一脚。
    已是初秋岁月，早晚温差大，赵昊一进门换上拖鞋，疲惫地随手将单肩包和湿透的外套、体恤往沙发靠背上一丢，光着上身，捏着早已没电的手机走进卧室。
    卧室的窗帘是拉上的，没有一丝光。
    赵昊没有开灯，裤子也懒的脱，摸索着扯过床头手机充电线，插在手机上，又有气无力的掀开被子一角，整个人已重重的倒在床上。
    啊……
    只是下一秒，赵昊突然发出一身惨叫，整个人却猛的一下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的在黑暗中反手往后背中摸去。接着，床的另一边，一座人形的小山丘动了动，好像是翻了个身，叶小萱睡眼惺忪的按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叶小萱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一大跳，懵然不明就里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赵昊不语，兀自反手抠摸着背上发痛的地方，发觉自个够不着后，又沿着床沿转到叶小萱跟前，急声道：“帮我看下背上扎了什么，好痛，我自己够不着。”
    叶小萱听的一愣神，虽心中迷惑，全然未从睡梦中清醒，脑子还有些转动不起来，但仍是依言急忙爬起身形半伏在床边，借着台灯的微弱光芒往赵昊后背定睛一看，只见在他的背后两肩的肩胛骨之间、背心偏上的位置，赫然钉着一枚明晃晃的图钉。
    乍见此物，叶小萱心中一惊，顿时睡意顿消，猛然间想起下午自己曾在床上钉过窗纱。
    他们租住的楼房是90年代末的老楼，相对简陋。中原市初秋的蚊子还是有的，且毒性甚烈，咬一口，要肿好大的包。至于这个图钉，肯定是自己马虎大意，事后没有仔细检查床铺，以至不知何时卷到了被子里。
    “是什么？快点拔掉，发什么呆。”赵昊明显感觉背后的叶小萱微微一滞，催促道。
    叶小萱被喊的再一惊，“哦”了一声，手下再不迟疑，捏着图钉边缘使劲一拔，一股血水便也顺着脊背流了出来。
    “哎呀，流血了。”叶小萱轻声惊呼，“你先别动，我给你消消毒。”她不动声色的将图钉攥在左手心正准备从床上起身，心中已盘算好去客厅找碘伏消毒液的时候乘机把图钉扔掉，毁尸灭迹，再顺口撒个小慌，说扎了个刺什么的。
    想归想，她人还没等站起，赵昊却是先一步回过头来，一脸好奇的问：“扎了什么？快让我瞧瞧。”
    “呃，没什么，是根刺。”叶小萱哪敢给他看，忙将拳头藏在身后。
    “刺。”赵昊皱眉：“多大根刺，能将我扎出血来。”斜眼瞅着她藏在身后的手，显然是不信，狐疑道：“手里是什么。”
    “真的是刺，有这么大。”
    叶小萱故作调皮的扑扇扑扇睫毛，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划着，想卖萌、装个可爱，蒙混过关。
    只是赵昊既生了疑，又哪有这么好糊弄，却是非看不可，直接不发一言去捉叶小萱藏在背后的手。一番揪扯，她哪有赵昊手劲大，明晃晃的图钉展示在眼前，他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冷峻了下去。
    赵昊头也没抬，定定地看着叶小萱手心里的图钉，自嘲般笑道：“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叶小萱以为他又会如以前那般恼怒骂她的，却不想是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连责备都算不上。也正因如此，这话听在耳中，份量却反而感觉更重。
    她赶忙摇头，急声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赵昊便出言打断，声音淡漠清幽:“不必了，我累了，我先睡了。”
    说完便径自拔了手机、充电器，抱起枕头出了卧房到客厅里睡去了。
    他确实累了，不光身累，心也累。身累的是今天安装广告牌时出的事让他提心吊胆，操心了半夜。
    心累的是结婚的这几年，不是洗衣机里衣服泡到发霉，就是阳台上的内裤袜子被大风刮走，在不就是趴被窝里吃零食玩手机，吃完了也不打扫，等晚上睡觉时，瓜子壳、方便面碎屑硌的你腰疼。
    一次次沟通也好，吵闹也罢，他已经黯然接受了她好吃懒做、又邋遢脾气暴的事实。
    既然无法改变别人，便只能改变自己。也许是此刻身心俱疲累的，忽然间，有种东西从身体里慢慢流逝，赵昊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漠然。
    背上拔掉图钉的地方已经不疼了，想来是血也止住了，赵昊胡乱抓起沙发靠背上的外衣套在身上，合衣躺在黑暗中里有些失神的慢慢睡了过去。喜欢误入歧途之救赎请大家收藏：(663d.com)误入歧途之救赎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