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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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113
他们乘上CAT(机场快线)时,天空飘着细雪,寒风阵阵。
维也纳和布鲁塞尔的纬度很相近,地理位置也差不多,气候都不大算得上赏心悦目,阳光比起伊比利亚半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不过与比利时比起来,奥地利温度还是稍高一些,而落雪倒同样很多很多。冬日时节,处处可见厚厚的洁白的积雪。
是过圣诞节的好去处。
酒店快到了。他们没来得及租车,好在维也纳公共交通便捷。蒂博订了个好位置,就在城市公园附近,可以CAT直达。
门将拉着他拉着行李箱的男友下了电车,随手掬起来一小捧雪,在特奥威胁——“你敢把雪弄进我衣服里试试”——的目光中认怂地松开并拢的手指,任雪从指缝间洒落下。
“White Christmas.”(白色圣诞节)蒂博笑道:“你知道吗,在切尔西的时候我真是恨死英国的wet Christmas了(潮湿的圣诞节,嘲讽英国天气)。而曼彻斯特的天气甚至比伦敦还糟糕。他们还没有冬歇期。The bloody-hell Britain.(糟透的英国)”
特奥笑起来。这家伙在这里见缝插针给他上眼药呢?他明明都承诺过不走了。
可他居然还觉得很可爱。他也完蛋了。
“但是我小时候可不喜欢白色圣诞节了,比利时冬天太冷了。我以前总想着等我长大一定要去澳大利亚过圣诞节(南半球,12月是夏天)。直到雅礼和我说,你要是去了英超就不会这样想了。我问他为什么,难道不是会更想去吗?结果他说,除非你失业或者受伤,否则你永远得在凄风苦雨里踢比赛,要不你选一个?”
蒂博笑着看他,“然后呢?”
“然后我让他滚蛋。不过我想想是这样,就放弃澳大利亚了。其实伯恩茅斯(英国南端的海滨小城,比较温暖)也还可以吧?”
“Interesting idea.”(“有趣”的想法。典型英式嘲讽)蒂博彬彬有礼地点评道。
“Fuck you bloody fake British!”(去你的,你这个见鬼的假英国人)特奥终于忍不下去地用胳膊肘怒拐他一把。
蒂博大笑着一把把他揽住,“宝贝我们可以停止这场Comedy Central Roast: Special for Britain(吐槽大会:英国专场)了吗?给维也纳一点尊重。”
“恕我提醒,是你先开始的,love.”特奥一边说着,一边和蒂博并肩走进酒店大堂。前台立刻礼貌地职业微笑起来。
特奥下意识摸了下口罩和帽子,安下心。其实冬天至少还有这个好处,你穿得再多也不会奇怪。
而本身在维也纳这座以文史、音乐、绘画出名的艺术之城,关注体育和足球的又有多少人呢?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他们是“正常”的。
工作人员引着他们到预定的房间,推开门时,介绍词恰进行到最后一句:“……安|全|套在抽屉里。有需要请自取。”
两个人齐齐一愣,随即相视一笑,用德语道:“谢谢。”
“我们今天先去哪里?”蒂博问,坐在沙发扶手上搜索起景点信息。
然而特奥打开暖气,又打了个呵欠,开始脱衣服,“我们先睡觉。——我是说,就是睡觉。”
闻此,蒂博顿时笑得无法自抑,抛掉手机,跟着脱衣服上床。
金发男孩自觉地贴过去,手脚并用地整个人扒着他,缩在他怀里,睡意瞬间漫过头顶,意识模糊。
“树袋熊……”蒂博笑着吻他发顶,轻声呢喃。他以为他睡着了。
谁料特奥听了个正着,睡意昏沉地闭着眼睛咕哝,“你到底对我有几种称呼?”
“我们可以等你醒过来再数。睡吧,我亲爱的睡美人。”
不许叫我这个!但特奥没能说出来,他睡着了。
——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金色,浓稠、迷蒙、而眩目。
特奥一时之间感到困惑。这是在哪里?他想跑起来,去一探究竟,但他竟无法动弹,不由心中一惊。
而这时,这样神圣的、梦幻般的金色中,出现了蒂博。
他的黑发熔在这片金色里,他逆光的面容同样模糊不可辨识。所以为什么这是蒂博呢?特奥不知道原因,他只知道这就是他的爱人。
刹那间,他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有些粗糙的手掌触碰他的面颊,他温热轻柔的吻随之而来,辗转淌过眼角和鼻尖,落在他的唇上。
“Babe...”他轻声唤,语句被吞没,只有几个断续的声音逃逸,“Theo......”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特奥想这样问,但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很快,蒂博的声音消失了,然后,他的嘴唇也离开了,轻缓,却无可挽留。
依然毫无缘由,特奥突然惊惶起来,他想伸出手把没入金色的爱人拉回来,但他仍做不到。
漫灭的金色中,唯有那张嘴唇越发怪异地清晰起来,一张一合,无声地对他说:
“Goodbye, babe.”
什么?不,不……
“Theo, au revoir(再见)...”
别走!
特奥惊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呼吸着,惊惧地扭头,四处寻找。
弗拉芒人的身影在窗边,他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金灿灿的晨间阳光透过薄纱洒进房间,给他周身环上一圈光芒。
特奥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扑进爱人的怀里,紧紧缠住他。
他还在,他还在。那只是个梦,那只是个梦。
“噢,噢,特奥?”蒂博一惊,揽住他,手掌轻捏他的后颈,慢慢地抚慰他,柔声问:“怎么了宝贝?和我说说?”
“……做了个噩梦。”特奥迟疑一下,闷声道,忽然抬起头急不可耐地亲吻那张嘴唇,用力地吮吸着。
蒂博忙低头环住他的背,从他毫无章法的动作里拿下主导权,温柔地安抚地吻他,仍轻缓地抚摸他的脊骨。
“没事的,没事的,babe,梦只是梦而已。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真的吗?特奥无言地看着他,许久后,微微点了下头。
从他的沉默和反应,蒂博微妙地看出一些端倪,忙道:“十点多了,你想出去吗?先去吃点早午餐,然后我们商量一下去哪儿?”
特奥吸了口气,“嗯,好。只是,吃完饭我可能得先去趟教堂。”
蒂博微愣,“没问题。但你真的信教?呃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听说基督教不认可性少数。”
特奥蓦地看着他笑了,“你可以这样说。但这其实是个复杂的问题,love.事实是,现在不同的教派之间仍有争论,哪怕天主教内也有。而梵蒂冈——天主教教廷的态度确实并不包容。①不过……我倒无所谓。我又不需要结婚时让教皇给我祝福。”
他笑眯眯地亲了蒂博一口,“好啦,换好衣服我们就走吧。我要饿死了。”
——
他们咨询了一下酒店,在附近找了家口碑不错的餐厅吃了顿早午餐。
远比预料的丰盛,于是两个人吃到最后都没光盘——其实也没敢吃太撑,怕万一1月2号回去留给主教练先生的新年第一印象是腰间长了一圈赘肉,那可就好玩了……
反正不赶时间,他们慢慢地按着谷歌地图导航散步过去,顺便消食。
维也纳难得的阳光很温暖,又正值圣诞节,不少奥地利本地人都出来享受冬日暖阳。大街上熙熙攘攘,他们双手交握,静静地被涌动的人潮淹没,并肩同行。
慢慢地,他们远离市区,临近多瑙运河,人流逐渐减少。河畔圣母教堂②哥特式的高高的繁复尖顶出现在视线中。
目的地到了。
这座古旧的天主教堂仍处使用中,无需门票。两人走进去,仍牵着手。
近乎空旷的教堂里,只有他们两个和一位苍老的神甫,燃烧的白蜡烛在神龛里闪动着柔和的光。
“Thibu,我先去祷告。你自己走走?”特奥轻声问道。
蒂博便稍皱了下眉,看向他。
男孩的目光虚浮地落在祭坛后高悬的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雕塑和绚目的花窗玻璃上。他面上的平和的宁静之下,一缕悲伤掀起波澜。
弗拉芒人的心一颤,“不,我就在这里等你。”他不容拒绝地说。
特奥一愣,侧过脸来,冲他微笑了下,“好。”
祭坛上白发苍苍的神甫听见声响,从纸页泛黄的《圣经》中抬头,看见一位金发的年轻人坐到了倒数第二排长椅上最靠外的位置。他右手五指并拢,依次点过额头、胸口、左肩和右肩,最后十指相握,置于胸前。
这是一位上帝的信徒。神甫微笑着走下祭坛,走向年轻人,听见他闭着眼低声地念:
“...... I dare not sin against you, God, but I love him as I love you above all things. Mother Mary of God, please pray for us sinners for the grace and remission of Christ. Amen.”(……我不敢得罪于祢,天主,但我爱他,犹如爱您在万有之上。圣母玛利亚,求您为我们罪人祈祷,以求天主的恩许与宽恕。阿门。)
他一愣,顿住脚步,暗含责备地注视那双湿润的翠绿眼眸,“孩子,天主在万有之先,你不当如爱祂般爱人。”
而年轻人站起身,沉默地停顿片刻,没有应话,只向他微笑一下,便离开了。
神甫摇摇头,微微叹息,目送他走向那个百无聊赖地从左侧的圣像走到右侧的天使脚下的黑发男人,与他一同走出教堂正堂。
“我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并你所陈设的月亮星宿。”神甫回身走向祭坛,喃喃地背:“便说,人算什么……”
——
特奥和蒂博漫无目的地在教堂外散了会儿步,绕到了塔楼。
偌大的维也纳有不少教堂塔楼,最负盛名的大抵是圣斯蒂凡教堂的南北二塔。于是鲜少有人知道,河畔圣母教堂的塔楼同样高大而古老。
圣诞节时分,塔楼无人光顾。他们拾级而上,立在塔顶,将维也纳内城景象尽收眼底。一切寂静了,耳畔只有风声。
冬风难得温和地拂着他们的脸庞。
“你信教……是因为你母亲吗?”蒂博冷不丁问。
特奥眺望着彩瓦铺就的教堂屋顶,微微摇头,然后转回眼神,依然有些飘茫。他回忆着,说:
“你知道她信教?……但不是,她对我和爸爸都没有要求过。虽然我小时候确实缠着她去过教堂做弥撒。我那时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呢。那天主教堂很近,也许你知道,就在弗雷尔·奥尔班广场旁边,也不大。但那时我只是……‘受过洗的无神论者’?——也不对,我应该没受过洗。总之,我真正信教是从……14、15岁吧。”
他的话一顿,因为他感到蒂博握着他的手的力道越发大,但门将不发一言。
特奥再次露出微笑,安抚地,“嘿,love,我好得很……真的。”
“为什么……信教?和我讲讲,好么?如果你愿意的话。”蒂博低声说。
“没什么意思,很俗套的。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当然愿意。”特奥笑道。
蒂博肯定地点点头,拉着他走下塔顶。他想起三个月前他就曾说过自己“是个很好的树洞”,但特奥那时回复他的是“也许某天”(CH.6)。
人们总说“也许某天”的意思是“永远不”,但他似乎总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
他们坐在多瑙运河边的长椅上,阳光斜照波光粼粼的水面,风拂起他们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广场上的鸽子惊飞向教堂尖顶。
“人会信仰,无非就是那么些个理由么:死亡、困惑、有所求。简直不巧,我三样都占了。哈哈,这么想想我似乎有点倒霉啊。——不不,我是说其实还好啦……哎呀都过去了,你放轻松点嘛!就当听故事。
“不过我并非因父母的死亡而信奉上帝。在他们去世之后,我首先陷入过一段时间的虚无主义。非但不信仰祂,我还要质问祂为什么要这样对我……11岁的我还蛮幼稚的,是吧?然后我就有了足球。《太阳报》至少说对了这一点,足球带给我的快乐和希望的确是不可思议的、难以割舍的。
“所以,当我发现我只对男人感兴趣的时候,我真的很——真的有点绝望,和自我厌恶。你知道我们中学的时候有性教育课,老师会教你,所有性取向都是正常的,是由基因决定的,无法人为改变,但哈哈,我那时候真的有尝试过一些方法想要,呃,变直(straight)。但是显然没有什么用嘛。兜兜转转一圈,我最终投向了宗教。我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祢创造了我,施予我这一切,那祢是不是也可以改变我?倘若我足够虔诚。所以我便信教了。
“那大概是我去教堂最频繁的一段时间了。我当然没有因此变直,可是那段时间,宗教让我振作起来(straighten up)了,直到那天我和布鲁日解约。
“一直以来,我费尽心力向所有人隐瞒我的性向,但是那又如何呢,我的职业生涯似乎还是即将走到尽头啦……我喝了一大堆酒。我从来没那样喝过。然后在酒吧里,我想那就这样吧。Fuck the world! I am a fucking gay and I’m gonna be fucking gay. ③And then I shagged you. (去他妈的,我他妈就是个该死的同性恋,但我也要该死的快乐。然后我上了你。)哈哈哈哈!
“好啦我亲爱的蒂博先生,我故事讲完了,你可以松手了。你握我也太紧了吧!有点儿痛。真的。”
“……噢,噢!”蒂博连忙放松力度,但仍然轻轻握着他的手。他皱着眉,心绪难平,有千言万语在唇间。
他想问他,痛苦吗?难吗?累吗?
与自己和解、接纳自己从来不是个简单的命题。遑论是这样的自己。
“嘿,love,”特奥忽然扶着他的脸摆向自己,坚定地注视他,“听我说,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这不是一句安慰你的话。我一点都不脆弱。”
蒂博再次紧了下他的手,“我知道。”
他也没有在说安慰的话。他们的内核是如此相似,他当然知道。他也没有假设特奥是脆弱易碎的,从刚才的话中,他就能听出来他精神的强大力量,可是在这个时刻,他依然要给特奥力量。他是他的爱人啊。
“我很抱歉。”
蒂博低声地看着特奥说。他的男孩同样看着他,等待下文。
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没有陪伴他经受吗?命运对待他如此不公吗?可是他清楚特奥不希望听到这些。这一切造就了现在的他。虽然他是不会感谢那些苦难的。
许久后,他下定决心开个玩笑,“如果我那时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会温柔点的。”
特奥顷刻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眨一下眼睛,“Sometimes I just want it rough, you 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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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关天主教祷告的一切内容可能存误,望斧正
:)我这个脑子啊,本来是想写新教(相对包容)的,结果忘记新教不信圣母玛利亚了,就全章重写了……不过比利时信天主教的人是多一些
①现实时间线,教皇已经于去年表态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了,但是教廷仍然禁止教会给予同性婚姻祝福
②是Before Sunrise的取景地
③其实第三个fuck可以当动词(不,其实不可以hhh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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