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人间琉璃（7）

        面对楚润的挪愉，薄太子爷丝毫不为所动，向她报以恍若默认的微微一笑，便将这话题一笑而过了。
楚润自然也不可能是专门为了开薄云言玩笑才拨冗前来的，她的这一番挪愉表面上是说给薄云言听的，实际上是在和阴阳打招呼致意。当然，这其中也确实有看自家闺蜜好戏的这部分意图——不过这个确实也不是重点。
原本的目的达到之后，楚润当即适可而止，轻轻放下手中捧着的热茶杯盏，端庄优雅地向薄云言不急不缓道：“说吧，今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如斯神祗，温柔而又肃穆，平和而又凛然。
许是因为换了个全新的人类视角的缘故，阴阳感到自己连看楚润时的感觉都与以往的有所不同了。这种感觉上的差异颇为微妙，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
“一白要追查当年她遇害的事情，而我觉得前尘往事与今日是非之间还有着某种潜藏的紧密联系，故而，我想向居容之神申请调取当时的影像记录。”对此，薄云言早有准备，回答楚润时自是答得从容不迫、沉着冷静。
楚大小姐眼皮微掀，看上去不是很能接受薄云言的这个理由：“林一白当年怎么出的事，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要查的林家早就去查了，薄云言若是有心，定然也是早有知情的。现在林一白“醒”了要查，薄云言分明知情却又不直接告诉林一白，转而特地向她申请调取当时的影像记录，实在是说不过去，让人觉得他此举背后定然另有所图谋。
“我说的未必完全客观，一白她也未必会全然信任于我。”薄云言这么说着，脸上丝毫没有恼怒不平的神色，竟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话里话外总隐隐约约地透露着某种让阴阳颇觉微妙的亲昵与纵容，“您是神祗，又能够直接调取当年的影像记录作为证据，您给出的答案，信服力自然远高于我给出的。”
薄云言这话答得谦卑而又漂亮，即便是作为“人精”的楚润，听了也寻不出他有什么不对来，更别说近来在薄云言面前都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的阴阳了。
楚润悠悠地觑了薄云言一眼，只见薄太子爷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神色诚挚，一派光明磊落的君子模样，不由得从唇边飘忽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来，不紧不慢地应允他道：“好——这种事情嘛，本就有一就有二。更何况，难得薄太子爷亲自开口。”
毕竟在人间的大多数情况下，眼前这位薄太子爷可谓是无所不能。
语毕，楚大小姐径直绵延着她那意味深长的视线，望向了坐在她对面的阴阳，朝她堪称平和友善至极地笑意融融地询问道：“林姑娘具体想要知道些什么？从哪里开始知道？”
有苦说不出的阴阳尊神默了默，直觉自己在被薄云言风轻云淡地拉了个CP、理所应当地拉入了某种让她陌生而又无措的暧昧漩涡之后，又雪上加霜地被自家闺蜜不动声色地悄悄内涵了一波。
正巧在这时，一道铃声悠然传来——是薄云言的手机来电话了。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薄云言看了通讯页面一眼，自觉地向楚润和阴阳打了个招呼，而后神情自若地接通了电话。
楚润噙着浅笑看了他一眼，不急不忙地捧起茶盏继续喝她的茶，直接用行动表明了她宽容的态度。
阴阳则眼睁睁地看着薄云言接起了电话，大概猜到了来电者是谁，所为何事，却又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薄云言没有刻意回避，说明这通电话的内容，他并不介意楚润和林一白知情。而他同来电者的对话简洁明了，也没有因为通话时间较长而在楚润和林一白面前失了绅士应有的礼貌。
挂断电话后，薄云言望向了阴阳和楚润，沉静如水的脸上浮现出了浅淡却又真诚的歉意，向她们由衷抱歉道：“我临时有些事需要及时处理，你们聊吧。这是我除了薄家大院外住得最多的居所，外有安保系统，内有阵法结界，绝对安全。我去书房，不会打扰到你们。”
“当然，楚姑娘若是为保万全，也可以另外再设结界。我这里并无任何禁忌，您和一白自便就好。”薄云言向楚润这般从容坦然道，其思虑之缜密与周全由此愈加可见一斑。
楚润会再设结界是必然，但这话由薄云言主动说出来，效果却是截然不同的。主动因事回避、主动交代解释、主动给出台阶，薄云言这一系列流水行云般自然而然的操作，岂止是“会做人”这样简单粗暴的评价能够概括的。
但他着实太会做人了——不善为人的阴阳尊神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感慨道。
会做人到薄太子爷这般田地，这时候他到底是真的有事非要即时处理不可，还是只是为了要给她们腾出地方来特意寻的借口，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这等聪明通透与极会做人本身，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
楚润知他意真，向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薄云言继而将目光转向阴阳，用一种阴阳分不清楚是慰抚还是解释的语气道：“又查出了些事情，可能也与你有关，我先去看一看。”
人家摆明了是对着她说的话，又是在帮自己查事情的，就算是阴阳总觉得他言语间透露着某种疑似男朋友向女朋友汇报情况的不妙氛围，也无法直接装鸵鸟逃避过去，可她又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作为回应方才为妙——可恨楚润就坐在她对面，而她不能直接向她求助。
正所谓，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无奈之下，阴阳默默无言地向薄云言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薄云言端茶起身离开，由于大长腿的优势，即便这居所面积可观，高大挺拔的身影也很快就消失在了阴阳可见的视野范围内。
至此，阴阳这才慢慢从薄云言消失的背影处收回了视线，谁知转头便对上了自家闺蜜不怀好意的目光。
阴阳：……
楚大小姐无声地朝她弯了弯唇角，优雅从容地再次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嗒——”天青茶盏被稳稳当当地放置到了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与此同时，一道源自于容楚神祗的结界悄然落下，为她们营造出了一个封闭而又隐密的安全空间。
楚大小姐这一手结界动手动得可谓是“当仁不让”——毕竟堂堂薄太子爷都心照不宣地主动配合到这种程度了，她若是不坦坦诚诚地接下这份好意，就实在是显得矫情了。
她们两个就这么看着对方，彼此都神情不变地兀自沉默着，直到阴阳遭不住楚润那欲说还休的挪愉目光，率先败下阵来，主动开了尊口：“都这时候了，你就别笑话我了。”
“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能看你笑话，我当然得抓紧机会了。”楚润看笑话看得理直气壮，幸灾乐祸地继续调侃阴阳道，“怎么，想我们阴阳大人纵横阴界多年，这会儿竟是遇上克星了？”
“阿润，以此为由笑话我之前，先看看被肖允围追堵截快要烦死了的你自己。”阴阳默了一默，也没和楚润客气，直接反唇相讥了回去。
楚大小姐愉悦的情绪在脸上僵了一僵，美目流转，似是嗔怒地瞪了阴阳一眼。
——好家伙，她家阿阳姐姐才来人间几个月啊，这么快就学坏了？！好好的，说起肖允那个烦不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干什么？！
“阿润，近日里，我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阴阳迅速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微微蹙眉道，“我怀疑，薄云言他都知道，甚至在恶灵的方面，他知道的应该比我们还多。”
如若不然，林一白苏醒没多久，为了避嫌，阴阳也不会这么快就来见楚润。实在是有些事情，她认为还是得与楚润当面商议为妙。而薄云言居然又似是知道些什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为她们安排了今天的这一出会面。
正经事一经开口，楚润绝美的脸庞上意味深长的挪愉神色如潮水般自然退去，也不由得跟随阴阳微微蹙起了眉头：“你是觉得，现在的薄云言就是大巫神本尊，而不是大巫神转世的人类？”
“至少从意识上来说，是的。”至于躯壳方面，她还尚未能够确定。
“那他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和靳蒙一样，在等待着靳执的归来么？”楚润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那十万余年前的陨神又是怎么回事？”
阴阳也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自林一白苏醒以后，人间上位者圈子里悄然盛行起来的新版太子妃传言，心绪复杂难辨，暗暗叹息地在心底回答道：现在看来，多半是的。
薄云言也好，靳蒙也好，他们在人间不声不响地驻守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靳执回来，不顾一切地要与她“再续前缘”。可惜，他们最终等到苏醒归来的，不是终于归去来兮的靳执，而是前来拨乱反正的阴阳尊神。
“云胡说过，十万余年前，巫界的所有人都犯了错。巫界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大巫神。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故事只是表面，背后还有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阴阳垂下眼帘，凝视着面前杯盏中默默浮沉的龙莹玉，若有所思道，“其实细想下来，当年的事情还是存在颇多含糊不清的疑点。比如说，当年的巫界正是鼎盛，即便是盛极而衰，又为何会闹到那般地步。”
通常来说，盛极而衰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如同当年的巫界大浩劫一样，一下子从至高的顶点一路直白陡峭地下跌坠落。就好像，人虽然是会变的，但必然会有使之改变的原因与过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改变一个人根本的东西，也理应必须要经过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才是。
楚润点头赞同，神色抱歉道：“……当年靳家的事，是我大意了。”
林一白当年出事，自然和靳家脱不了干系。如今人间央京城内的靳家原本是十万余年前巫界靳家中分家分出来的。巫界靳家在枉死城中蛰伏多年，二十余年前借助半妖事件的机会悄悄侵蚀了人间的靳家，然后借着靳家的手，杀害了转世归来的靳若和靳执，暗中搅乱了人间本应遵循正轨发展的格局。
这些，阴阳亦是早就知道了的。薄云言所说的向楚润申请调取林一白出事时的影像记录，不过是一个能让阴阳与楚润见面交流的由头而已。
人间靳家与巫界靳家虽然根本上同出一家，但为人处事和家风传承截然不同，就好比如今央京城内顾长川所在的顾家和顾遇之所在的顾家一样。楚润话这么说，便是将当年不察靳家被侵蚀一事的责任全然归到了自己的头上。
阴阳闻言愣了一愣，无奈笑道：“这哪能怪得了你。”
正所谓，人间事，人间解。如非必要，神灵本就不应该插手干预人间的命数棋局。更何况，楚润乃是上界派遣驻守人间的总代表，除非出现有如现今的恶灵事件这样扰乱人间原本秩序的事情发生，否则楚润是完全没有施展神通的必要与依据的。
这点靳家无疑是清楚的，所以他们将侵蚀之事做得不露痕迹，并且还伪装得很彻底，连靳家内部的靳芸等人都未曾及时发觉，更不用说阴界联盟的手下们了。恶灵的特性是根本原因，靳家又不知利用了什么禁术和秘宝，就这么避开了阴界联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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