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克岛

    一股焦臭味从屋子里传来，诺基亚皱起眉，我走上台阶往屋里望，只见长屋里的人坐在条凳上，桌上堆满大块的肉和酒壶，两只绵羊挤在角落里。
    原本人们是喧闹的，摔杯子、扳手腕……石炉里的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但当一个脸上涂着红色油彩，拿着拐杖披着皮毛披风的婆婆站到屋里唯一一把高脚椅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听说你们用奥丁的权杖击落了斩风龙，救下了瓦尔卡，我代表史图依克感谢你们!”老婆婆把拐杖背在身后，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
    “不用!”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自己感谢他们！”
    “史图依克。”老婆婆表情松快地直起了腰。
    “我是维京毛霍里根部落的首领史图依克，瓦尔卡是我的妻子……谢谢你们救了她……”大胡子男摘下了他头顶的牛角头盔，从自己粗壮的手臂上取下一个金臂环。
    “维京人对臂环做出的誓言是永久的。感谢您救了我的妻子瓦尔卡，您将是我们维京人永远的朋友。”
    史图依克将臂环作为礼物递出，我原以为诺基亚会对此不屑一顾，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伸手接了过来，捏着打量了一下上面的龙纹，似乎挺……满意？？？
    品味清奇的诺基亚把臂环递给我，我以为他是想让我保管，没想到他接着就把赤着的胳膊横着拦在我面前，示意我帮他戴上。
    可这玩意儿……怎么戴啊……
    拿着臂环，又没有扣或者弹簧，我感觉自己有些麻爪。见我把臂环翻来覆去打量，诺基亚大概误解了我的意思，朝大胡子史图依克开口说:“她也要这个。”
    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臂环是维京人成年的标志，她成年了吗？”史图依克把头盔挂在墙上，扭头问我们。
    “成年了。”他面不改色的说。
    “没有。”我举起手中的金臂环，弱弱的反对。
    反对无效，我最终收获了一只诺基亚同款的金臂环。他爪子一捏，用力拉开，给我套手臂上，我这才知道臂环是怎么戴的。
    可惜的是，我胳膊上没有肌肉，线条太流畅了很难固定住，晃没两下，臂环就变成了手镯，还很容易掉。最后臂环被他套我左脚上变成了脚镯，没习惯脚上戴东西，我老是忍不住低头看。
    他的那只也被我成功戴到他右手臂上了，一股粗犷的部落风扑面而来……
    在接受了维京族长史图依克的赠礼之后，我们便顺利融入了宴会。我搬了个小矮凳在长桌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戈伯用假肢勾来一个大木杯给诺基亚倒酒，站在高脚凳上的老太婆开始唱歌。歌词大意是:
    我曾经点亮过大海，
    用我那炙热的呼吸；
    我曾那么强大，所以我认为，
    我的名字应该叫撒旦……
    纵情歌唱吧！
    直到你被吃掉，
    高唱那痛并快乐的歌，
    因为无论你是强大还是平庸，
    终将会走到这一步……
    那顿晚餐依然在唱歌。
    我听她唱了一会儿，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感觉肚子有点饿，见旁边没人注意我，我就探出上身，试探着去够桌上的食物。我还没见过那么粗的大/骨/肉，就很想尝尝看。
    没想到我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被木酒杯压下来了，诺基亚用酒杯把我的手按到桌子上，在我看过去的时候说:“那是龙的肉。”
    “哦。”我缩回手，但眼睛还看着火光下油亮亮的肉块。
    我知道在诺基亚面前吃龙肉就像吃他的同类一样不太好……可问题是，他自己也吃龙肉啊……所以为什么唯独不让我尝啊！
    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骚动。我见诺基亚视线没落在我这里，就又飘飘忽忽伸出了手，打算撕一点点龙肉尝尝。
    他放下了酒杯，我警惕地盯着他，想他要是再按我的手，我就哈他。没想到他却稍微站起，从远处的桌子上端了一盘炖鱼放到我面前。
    “你不能吃龙，你吃鱼。”
    我缩回了手，盯着面前的鱼皱眉沉思了两秒，就拿起了木叉子，开始吃鱼。
    其实自从刚出门旅行的时候受骗买了号称“梦幻珍馐”的羽毛鱼之后，我就对鱼类食物敬谢不敏了。
    但他端给我了，珍惜这样细微的善意，我好歹尝了一下，才凑到他耳边悄悄告诉他:“我不喜欢吃鱼。”
    他扭头看我，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直身体，我也没去碰桌子上的龙肉了。他不让我吃龙肉肯定有他的道理，虽然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但我大概能体会到。
    让一下他吧……毕竟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照顾我了。
    维京人的宴会没有结束时间一说，基本上等所有人都醉倒了才算结束。我听不知所云的传说故事听困了，就求之前唱歌的婆婆给我找个房间睡觉。
    然后我就被带到了另一个长屋里，维京人的住所没有所谓的“房间”，屋子都是独栋的。听着隔壁传来的噪音，闻着羊臊味儿，我窝在一个没有垫子的木板床上，感觉很陌生。
    诺基亚就靠着我的床畔席地而坐，陌生感带来的不安使我在入睡前不停跟他讲话，讲主神的坏话，讲诺基亚不应该每次找我都掉行李。
    之前基本每次，我一有点家底，他来抓我，行李就掉个精光……搞得我们俩现在都是穷光蛋，还要借住别人的地盘。
    埋怨着诺基亚，他背对我默默地听，我讲没两句把自己讲困了，然后逐渐安静下来。
    我做梦了。
    梦里，我在奥瑞戈舰上，绕过异形援救程辉。我用力哈气，想使出黑龙的咆哮……
    漆黑的火焰从我的嘴里喷出，我感觉自己心跳突然加快了，眼睛看东西变得清晰，鼻子也更加灵敏。
    之后，异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焚烧的世界。我捂着右手的胳膊在奔逃，到处都在爆炸，染血的白色巨龙在我面前张开了双翼……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跳有些加速，借着照进长屋微弱的光，我看见守在我床边的诺基亚的背影，他的头发又长又炸，非常有辨识度，让我稍感安心。
    “诺基亚。”我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白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有点凶的样子，我却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梦，并不完全是我的梦，还有一部分是诺基亚的记忆，我不知道这是共生契约的影响还是灭龙魔法的影响，总之，我窥见了他的一部分过去。
    这让我慢慢产生了一些疑问。
    诺基亚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呢？就像现在，他是怎么看待维京人与龙的斗争的呢？
    很想把这些话问出口，但又不知道会不会戳到他的伤疤，我犹豫不决的，最后只是说:“我睡不着了。”
    我自认为这算是在撒娇，希望被摸摸头哄一下，但他似乎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模糊的光线下，用牙咬了一下手腕，然后将手腕贴上了我的嘴唇。
    感受到嘴唇浸染温热的湿意，我第一反应是他把口水蹭我嘴上了。
    这是干嘛啊！
    赶紧用手去擦，但还是尝到了。咸的，铁锈味，不像是口水。
    在黑暗的长屋里，我看不清手上的颜色，就把手背放到鼻子下面闻。嗅了好几下，我最终确定了，这是血。
    但还不等我问，他就先开口了:“给你咬一口。”
    他大方的把手怼在我的面前，我还躺着没爬起来呢，他手腕的血就直接往下滴，顺着我的脖子一路滑到胸口，吓得我原本还有几分的睡意荡然无存。
    诺基亚的骚操作已经屡见不鲜，这回，我终于试着直接去问他本人是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要咬你啊？”
    “因为我是龙的王……是龙……”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啊？”我还是不能理解他的神逻辑。
    “吃龙的肉，喝龙的血，会使灭龙魔导士加速龙化，所以你不能吃。但是我可以。”他把手腕贴近我的脸，然后说:“给你咬一口。就睡觉吧。”
    啊这……
    我终于回过神来了，原来他是以为我馋龙肉馋到睡不着觉，才让我咬一口他解馋。
    这脑回路，谁猜得到啊！
    他的确是在哄我了，就是方式有点奇怪……
    在心里悄悄叹一口气，我从善若流的昂起脖子贴近他的手腕，却没有咬，而是舔了舔他手上的伤口。因为我自己摔伤了口子，有时候就是舔一下止血的，我认为口水其实有杀毒疗伤的奇效。
    他稳稳举着的手臂颤了一下，还不等他收回手，我就把脑袋凑到他手心下面蹭了一下。
    他太笨了，我要教他怎么哄我。
    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演示结束，我毫不留恋地退开，从木板床上坐起来，这下是我所处的位置比较高了，俯视他的视角有些新奇。
    他保持原本的姿势木了两秒才收回手，把手臂掩于黑色的斗篷下，然后站起来，我的眼睛跟着他往上看，又变成他俯视我了。
    像是玩比高游戏一样，我也跟着在床上站了起来，但木板床并没有那么高，我站起来后并没有高过他，而是保持在一个水平的视线。这个视角也很新奇，我不用抬头就能直视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想我加速龙化呢？吃龙的肉、喝龙的血是可以最快获得力量的方法吧？”我感觉自己舌尖上残留着他血液的味道。
    “获得强大的力量使人上瘾，你会无法停止吞噬，会失控。”他如此解释。
    听起来像毒/品一样，看来是他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我听他这么说，已经打消了吃龙肉的念头。但随即我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既然龙肉这么毒，那托尔为啥老是给小林的食物里偷偷加尾巴肉啊！
    是想要小林变强，能够一直陪伴自己吗？
    龙的想法还真是奇奇怪怪的，小林前辈的告诫果然没错，要平常心……
    “我不吃龙肉了。”我老实的保证道。“但我龙化……就是使用龙之力，是不会失控的。”
    因为我的力量并不是吞噬得来的，而是来源于他。就像纳兹小哥和温蒂他们一样，因为黑龙的存在，我不会遭到力量的反噬。但他好像不太了解这一点。
    难怪他会直呼明明是人类的灭龙魔导士们为“龙”，因为他对灭龙魔法的概念还停留在自身体会上。
    ……或许，掩盖在张狂的表象之下，其实他也有想过阻止其他灭龙魔导士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存在。
    为了让他安心，我伸出自己的右手，像他刚刚举起胳膊横在我面前一样，摆在他面前说:“试试看吧，教我使用龙之力，我不会失控的。”
    “失控也没有关系。没有人能灭杀你。”他抬起手，说出了和刚才含义完全相反的话。
    鉴于他之前也说过“杀了你”“我不会让你死的”这种自相矛盾的打脸句子，我都懒得吐槽他了。
    他抬起的手和我的胳膊相靠，攥紧拳，黑色的皮肤瞬间化为炸起的黑色鳞片，形态狰狞，连指甲也化为龙的勾爪。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他龙化后的爪子，还试图用手去摸一下看看。
    但当我的手摸过去的时候，炸起的黑色竖鳞就全部伏贴下去了，像在躲我的手一样。
    哇哦!
    触电般缩回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紧张地眨巴眨巴眼，我假装若无其事的看向自己的手臂。
    温暖的治愈光球从手心出现，蔓延到手臂上，整只胳膊都暖洋洋的，我撸起袖子，改变魔法属性，整只手冒起了黑气。
    啊！我学会了诺基亚冒黑气的技能!
    在黑气的掩盖下，我的手臂似乎出现了鳞片的纹路，似乎又没有，我举着手看来看去不能确定。看我这么纠结，他龙化的爪子伸过来，抓住我紧握成拳的手，示意我放松。
    手上一松劲，黑气就消失了，露出了我黑气遮掩下的手臂。
    龙化成功了……
    他的爪子拉着我的爪子，所以对比很明显。我的鳞片更细小服帖，而且是乳白色的，手臂上有着亮橘色的花纹。
    相比之下，他的手臂上有肌肉，有种野蛮的力量感。而我的手臂就只是纤细的，连指甲也只有尖尖一点勾。
    有点丢人现眼啊……我有点窘迫地缩回手，背到背后甩了甩，把龙化形态甩掉，然后才伸出手摊开说:“你看我没有失控。”
    “嗯。”他龙化的爪子抬起放在我的头上，眼睛平视着我。我感觉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有点痒痒的。
    不自在的偏开视线，我转移话题道:“诺基亚，你对人和龙的斗争是怎么看的呢？”
    面对我的提问，他给出了极具个人风格的回答:“所有的战争都是为了生存。所谓的生存，就是要吞噬别人。”
    将右手撸上去的袖子顺下来，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听不懂。”
    “破坏一方，或者毁灭两者，争斗就会停止。”他解释道。
    “……”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真是既出乎意料，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简单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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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