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人间琉璃（11）

        是夜，阴阳梦见了一场浩浩汤汤的雪落，寂寞而又疯狂，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空空如也。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雪景里，心里很安宁。
一梦依约入梦的时候，目及这一片雪白寂静，不由得满眼复杂，欲言又止。
一梦既然是孟茉派到自己身边的，定然对上界四司的布局有所知情，只是也不会向她泄露丝毫就是了。阴阳无意在这种无意义的方面与一梦多加纠缠，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一梦入梦抬眼看过来之时不由自主情绪外露的不自然，如同周遭的雪景一般淡漠平静地淡淡询问一梦道：“你一个人过来的？一世呢？”
“阴阳大人。”一梦不慌不忙地向阴阳徐徐施了一个礼，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您走后，四喜向蔺逐申请办理出院和探询蔺澄，为防变故，一世跟着去了。”
她的言行举止间，无不彰显着她身为梦息君不同常息的风采和气度，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阴阳尊神，也不由得对她留心多加侧目了几分。
脑海中似是有什么宛如流星划过般一闪而过，阴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直觉将要发生什么，却依然无法捕捉分明那直觉之中所蕴含的具体信息。
林一白的这副人类躯壳，带给她不仅仅有非人类力量方面的限制，甚至连她身为阴阳尊神所独有的灵敏直觉都模糊了——上界的这个局，设计的针对她针对得太明显了。
然而，天意如此，上界的安排也合情合理，她自是无话可说。
“薄云言到底是什么情况？”阴阳目光幽深，仍然保持着眉头微蹙的神态，自一世话锋一转，忽而问起了薄云言。
一梦似是并未料到她会这么快、这么直白地问到薄云言的话题，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而后用一种叹息似的语气，轻轻缓缓地答道：“非人非神，堪为魔鬼。”
这一次，闻言愣怔住了的人转换成了阴阳。
轻飘飘的一句话，短短八个字的评判，却是将十万余年的彷徨都囊括其中。阴阳无法明白，巫云言将自己逼入这般“四不像”的艰难境地，为的究竟是什么，又如何算得上是值得。
“……”阴阳默了默，用一种与一梦相似的语气轻声问道，“上界意欲如何？”
是希望大巫神归位，继续照拂巫界；还是索性一了百了，终结这一场痴妄？
或许是她身在局中、自视不清的缘故，又或许是她模糊尚存的天生直觉使然，阴阳就是觉得，无论上界所求的结果是这其中的哪一种，都称不上圆满。
……或许，是可以有更加圆满的结局的。
只是那个更加圆满的结局究竟在哪里，阴阳比看不清大巫神还要看不清楚。岁月漫漫，绵延至今，阴阳尊神存活于世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如今面临此劫，方才缓缓得知：身为神灵，不过是较之于常人拥有更加漫长的生命而已，她还有很多的不足，前方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梦注视着她，原本复杂的眼神愈发讳莫如深起来。这一回，她直接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阴阳大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怎么想的。”
“孟茉大人早与您说过了的，这一条宿命了结的往生轮回之路，理应由您来开启，也唯有您才能开启……只有您，能够代表天道上界给出最终的解答。”
“只是，成功成仁，你总得给出个答案。”
薄云言白日里同她所说的话，在此时此刻，与一梦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重叠，阴阳方才脑海中似是宛如流星划过般一闪而过的猝不及防地卷土重来，成功使得原本神色平静的阴阳尊神自脑海向脊柱倏地一麻，宛若被梦境中心的第二道劫雷在此瞬间醍醐灌顶。
——巫云言把此间命数轮回的决定权，悄然放到了她的手里。
“你……在和薄云言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可有感受到他对林一白的‘爱意’？”
楚润不久前尝试着引导她的问题犹然在耳，阴阳不由自主地再次抬手捧住了心口，控制不住的心悸穿透梦境降临到了她的神魂之上，心头蛰伏着喧嚣已久的不妙预感至此彻底地浮出了看似平静安稳的水面。
她不由得心想：完了，阿润，我好像感受到他的“爱意”了。只是这一次，连你都救不了我了。巫云言看上的，怕是不是靳执——而是我。
世间神灵，各司其职。除了至亲至爱的家属，没有哪位认真司职的神灵会把自己辖下的子民交给别的神灵去管理。即便是阴阳和楚润这样的亲闺蜜关系，也不曾干过互换抑或是共享管辖权限的事情。
孟茉带她走过梦境之路的那片茫然白雾不知为何再度漂浮在她眼前，迷离了她本能够看清前路的视线。
“……”阴阳轻轻闭上了眼睛，又轻又缓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慢慢放下了下意识捧着心口的手，不疾不徐地睁开清明了许多的双眸，看似风轻云淡地问道，“十万余年前的靳执，选择了让他成为什么？”
——是自在随心的人，还是不老不死的神，抑或是不管不顾的魔鬼？
“请恕一梦不知。”一梦没能够给出她所希望的答复，而是再次代表孟茉，向她反向抛出了大致相同的问题，“或许，您可以试着问问看自己。”
“曾经的巫云言也好，现在的薄云言也好，您希望——他能够在种种与巫界相关的宿命里，处于怎样的位置？”
一梦的这一番话，等同于站在上界的立场上，大大方方地肯定了阴阳她即是十万余年前的靳执这一重要信息。
可阴阳的记忆当中，完全不曾存在过与此相关的痕迹。
——果然，不只只是阿艳。
为了布置完成这场浩大复杂的劫数考验，上界连她记忆的新陈代谢，都悄然无声地出手干预过了。
也就是说，现在阴界联盟的已知并不完整，其原因除了知情人士有意隐瞒和掩盖之外，还包括本应有所知情的他们被处理或影响过记忆的缘故。而上界屡次或明示或暗示地给过她提醒：在这一场布局精妙、天衣无缝的命局劫数里，真假莫辨，虚实相依，她于此间唯一能够真实确切地把握住的，是她自己的本心。
阴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入凡前夕司命前来黄泉碧落向她亲传命司大人谕旨之时，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哦对了，记住了：就当是休假，不急得回来。多玩玩，吃吃东西，泡泡男人，了解了解特产什么的好我们以后组团休假去啊~~”
司命姐的话，她记住了，却在此之前都未曾懂得其中暗藏的深意。
所谓的“休假”，其实指的是做人；“不急得回来”，其实是指她没那么容易回去了；“多玩玩”，大概指的是和恶灵及其背后的“枉死城”之间的博弈较量；至于“泡泡男人”，现在显而易见说的就是她和巫云言之间至今她尚还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了……
司命姐到底是司命姐。平时相处时再吊儿郎当，她终究也是命司大人的御史，他们命司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道行段数实在是太高。阴阳这样的老实神，自然是从一而终都拿她没办法的——又哪里能够看破她起初之时就在一如既往的老不正经表现里不动声色地给出了的精简暗示呢？
好在司命姐当初还说了“好我们以后组团休假去啊”这一句，不至于让阴阳当前的思路彻底走向最为悲凉的结局方向。
至少……这代表着，这场命局是有更为圆满的结局可以抵达的，就看她选择怎么走了。司命姐之所以与她这么说，既是不动声色暗示于她的必要遮掩，也是真的信任于她。
命司大人和司命姐都相信她能够完成，那么，她也相信。
只要竭尽全力，她可以开启那一条相对圆满的宿命了结之路的。
满目雪色里，阴阳由衷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白雪之上凉薄的空气徐徐地弥漫进入她的肺腑、身体及魂灵，让她只觉得眼前与胸腔之内一片冷然的清明，心头本初由衷的志愿愈发的坚定不易。
四喜给出的理由充分，她又是非人类的身份，看待问题的视野和处理方式都有她自己的模式，这是蔺逐作为人类无法与之比拟的，所以蔺逐在斟酌一二之后，情理之中地同意了四喜办理出院和探询蔺澄的申请要求。
只是，蔺逐没有想到的是，四喜给他设了个套——白天的探询是假，深夜的探询才是真的。在蔺逐下午领着她前往羁押蔺澄的地方的时候，四喜暗地里做了些手脚，询问了蔺澄一些“应阳”会说出的话，然后便“若有所思”地随同蔺逐一起离开了。
蔺逐似是觉得应阳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有意无意地试问起她的时候，四喜还十分敬业且头头是道地向蔺逐给出了几点她的看法，内容颇具有可采纳的意义，不过是恰到好处地对于蔺逐当务之急的处理案件问题本身无关痛痒而已。
夜雾弥漫之时，四喜通过下午她暗中所做下的手脚，再次光临了蔺澄所在的羁押场所。
蔺澄从她下午的问话中准确收到了暗示，早就知道她晚上会再来，于是先在监控之下假意瞑目安睡了，一直等到四喜前来。顶级恶灵的幽诡术法当即蒙蔽了此间乾院之中的监控和安保系统，蔺澄感应到了四喜靠近的气息，方才不紧不慢地“苏醒”了过来。
“你来了。”蔺澄露出了一抹与下午见面时截然不同的熟稔笑意，神情颇为愉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见到了自己有段日子没见面的好姐妹似的。
她们确实有段日子没见面了，只是并非是真的好姐妹罢了。她们之间的缘份，约莫仅限于“惺惺相惜”这四个字。既是庆幸，也是不幸。
“是啊，我来了。”四喜顶着应阳的模样向承载着蔺澄魂灵的程惜微微一笑，用四喜的语气回答她道，“程惜，好久不见。”
她称呼的是程惜，代表她首先问候的，是她在十万余年前就相识了的故人。
程惜似乎很满意四喜对她的这个称呼，笑得眉眼弯弯地请她坐下，自己步伐轻盈地下了床，跑去房间另一边的冰箱里给她拿饮料。
“以前就被关过一回，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又被关了一回，感觉怎么样？”惺惺相惜的故人重逢，四喜也不和程惜客气，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了，一边心安理得地眼看着程惜跑去给自己拿饮料，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挪愉她道。
这里四喜所说的“以前”，指的是十万余年前程惜在巫界被关禁闭的事情。
“感觉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被关紧闭一回生、二回熟的程惜早在十万余年前就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了，被四喜这么抓住黑历史嘲笑了也丝毫不恼，悠哉悠哉地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小可乐出来，走过来在四喜边上坐下，而后怡然自得地分给了四喜一瓶。
虽然不论是作为蔺逐，还是作为宁澈，他待她从来都不如她所希望的那般，但毋庸置疑的是，她待她从来都不差。无论是在十万余年前的巫界也好，还是在十万余年后的人间也好，她即便是被关了禁闭，他也依然尽量周到地关照着她。
这样好的宁澈哥哥，又让她怎么能忍住不去喜欢和奢望呢……
程惜垂着眼眸，伸手拧开了可乐。“嗤——”的一声，可乐之中的气体上涌，代她发出了一声可笑命运的轻嘲。
她仰头喝了口可乐，借着可乐猛然下肚后不久自喉管之中出于生理本能升腾而起的汽嗝，用一种飘若浮萍的语气含笑喟叹道：“历史它就是个圈儿……不过就是在重蹈覆辙而已。”
她说完，一脸享受地闭了闭眼睛，仿佛是在感受着生命尽头最后残余的片刻闲适与安宁，眼角和嘴角都还拈着一抹清清浅浅的、心满意足的笑意。
“没有人能够真正地掌控命运。企图掌控命运的，最终都会被命运所掌控。”她就这样闭着眼睛，像是在低声念叨着某种预言或咒语，又像只是在喃喃自语地轻轻道，“无论人神，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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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都好丧啊……但还是在努力生活呀。
我发现，我是真的很爱用破折号hhhhhh~我不管，我喜欢，我就要用。有些内容上的承接和语气上的转折，我觉得用破折号来表达是最准确的，所以就用了蛮多的……恩。个人喜好。
我们下一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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