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傅元霆将酒杯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微低下头，声音很低很沉，仿若耳语。
    “他们是艾尔星人。”
    他一字一顿，清晰，平定。
    “你说什么？！！”
    安娜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长长的眼睫颤抖，面色有些发白。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神地望着台上的男女。
    “怎么会——”
    “陛下。”傅元霆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是您下令攻打的艾尔星。”
    “可、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对您来说只是一场战争，但对艾尔星军队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傅元霆淡淡道：
    “失去了军人保护的平民，您希望他们在哪里呢？”
    “我…”安娜辩驳：“我那是驱逐，因为他们一直骚扰我们的边境。”
    “陛下，他们确实有吗？”
    傅元霆的声音很轻很轻，宛如一把锋利轻薄的刃。
    安娜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有，但也有可能是…流窜的星盗。
    但是，他们也的确在公共星域上撒野，简直令人讨厌…
    而且，从老国王开始，攻下小艾尔星，扩张歌兰的领土，就是他们的目标啊。
    安娜嘴唇抿成一道僵直的线，手紧攥成拳。
    “陛下。”傅元霆轻叹一声，道：“小国也有小国的尊严，他们也有生存的权利。”
    安娜顿了顿，冷哼，“如果我们攻下艾尔星，今天他们就是歌兰人，绝对不会有人敢对他们这样。”
    “是么？”傅元霆反问，“那么在歌兰，他们就是战败国的人，永远低人一等。”
    “或许都不用在这里，在歌兰的某个地下黑市，你就能见到他们。”
    “傅元霆！！！”
    安娜彻底被激怒了，小脸上都是怒火，“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才是你今天带我来的目的，是不是？”
    傅元霆低头抽了口烟，不说话。
    “而且，你有什么脸说这种话？”
    安娜从沙发上站起来，俯视看向他，“你现在崇尚和平了？是圣人了？你以前杀过多少人，是什么鬼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傅元霆将烟蒂轻轻碾灭在烟灰缸里。
    他动作很慢，背脊线条微微绷紧。
    但安娜知道，他生气了。
    “你就是个假慈悲的骗子！”
    安娜很讨厌这样的干涉，也讨厌这种说教一样的做法。
    她说完这句话，看一眼那些被卖后脖颈上被套上奴隶锁链的艾尔星人。
    她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拉开包厢大门又重重甩上，发出“砰”得一声，转身离开。
    ……
    一直到走进升降梯里，安娜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小脸泛白。
    他凭什么这么说她？
    凭什么？
    扩张领土，让歌兰帝国变得更强大，本来就是她的目标！
    至于艾尔星人……
    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亲眼所见…
    既然这样，他们还那么负隅顽抗搞什么？！
    安娜想到这里，咬紧了下唇，再度望向舞台。
    升降梯还在缓缓下降，一层一层。
    七楼的专属升降梯采用了特殊的玻璃材料，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却能看清楚外面。
    此刻，艾尔星人已经被买走了多半。
    只剩下几个年老色衰的。
    其中一个穿破旧西装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正被一个挑挑拣拣的，华贵又刻薄女人狠狠鞭打。
    男人脸上有着麻木绝望之色，和其他所有艾尔星人一样，漠然的，冰冷的。
    他们都没有谄媚讨好，卑躬屈膝——即使他们明知道这样可以免除一些虐待和责罚。
    安娜怔了怔，咬紧了苍白的下唇。
    *
    顶层包厢。
    安娜离开后许久。
    包厢门被一只纤细雪白，涂着丹蔻红指甲的手轻轻推开。
    “老板。”
    刚才的美女主持人上来了，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有一瓶价值百万星币的上乘红酒。
    “您的小公主生气了？”女人半跪在地毯上，将酒瓶打开，优雅又恭敬地将红酒慢慢倒进了他面前的玻璃杯中。
    傅元霆并没有看她一眼，神色有点倦怠，“嗯。”
    见老板对她丝毫不感兴趣，女人略有些失望。
    她倒完酒后慢慢起身，打量着老板的神色，想了想，又道：“这里很危险，有眼尖的人可能已经怀疑了，要不要派人——”
    “不用。”
    傅元霆黑眸微微眯起，神色间透出几分冷厉，“长点教训。”
    “没什么不好的。”
    ***
    一刻钟后。
    安娜在停机坪晃荡了一圈，才发觉出哪里不对劲来。
    她凭什么就这么回去？
    拍卖场又不是他开的！
    她来这里可是看虫人的！！
    安娜这么想着，又折返回去，先去售票厅买了一张豪华包厢的票和一份热可可套餐，然后搭乘另一部升降梯来到了三楼包厢。
    这一路上，她心情还是有些沉重烦躁，不自禁地想着艾尔星人的事——甚至都不曾注意到，暗中有不少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一个年轻的，独身的，相貌平平但出手十分阔绰，随随便便就能花几百万星币买票的富裕女孩。
    坐到三楼包厢的小沙发上，安娜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
    这杯热可可的味道显然比不上刚才的，包厢环境也相差甚远，但总算没有了傅元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安娜想到这里，又鼓着小脸喝了两大口热可可，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拍卖手册。
    上面写得很清楚——比亚特星虫人，是最后一个展品。
    安娜叹了口气，看一眼时间，觉得有点难熬。
    她又抿了两口热可可，心里还想着艾尔星，就在她勉强将注意力调到舞台上一个白色变异狐狸的展品时，包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一个清纯年轻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女孩子手里拿着一张票，看见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扰到您了。”
    “这个票——”安娜愣了下，疑惑，“是双人的？”
    “噢。”女孩子笑了下，脸上有两个小巧的梨涡，很让人心生好感，“你是第一次来吧。这种豪华包厢都是早早被订出去了，被退了后才会拆开卖，我们运气好，各抢了一张。”
    女孩说着，将手里的票递给安娜。
    “好吧。”
    安娜看了一眼，还真是的。
    女孩子友好地坐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卡门。”安娜随便编了一个。
    “我叫李珊珊。”女孩子将包里的名片递给她。
    安娜扫了眼，是一家星际花店的小老板，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没关系的，卡门。”女孩子好脾气地道。
    “这里很难预约吗？”安娜顺便问道。
    “嗯，尤其是四楼往上，有钱也没有用，一般都是给一些大人物。”
    “那顶楼呢？”
    李珊珊面色微微一变，“顶楼？
    “顶楼那都是专门的大佬，或者老板，或者老板的朋友。”李珊珊提到这个，脸上有一丝畏惧之色。
    “噢。”
    听见大佬两个字，安娜鼻尖逸出一声轻哼。
    “对了，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到底是谁吗？”
    李珊珊望向安娜，不确定安娜是察觉到什么故意装傻，还是单纯的好奇。
    “没有人知道这里的老板是谁。”李珊珊耸耸肩道：“他很神秘的。”
    “好吧。”
    鉴于刚才傅元霆那么轻车熟路地顶着人家的脸进出，安娜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剩下的时间，安娜没再说话，继续漫不经心地啜饮着热可可。
    李珊珊偶尔会旁敲侧击地问几句，但每一次，安娜的问题比她还多。
    ——实在是，安娜每天都待在枫叶宫里，好奇的地方太多了。
    约莫十多分钟后，李珊珊什么都没问出来，有些愤愤地看了她一眼，腕间光脑震动了一下后，转身离开了。
    安娜看着女孩子漂亮的背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故意套近乎的骗子啊。
    **
    此刻，顶楼包厢。
    傅元霆双腿交叠，姿态随意，淡淡地瞧着光屏里的这一幕。
    在看到女孩转身离去后，他攥紧杯壁的修长手指微松了三分。
    “跟上她。”他沉声道。
    “是，主人。”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道。
    镜头跟随着女孩的身影，光屏上出现五楼的一间豪华VIP包厢。
    里面一堆男男女女，画面淫靡又混乱。
    傅元霆眉目不动，视线微垂，落在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脸上时，慢慢坐直身体，黑眸犀利地眯起。
    与此同时，拍卖场的主脑也检测完毕，光屏上跳出了一张A+级通缉令，赫然是那个络腮胡男人。
    冰冷声音继续道——
    “主人，检测到该包厢内有A+级通缉犯黑鲨，危险系数四点五颗星。”
    几秒后，
    “主人，黑鲨一行人正往三楼07号包厢走去。”
    傅元霆靠坐在沙发上，食指和拇指轻掐眉心。
    眼看着一行人离那间包厢越来越近，最终，他还是放不下心，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拿起一侧的西装外套。
    “主人。”
    金属音叫住了他。
    “根据您先前的指令——‘让安娜女王长点教训’，您此刻应该保持冷静。”
    “让安娜女王吃到苦头才算得到教训。”
    金属音一丝不苟地道。
    但莫名的，傅元霆却从其中听出一丝隐隐的调侃意味。
    “闭嘴。”
    傅元霆理了理西装纽扣，声音沉冷，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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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