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

    在我们这边说悄悄话的时候，那边光头已经不出所料的一拳把绿皮怪物打爆了，拳风隔着这么远扫过来，还是让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因为这一拳的威力，我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那边。
    避难所的人发出惊讶的声音，然后欢呼拥抱，大松了一口气。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强了！只用了一拳！”
    “干掉他了！我们得救啦哦哦哦哦！！”
    这样狂喜的声音环绕在光头周围，他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简笔画脸，对外界的赞叹无动于衷的样子。比起欢呼雀跃，他反而注意到了没发出声音的我们这边，呆呆脸看过来说:“又是你们啊，想破坏这里吗……”
    “我们不打架。”我代替诺基亚发言。
    “是吗…那也不许伤害这里的人啊…”光头表现得毫无杀气，我老老实实点头，他看到我点头就很佛系的转过了头，真的没有出手。这样看来，他虽然很强，但并不是战斗狂的类型。
    我们这边，反派和英雄和平相处着，那头的避难所里，欢呼的人群中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起初是有人认出了光头是C级英雄，随后有人感叹C级怎么比其他英雄还要强。人们从劫后余生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开始考虑更多的问题。
    提出异议的是一个绿色格子衫锅盖头的青年，他抱着手，冷漠的声音在激动的呼喊声中格格不入，其他人都下意识看向他。
    “是这样吗？是不是那个怪人本来没那么强啊？”
    周围的人停下了声音，他们被这样的冷漠所影响，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其中有个黄发白T恤的年轻人试图反驳这个假设，并举出了例子:“不是吧。那么多英雄都被打倒了。”
    有人赞同他的观点点了点头，但绿衣青年很快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就是说，被打倒的英雄更弱啊。”
    欢呼声彻底安静，虽然只是一个人在说，但他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隐藏的想法，所以无人出声。
    “那个C级英雄一拳就把他干掉了，那被打败的英雄得弱到什么地步啊。”
    我也听到他的话，看向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手和他旁边露出了脊椎的金发青年。不可否认，在我到场看到的战斗里，自行车手确实是螳臂当车，但他至少站出来了，就无愧于英雄之名。
    我不知道被保护在身后的这个人是怎么说出他“弱”的，更怯懦的不是观战的他吗？
    转眼间就忘了恩情，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要开始了。”和我一同围观的诺基亚露出了毫不意外的冷笑，我看看他，再看向那边，等待他预见的什么事“开始”。
    “A级、S级那些头衔，看上去没什么实际意义啊！”
    这句话不假，我觉得级别分化使“英雄”变得功利化，像之前光头被那两个同为英雄的人为难，就是因为排名和头衔。
    绿色格子衫的锅盖头笑起来，他的这种轻蔑的窃笑令我意识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所思所想都和我不同。
    “喂，别说了，人家可是豁出性命在保护我们啊。”当然也有说公道话的人，但他的话很快被反对了。
    之前躲在人群最后排的人，现在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绿色格子衫的锅盖头得意洋洋的说:“豁出性命这种事，谁都做得到吧。但真正打倒了怪人才算是英雄啊。嘛～结果我们得救了也就算了。那种跟一般人无异的英雄就算来救我们，也只会给我们添麻烦。果然要称得上英雄必须……”
    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拎着锅盖头的领子把他揪起来，作势要揍他:“喂！你说够了没有！”
    “干嘛都来指责我啊！英雄协会的资金都是来源于大家的捐款啊！我们付了钱，他们当然要好好保护我们啊！”
    我皱起眉，发觉了英雄成为一种职业造成的不利。人们对英雄失去了感恩心，对拯救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又对英雄抱有过高的期待和要求，忘记了英雄本身是和他们无异的普通人。
    这样的社会是畸形的。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我在凯斯鲁金会因为看到比克大魔王放言毁灭西都而挺身而出，但在这里，我看到怪人入侵却不为所动，有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这是因为整个社会的风气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我觉得有职业英雄在了，我就没必要站出来了，我会安心在后排围观，像看一场英雄特摄片。
    既然我是这样，那其他人可能也是这样。
    所以这里的人不会像吉恩格鲁村的村民一样，遇到红缎带军团就全体出动，连五岁的小孩子也参与抗争。他们遇到怪人，只会推出几个英雄，让别人来拯救他们。
    避难所那么多人，却眼睁睁看着自行车手和绿皮怪物单挑，只会喊加油，难道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吗？我刚刚都没有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对，还觉得理所当然。
    绿色格子衫的锅盖头还在喋喋不休:“况且实际上，这次那个秃子一个人就能解决，其他英雄根本就是白白送死不是吗？争取时间这种事，稍下功夫谁都能做到。其他英雄到最后，结果没有一个人表现得像个英雄！”
    “别说了！”
    “总之得救了不就完了吗？”
    “其他英雄确实没起什么作用，但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吧！”
    当然有人反对他，但大家虽然维护着倒下的职业英雄们，心里却认同着他的看法，觉得倒下的职业英雄没有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光头的强大盖过了所有人，让其他英雄的努力显得脆弱又可笑。
    他知道，所以他站出来了。
    背对争议不休的众人，此次对抗怪人的最大功臣忽然哈哈哈笑起来，笑声猖狂又大声，是尽力吸引所有人视线的笑法，大家也如他所愿的被吸引了过去。
    “哎呀，运气真好啊！”
    “多亏了其他英雄把怪人的体力消耗掉了，我才能这么轻松的打倒他。”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他笑得像诺基亚，也选择了和诺基亚一样，把自己树立成恶人。
    “幸亏我来得比较晚，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能独占功劳。”他的声音与之前判若两人，演技并不自然，但从未与他接触过的人群听不出来。
    假装才想起来似的，“啊”了一声，他回过头，嚣张且大声的朝避难所的人喊:“你们要好好替我宣传啊！最后干掉怪人的可是我啊！”手指向自己，那张简笔画的脸努力瞪出恶人脸，“你们要是敢说他只是迟到了而已什么的，我就打飞你们哦！”
    这么错漏百出的谎言，就像是把刚刚目睹了他一拳力量的群众当做了瞎子。
    我以为没人会信的，没想到人民群众听到他的话，还真就变成了瞎子。在避难所破口处前排围观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人挤在里面没看见前面的惊艳一拳，只听到了别人复述的消息。这时听到他大声的喊话，就开始向身边的人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那个怪人当时很弱吗？”
    “可能是接连和英雄对战消耗了相当多的体力吧……”
    这时，人群中有位大叔认出了光头:“啊咧，等一下，那家伙是埼玉？！”
    “埼玉？”戴眼镜的青年好奇。
    “就是自称Z市是自己和怪人对战毁掉的骗子。Z市明明是陨石毁掉的。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话题。”
    “诶？骗子？”
    人群喧哗起来，Z市的事英雄协会在陨石掉落前就通知了群众，所以所有人都知道会有陨石坠落。又因为诺基亚和光头对战时没有除我以外的人旁观，所以大家理所当然的觉得光头在自吹自擂。
    能把城市摧毁成那个样子，没有亲眼所见，普通人根本不会信。
    有了之前“骗子”的前提，人们很容易联想到他这次也是想借机沽名钓誉。
    果然，有人佐证了大叔的说法:“我也知道那个传言，这个人突然冒出来，排名迅速提升。”
    “真可疑啊……”
    如此拙劣的演技，却成功的引导了大众的视线，在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光头时，他脑门冒汗的继续说着台词:“你们好好看看倒在地上的英雄啊，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我就没法利用他们了！”
    被光头提醒，大家才记起来关注倒在地上遍体鳞伤的英雄们。
    我看着这场演出，心里很不是滋味。避难所这么多人，肯定有职业是医生的人在，英雄为了保护他们受伤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却没人记得保护英雄，在他们受伤的时候站出来急救。大家还需要光头的提醒，才想起来看向伤者。
    哪怕是此时，人们也只记得指责光头，说他果然是个抢功劳的骗子、作弊者。这些人看起来更擅长批判，而不是伸出手做点什么。
    我推推诺基亚，让他放我下来。诺基亚放开我后站在树下没动，目送我跑向倒在地上的伤者，我靠近他们后，手里的治愈魔法亮起暖光。
    金发改造人看到我靠近后抬起破损不堪的身体看向我，我皱着眉看着他由金属零件构成的躯体，试探着把治愈光球贴过去。
    可能是看在我是个小女孩的份上，金发改造人并没有对我流露出敌意，看着我伸手也没有躲。可是我的治愈魔法对金属造物不起作用，我失望的叹了口气，又跑向自行车手。
    “你在做什么？”金发改造人问。
    自行车手已经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我捏着头盔带子把他的头盔卸下，用光球贴近他脑袋上的破口，这才有功夫跟他解释:“这是治愈魔法，我在抢救他。”
    “不错的能力嘛，超能力真方便。”
    听到光头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无视人们对他的指摘走到了这边，双手支着大腿观察我的动作。阳光从光头的背后洒落，他的身周拉出阴影。
    他是英雄，被人们指责的英雄。
    而我在做的事，是普通人应该做的事。不让英雄失望，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人在支持，受伤后可以安心倒下。
    “我看到避难所还有受伤的人。”光头直起身子，大概想把避难所里受伤的几个英雄也抱下来，但赶在他起跳升天前，我拉住了他的披风。他张着嘴疑惑地看我。
    “不能你去扛。”我说。
    站起身，我跑到避难所的破口正前方，面向那些向外张望的人大声喊:“英雄受伤了！有人是医生吗！有医生吗！”
    虽然想为光头说话，想为他证明，但我不会说的。不管别人会不会信，我不会破坏光头想做的事，他不想居功，他选择了这条路，我尊重他的选择。
    我能做的，是提醒人们，具体应该做什么。
    被这样大声的提醒，原本在讨论光头冒领功劳的声音弱下去，大家彼此张望，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怎么可能没有呢，回过神来后，人们自发组织了医疗队，抢救避难所里受伤的英雄，根本不需要我用治愈魔法。
    人们不是不善良，只是被这个畸形的社会麻木了。忘记了英雄不应该是一种职业，而可以是任何人。
    光头抬头看向避难所的方向，放松了手脚，我跑回自行车手身旁，蹲下身再度用起治愈魔法治疗他腹部的伤。我看着自己亮着光的手，知道避难所里也有同样的人在救助英雄，能伸出手的不止我一个人。
    治好自行车手腹部的致命伤，他都没醒，我也没有插手避难所内部的救援，而是站起身准备去找诺基亚，他还在等我。
    离开前，我看向呆头呆脑简笔画脸的光头说:“大秃脑门，谢谢你。”
    光头被我感谢后表情没有改变，还是简笔画一样，我看不出来他的感情波动。
    但我跑向树下的诺基亚，却听到光头在背后喊:“路上小心。”
    “还有不要叫我秃子！”
    我才不理他呢，我头都不回一下的。一路跑到了诺基亚面前，我睁大眼睛抬头看他，欣喜的告诉他:“诺基亚，我发现一件好事。”
    “什么？”他注视着我，眼神是无法错认的温柔。
    “……嗯……我不告诉你。”我跑过来时超想说的，可被他看着却不想开口了。
    我原本想告诉他，我觉得他和那个光头某些方面很像，都是身负骂名朝着自己认定的目标孤独前进的英雄，或许他能和对方成为朋友。然而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起来他不愿意将自己和别人做比较，就又闭上了嘴。
    的确，虽然有些地方很像，但他们到底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选择的道路也不一样。
    阿库诺洛基亚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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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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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