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与你同在

    把夏洛特从思绪中救出来的是塔米泰勒，她浅茶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她对夏洛特说：“史密斯小姐，我听贝蒂太太说，等我入职，你就要离开了？”
    回过神来的夏洛特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贝蒂太太可能没跟你说，我要去给一个研究生物的学者做助理。”
    塔米泰勒有些孩子气地扑在了收银台上，圆润的下巴在桌子上被压成了一条线，她翘起了能挂起油壶的嘴吧，说：“那不是太可惜了。我很喜欢你，想跟你多相处的。”夏洛特想到她之前说的“像她妈妈”的话，可能这就是她现在在才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放松地如同撒娇的原因吧，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出生没多久时跟她撒娇的小贝恩。
    “他住的并不远，就在小镇的另一边，所以如果有空的话，我还是会常常回来看看的。”夏洛特克制住了想要去揉塔米泰勒毛绒绒脑袋的手。明明塔米泰勒比她大了6岁，但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倒像是她比塔米泰勒大一些。她想起了丹尼尔说的话：“我一直以为我多了一个妹妹，但事实上我多的是个姐姐。”
    “我们做朋友吧！”塔米跳了起来，兴奋地说，“我叫你夏洛特，你叫我塔米。可以吗？夏洛特？”
    “可以的，塔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塔米没有时间再跟夏洛特闲聊，因为一只摔伤了的哈士奇被它的主人匆忙地送了过来，贝蒂太太为了检验塔米的技术，把主治的任务交给了塔米，她只是在旁边做一些打下手的活。夏洛特则完全没有了发挥作用的地方，只能退回到收银台后继续对账，并且做一些接待的活计。
    一个上午过的很快，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摔伤的哈士奇已经处理完毕。狗主人在夏洛特这里结完账，就抱着哈士奇回去了。而贝蒂太太则带着塔米换下了除菌的白衣，消毒洗手。贝蒂太太穿戴整齐，甚至戴上了她的帽子，对夏洛特说：“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啊，我得回家。”夏洛特不好意思地说，“西弗在我家，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说的也是。西弗勒斯放暑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寄宿学校，一年也见不上几回。”贝蒂太太皱着眉头嘀咕着，“那你回去吧。今天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贝蒂太太笑了起来，“晚点来也没事，有塔米在，我觉得我都不用进治疗室了。”看来贝蒂太太对塔米的技术非常满意。
    “贝蒂太太过誉了，没有那么厉害的。”塔米无论说什么话都显得有点俏皮，得益于她总是很突然就上扬的语调。
    夏洛特告别了贝蒂太太两人，迅速地先去了一趟铁匠铺，配了一把新钥匙。在路上她看着孤零零的钥匙，已经在想该在上面绑些什么了，她自己的钥匙上挂着的是被她改成了挂坠的叶子纽扣（就是当初第一次送别莉莉和西弗勒斯时送的那个）。
    直到进了家门，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家里面很安静，一点都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夏洛特没有看到西弗勒斯的身影，她走到了魔药间的门前，耳朵贴在了门上，里面静悄悄的。她疑惑地挠了挠头，不是说好了等她回家的吗？人去哪儿了。
    接着门开了，她跌进了一个萦绕着苦涩气息的怀抱。
    她紧紧地抓住眼前的衣服，才不至于摔倒，她抬头一看，西弗勒斯正皱着眉低头看着她。她“哈哈”干笑了两声，挣扎着站好，把西弗勒斯胸前的皱褶抚平，说：“你竟然在里面，我完全没听到声音，我以为你不在。”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贼呢。”西弗勒斯故作冷硬的说。
    夏洛特知道他没有生气，因为这完全不像他以前生气的样子，他生气的时候会干硬地喊她“史密斯小姐”，会用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直到盯地她心里发虚为止。所以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不是以为你不在么，就想听听里面是不是有人。”
    西弗勒斯把门完全拉开，转身走回了房间里，站在了一个桌子旁，说：“你听不见的。我设置了很多个咒语，就算里面爆炸了，外面也听不见的。”
    “这么厉害。”夏洛特赞叹道。
    她跟着西弗勒斯步入了房间，房里已经完全大变了模样，从天花板到地面上，一丝灰尘都看不见了，一张一人宽的小床摆在了墙角，挨着床脚的是一个架子，上面已经摆满了各种玻璃罐子，有的罐子里放着动物的羽毛，有的罐子里甚至飘浮着看起来就黏糊糊的东西，这些都是魔药材料。在架子的最底层则是几个花盆，花盆里的植物只露出了一点幼苗，看起来像是刚移植进去的。而花盆与花盆之间的缝隙里，则摆放着闪着银光的银光水，一如既往地吸引她的眼球。
    “银光水？”夏洛特问。
    “恩。”西弗勒斯正站在房间中央的一个小方桌旁，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羊皮纸，他手里正拿着一张仔细地看着。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长桌，桌子上摆着两个坩埚，坩埚旁的一个木筒里，插着一银一铜两根搅拌棒和银质的小刀，木筒旁放着一副皮手套。西弗勒斯的视线没从羊皮纸上移开，他说：“银光水很奇特。我带了一瓶去学校，但是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不过有银光水在的地方，植物生长得会比较快。所以我就都拿来放在草药旁边了。”
    夏洛特看了一眼流光闪闪的银光水，想起她在艾伦那里看到的精灵文字，上面记载的精灵泉水是精灵的生命源泉，是精灵的宝贵财富，但是如今这很可能是精灵泉水的东西却沦落到给魔药材料做助长剂了。
    “你现在还是会不自觉地陷入思绪？”西弗勒斯放下了手里的羊皮纸，换了另外一张。
    夏洛特点了点头，无奈地说：“是的，很奇怪，完全不受控制的，就像是灵魂都跑丢了一样。”特别是在她被别人拉出思绪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她总是像是在另外一个方向听到与她说话的声音。
    “没去圣芒戈？”西弗勒斯完全放下了羊皮纸，皱着眉头看向夏洛特。
    夏洛特挠了挠脑袋，“还没来得及去。”
    “我明天要去一趟对角巷。你可以请假跟我一起去伦敦，我带你去圣芒戈看看。也许是你在艾伦先生那次事件里中了什么魔咒。”西弗勒斯说，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什么时候去艾伦先生那里做助理？”
    “应该就这几天了。贝蒂太太招到了新员工，一个很可爱的苏格兰姑娘，贝蒂太太很喜欢她。我今天下午就准备离职。——不过我想应该不是魔咒的缘故，我记得那天在圣芒戈艾伦先生让治疗师给我检查了很多次。如果有问题，我想治疗师不会让我出院的。”夏洛特说。
    西弗勒斯听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嘀咕着说，“那会是什么原因呢？”他回顾了一下艾琳曾经给他的那本圣芒戈学习指南，指南上详细介绍了圣芒戈各个科室：器物事故科负责治疗人工制品造成的事故；生物伤害科负责蜇咬、灼伤、嵌刺等；奇异病菌感染科负责治疗龙痘疮、消失症、淋巴真菌炎等传染病；药剂和植物中毒科负责治疗皮疹、反胃、大笑不止等；魔咒伤害科负责治疗去不掉的毒咒、恶咒、用错的魔咒等。由此看来，如果夏洛特在魔咒伤害科都没有检查出所以然，那再去一趟也是差不多的结果。“你是在魔咒伤害科做的检查？”
    “额——不知道是不是魔咒伤害科——”夏洛特回想了一下，她当时跟着艾伦从五楼上下的大厅，“反正是在五楼上。”
    “那没错了。”西弗勒斯眉头又皱了起来，“那就没必要再去圣芒戈了。看来圣芒戈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检查出来的。”西弗勒斯撇撇嘴，他曾经有做过去圣芒戈做药剂师的打算，但这会儿他突然觉得圣芒戈可能并不适合他。“那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对角巷？你好像就去过一次。”
    夏洛特想了想，拒绝了，“我明天想去艾伦先生那里把事情定下来。”
    与西弗勒斯交谈完毕。夏洛特立即进了厨房做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吃饭的时候，夏洛特把自己的那把钥匙丢给了西弗勒斯，因为她还没想好新钥匙上该挂些什么，她决定干脆留给自己慢慢想。西弗勒斯接过钥匙，摸了摸那片银绿相间的叶子，说：“也许你的记忆没变坏，我这里已经有一个了。”他掀开了他的领子，在里面的衬衣领口上，别着与他手上的一模一样的纽扣。
    “先拿着嘛。”夏洛特瞅了眼西弗勒斯脖颈边的叶子纽扣，她没想到西弗勒斯一直把它贴身戴着，她因为这样的重视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喜悦，“钥匙上不能没挂件，不然很容易丢的。等我想好了要挂什么，我再给你换个新的。”
    西弗勒斯撇了夏洛特一眼，没再说什么，把钥匙揣进了衣服里，又继续吃起了他的午饭。
    中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夏洛特都没来得及小睡片刻，就又得扎好头发往宠物店里去。自从西弗勒斯送给了她一根发带，她的头发就没有再散下来过。等她到了宠物店里，休息室里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一般总是七嘴八舌的太太们这会却都安静地睁大了眼睛听着塔米说话，伴随着塔米缓慢而又俏皮的声音，太太们时不时发出“天哪”、“啊哈”这样的感叹。
    塔米可真是一个健谈的人，在人群中间，她就像在发光一样。
    就在室内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乌云仿佛压在了对面店铺的楼顶上，夏洛特站在玻璃橱窗边抬头看了看天，没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就哗哗啦啦地砸了下来，啪啪地打在橱窗的玻璃上，雨帘之中的一切仿佛都笼罩在了雾气之中。因为夏洛特终于把小白交回给了艾伦，宠物店里的动物们又恢复了它们的叽叽喳喳。室内也跟着暗了下来，夏洛特把休息室里的灯打开，又为这些人添了回水，去宠物美容室看了看贝蒂太太的工作（即使塔米在治疗宠物方面非常厉害，但是她在宠物美容上没有多少经验）。贝蒂太太并不需要帮助，她把夏洛特赶了出去，这让夏洛特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她只能回到前面，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沙发边，太太们带的宠物纷纷地靠了过来，围着她的脚匍匐了下来。
    塔米还在说她家乡的故事。作为一个苏格兰农场主的女儿，塔米在农场遇到了不少事情，仿佛方圆百里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别具一格的乡村农场生活，让一直生活在科克沃斯的太太们觉得很新奇。再加上塔米说话时总是带着浓烈的感情，更容易让人沉浸到她说的故事里。
    “最近那边经济不好，不少农场倒闭了。所以我才会离开家乡，到这边来寻个生计。”
    “这年头，哪里的经济都不太行。”
    “是的，是的。我一个亲戚很早之前在的工厂倒闭了，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个合心意的工作。”
    “谁不是呢。你看蜘蛛尾巷里不就有一堆失业的人在晃悠么。”
    “蜘蛛尾巷，据说那里以前挺繁华的。附近有很多工厂，可惜了后来——”
    眼前一群人说的话就像收音机里的电台，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就像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夏洛特抱起了一只白猫，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室外大雨滂沱，室内气氛热烈，一块厚实的玻璃橱窗把室内和室外分成了两个世界，而夏洛特与人群中间也好像是出现了一个透明的隔膜，把她们割裂开来。夏洛特的思绪又开始飘散，就好像她进入了雨幕里，冲向了浓墨一样的天空，她的脑子里如同一团麻，从她看过的书到她见过的事，从她遇到的人到她虚幻又真实的梦……
    直到一个打着伞的男人步履如飞地从橱窗前经过，最后推门而入，门上猛烈的铃铛声才把夏洛特从思绪中唤醒。男人脸上尽是焦急，他把伞放在了门边的伞架上，对着迎上来的夏洛特说：“他从二楼摔了下来，帮我看看吧，一直在流血。”他的怀里是一只一直在呜咽的棕色小狗。
    休息室里的众人早在男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交谈，在对着夏洛特两人行注目礼的人群中，塔米迅速站起来走了过来，接过了男人怀里的小狗，“我现在就去做个检查，您可以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塔米抱着小狗去了后面的治疗室，男人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才终于看到了一群用火热的眼神看着他的太太们，他尴尬地笑了笑，走到了另一边的货架旁，开始假装看宠物零食。太太们见此，就转过头围了起来，开始低声地讨论了起来，“是他，那个女朋友跟别人跑了的那个——”、“是个可怜的，听说那天在广场的雨里站了将近一个小时”……
    夏洛特没再理会八卦的太太们，他把凳子搬到了货架旁，对男人说：“坐一会儿吧，先生，您的狗不会有事的。”男人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夏洛特又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希望能够压下他脸上的惊慌。
    直到雨停了，贝蒂太太和塔米才从后门出来。贝蒂太太熟练地收了钱，塔米热情地把已经眉开眼笑的男人送出了门，这期间夏洛特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被用到的地方。室外天光渐亮，路边的灯柱因为被雨水洗礼之后干净地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夏洛特看着一起收拾休息室的贝蒂太太和塔米，深呼吸了一口气，喊道：“贝蒂太太。”
    贝蒂太太把刚端起来的盘子又放回了茶几上，她疑惑地回头看着夏洛特。
    “我想——我想明天就——”即使她已经做好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此时她又开始说不出口。
    但贝蒂太太理解了她的意思，她的脸上并没有失落，反而透漏着喜悦，“啊，明天吗？”她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说的是，既然招到了塔米，你还是尽快去艾伦先生那里报到才对，今天太开心了，我都忘记这件事了。”随后她看出了夏洛特脸上的愧疚，她走到了夏洛特的身边，对她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夏莉。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我怕你会像布朗太太那样看我。”夏洛特低着头，她一直记得布朗太太对布朗先生两个徒弟的评价，她并不希望在贝蒂太太的心里，她成为了忘恩负义的人，贝蒂太太是艾娃和她的恩人，她很看重贝蒂太太的看法。
    “我不是布朗太太，夏莉。我很高兴你能有更多学习的机会，有更好的前途。”贝蒂太太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你还小，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有时候，该多为自己想想好吗？”
    夏洛特点了点头，她的鼻子有点酸，她何其有幸才会在人生中碰到这样一个长辈呢？
    “我会经常回来看看的，贝蒂太太。”夏洛特忍住哽咽，轻声细气地说。自从艾娃去世之后，她就已经把贝蒂宠物店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了，无论她未来去到多远的地方，她都不会忘记这里有一个和蔼温柔的老人，不会忘记她在这里感受过多么温柔的爱。她的心将永远与这里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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