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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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血泊。
    席若泽活到这把岁数,亲自杀人的机会并不多,彻底让人身首异处,杀鸡一样剁掉脑袋的机会更是鲜少。
    所以,他并不知道,砍个头会流这么多血。
    营帐里鲜血泼泼洒洒,溅了他满脸满身;身躯倒下之后,更是如一只泉眼,潺潺汇成一道溪流。他想用手擦一擦满脸的温热,可一看投过染料缸一般的双手,笑了一笑,也就不做此想了。
    他出得帐来,外头正是妖风大作,周军师本是一脸焦急,可一看他这副模样,怀中又抱了个大匣子,心中明白,事已成了。
    周军师将他引到自己帐中,席若泽远没有平时淡然,整个人都有些怔愣,魂不附体。
    周军师早已温好了酒,此刻却也无心饮酒,甚至糊里糊涂不垫帕子,直接拿手去取小火炉的酒壶,被狠烫了一下才堪堪回神。
    他本不敢看那黑匣子,可这么一烫,不由自主一抬头,竟然正对上。他登时面白汗出,慌得不成样子。
    细想来,李维捷对他不薄,二人相识二十年,若撇得干干净净单说只有主仆之情,那绝对是在骗人。
    但,木已成舟。
    周军师冷下心肠,只与席若泽商量大事:“江照兄,我们献头投降,便有活路了。”
    席若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是。活路。”
    李维捷败局已定,自己还要拼死一搏,军营当中,自上至下都吓破了胆,生出什么奸毒心思的都有。可席若泽倒没想到,这位军师竟然也动了杀死李维捷的念头,他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虽不说同生共死,也该是荣辱与共,却不想……军师大人居然蹦跶得这么欢。
    周军师的态度很明显,他想杀李维捷,但又不敢、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于是各种旁敲侧击,怂恿席若泽来做。
    席若泽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正好也想杀李维捷。现在想杀李维捷的人太多了,他要是不赶紧下手,恐怕还轮不到他。他才不想便宜了别人,别人都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小人,只有他老席不同,他想手刃李维捷,想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席若泽面上安安稳稳,袖中拳头握得紧紧的,牢牢抵在装有李维捷头颅的黑匣子上。
    他死了,终于死了。
    他是个究极矛盾体,造反都造了,屠戮百姓也做了,却死也不肯引外敌入中原……白白叫顾临川势如破竹,断了最后的活路。
    一刻钟前,他还活着。席若泽少读史书,读到项羽之死的时候,总感慨司马迁真是会写故事,透过文字,几乎能让读者活绘出项王的脸。
    那一个伟岸而无力的陌路英雄。
    可李维捷全不是项王模样,他坐在那里,像一把断掉的旧弓,弓身上是渗进木质纹理的血痕,擦拭不掉。
    他看着席若泽,疲惫地笑了一笑。
    他的礼数倒很周全。他如今落败了,礼数这般周全,想当年,十几年前,他春风得意之时,不晓得有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属官们一眼。
    他没有,席若泽知道。席若泽咬紧了牙。
    李维捷让他落座,问道:“天还助我吗?”
    席若泽尽职尽责:“天助自助者。您可还要坚持?”
    幽州大营已破,后路斩断,除了投降,就只有顽抗到底,哦,还有一个办法,自裁。三种死法,任君采撷。
    席若泽寒潭一般的眼睛望着他,李维捷并没意识到他眼底的波涛汹涌。
    李维捷竟是看透一切一般道:“天助自助者,你这话说得很好。终究是怪自己……我注定有今天,我实非自助之人。”
    言下之意,他有今天,都是被逼的。
    席若泽一哂:“引外族之兵是当下局面的最优解,您不肯。回天乏术。”
    李维捷点点头,眉头舒展,席若泽的言语颇有冒犯,而他不在意。席若泽隐隐约约感觉到,李维捷长舒了一口气,他那口憋闷在胸中的郁气慢慢吐出,席若泽甚至觉得他是轻松而恬淡的。
    “我明白,我明白,回天乏术。”他已然是个老人,此刻眼神有一点放松的呆滞,他道:“终有落幕时。”
    李维捷沉默一瞬,他在回忆,生命里那些荣光,那些亲人战友。苦涩与无奈他选择性筛掉。他静默不动,眉宇渐渐舒展,眼神柔情一片。
    外头风声呼号,争着从帐内衔接不好的墙缝钻进来,吹得明烛晃荡,心弦抖颤。
    李维捷含笑道:“你不是武将,你不懂。”他的语气骤然铿锵:“我们做军人的,死也要站着死。”
    席若泽心里一跳,李维捷安静地望着他,席若泽却只是心慌了片刻,握紧了袖中冰凉的匕首,坚定地回看过去。
    只听李维捷续道:“还有,绝不自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死也要让敌人折腰佩服。”
    他道:“可我举目四望,似乎没有谁是我的敌人。这不是打吞勒人的时候啦!这是自己人杀自己人,我这一次,当的是坏人。打得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而我最恨的皇帝非但毫发无损,还在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他苦笑一声:“如此看来,是我错了,皇帝是全大宇的罪人,我是全大宇的敌人。”
    他立起身来,他远比席若泽魁梧,席若泽仰望着他,他道:“席老弟,不劳你动手,还是让我自己结果了自己吧。”
    席若泽眉心一跳。果不然,李维捷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心腹部下想杀他。
    李维捷抽出长剑,眼看就要往自己的咽喉割去,席若泽却踩着矮桌扑过来,徒手抓住他的剑刃。李维捷大惊,抬眼看他,席若泽浑不在意自己的手已然被割得鲜血淋漓,他问:“您记不记得,十几年前,吞勒进犯的时候,那个时候您已经是将军,您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您也有一个姓席的下属,他与我不同,他不是幕僚,他是……他是士兵。他靠军功升迁,累至百夫长……你可记得?”
    李维捷茫然了一瞬,席若泽咯咯冷笑:“你不记得。”
    “你不记得他出身微贱,是商户子。可他军功卓越,你答应他,战事过去,按功与职。可实际上,你忌惮他,你忌惮他的武功谋略,你更不喜欢这样的卑贱之人与你的族亲平起平坐。但是你还要利用他,直到战争胜利的前夕……你便让他阵亡了。”
    李维捷的眼神由迷茫到震惊,他真的真的,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他当然不可能是项羽,他就是个小人。
    “你想自裁?”席若泽裂开嘴一笑:“你想要全尸?你做梦!”
    话音一落,席若泽直接徒手抓着剑刃向他喉管割去,情急之下,李维捷未及反抗,血管已经被割破,鲜血喷泉一般喷涌。
    席若泽只是面无表情,一剑一剑地磨掉了他的头颅。
    天心里是一轮淡淡的太阳,狂风肆虐,席若泽的宽袍大袖被风吹的鼓胀摇摆,他想到一句‘冯虚御风’,是了,他的心中无比轻快,似乎随时可以随风而去。手也觉不得痛。
    栗浓问过他,倘若造反失败了,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会不会后悔。
    他当时说的是:我一定会死,但我绝不会错。
    他怎么会错呢。他帮助李维捷夺江山,若是成了,便是逆天改命翻身做上等人,到时候他再细细筹谋杀死李维捷;若是败了,喏,就是现在这样,李维捷惨死,或许他也会死,但是也大仇得报。
    他立在这座孤城的城墙上,或许十几年前他父亲也站在类似的一个地方,那个时候,父亲应该有着很单纯的抱负,做人上人,给他和母亲一个好一点的前程。身经百战,他堂堂正正地用命搏前程。
    猎猎狂风吹干他满额头的汗。
    李维捷毁了一切。父亲死了,剩他们孤儿寡母,受尽欺负。
    也让席若泽深切意识到,他们这种人,想要往上走,已经没有任何正常的路径可走。
    现在害死母亲的叔父死了,害死父亲的李维捷死了。我?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活就活着,怎么会后悔呢?
    随后的事情,席若泽很少过问。他只是知道,没有主动做什么事,纯看戏的。
    周军师搞小动作,以李维捷的帅印给还在抵抗的地区的军队去信,要他们殊死抵抗。旁的地方抵抗,而他们乖乖投降,献上祸首的头颅,那他们当然可以争取一个宽大处理,即“活路”。
    本来预备和平献上降书,此役便罢了。却不想,李维捷还是有几个忠诚的部下的,或者说,他还是有几个过命的兄弟的。
    投降之前,又爆发了一次内乱,忠诚将军杀了前面蹦跶的周军师,下一个当然是席若泽。
    李维捷的军队溃不成军,大部分人开始逃跑,还有一部分人专门赶过来杀席若泽。席若泽收拾好了东西,换了一身薄甲,预备跑路。
    他的心态也很豁达,跑的了就跑,跑不了就死。但是鉴于他们当兵的手段残忍,多的是先剁手指再割生殖器;剖心挖肝来下酒之类的手段,席若泽一面积极逃跑,一面也准备好了毒药匕首,方便自己少受折磨。
    而顾临川的军队眼见他们土崩瓦解,自然要趁机攻城。
    场面那叫一个混乱,被活活踩死的人不计其数。
    乱军之中,只有一个人,逆着溃逃的人群,向他而来。
    那人不过少年身姿,却留了满脸络腮胡。
    是阿及。
    席若泽开始骂娘。
    阿及一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一剑帮他杀死了两个追兵,挡在他身前,下巴一扬,摆了一个姿势,道:“郎君,我来了。”
    席若泽:“……你有病吧!你来干什么!”
    两人一边打架一边聊天,阿及道:“喂!我不回来,你就死了!”
    席若泽:“你回来了有什么用,咱俩抱着一块死?”
    阿及道:“对!死也要死一块!”
    席若泽:“……”妈的世界上怎么有这种智障。
    席若泽沉了一口气,提起了刀。
    好消息是,最后擒住席若泽,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是顾临川;坏消息是,因为拼死搏斗,席若泽最后被擒的时候,累的连服毒的力气都没了。
    好歹他也有一个军衔,军事祭酒,谋臣里的二把手,出了不少馊主意,而现在,一把手又死了,无论怎么看,顾临川都不得不提审他。
    他的名字,顾临川已听过几百遍。名不见经传的小谋士,一朝崛起,在李维捷智囊团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既会算命,手段还阴。前期舆情准备工作是他做的、大局战略是他提出的;具体到每场战役,也都有不同的贡献;就连反间计都是他想出的。
    得见真人,居然是这么年轻一个书生。形容狼狈,气度温润,眼里么……满是戒备、轻视和算计。
    看着便不喜。
    顾临川高坐帅位,脱掉丞相服饰,换上明光铠,他好像脱掉伪装,露出本相——他的气质尤为锋利,简直如同一把光亮闪闪的金戈,一眼过来,凭你是谁,都被劈作两半。
    席若泽暗自腹诽,栗浓虽然凶些,可内里甜甜的,她叔父竟要比她凶上十倍,真叫吓人。
    “席若泽……”顾临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你父亲是谁?师从何人?”
    他第一回听见这名字就觉得熟悉,但是死活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席若泽’的家底已经被抛了个底儿掉,愣是查不出什么,他祖上也没有什么厉害角色。既然他声名不显,还是得问问他爹和师父是谁,世家大族出身的顾临川习惯如此。
    席若泽笑了一笑。
    废话,能不耳熟吗。他第一次坑栗浓的时候,对来接栗浓的人大放厥词——‘在下席若泽,请顾元帅记住这个名字。
    在不久的来日,这个名字,会让顾临川焦头烂额。’
    ……他是说到做到了,顾临川也确实记住了他的名字,就是忘了究竟是在哪儿听过。
    不过没关系,那个什么,栗浓还是他媳妇儿呢,按辈分来算,他也得管顾临川叫一声叔父。叔父,慢慢来。
    四下许多顾临川的手下侍立,席若泽人情练达,他知道,这些‘手下’未必真是顾临川心腹,恐怕这一个眼线,那一个细作,都在监视顾元帅。
    他抬起头:“我的父亲去世了。我的师父没有姓,只有名。说来惭愧,她也是籍籍无名之辈。她名唤栗浓,您这种大人物,想来是不会知道她的。”
    席若泽放肆地看着顾临川。顾临川面上无波无澜,淡淡道:“哦。果真是个无名之辈,从未听过。”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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