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许珂突然产生这样一种感受。
    好像一瞬间被所有人抛弃了，承受着与生俱来的孤独。
    仿佛只身站在长长的海岸线上，面前是无边无际的蔚蓝水域。
    温热的海水打湿脚背，漫过小腿，直到海面上起伏的巨大潮汐，将她瞬间没顶。
    游离在水中，身体失去重量，头脑渐渐放空，那是一种被浮力托着向上的松弛感。
    她想就这样成为一条鱼儿，在没有方向、没有坐标的水域里，以7秒钟记忆循环度过漫长的一生。
    从体育馆里涌出来的人群，一瞬间就在偌大的校园里分散开来，几分钟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只有许珂站在体育馆门口，呆呆地望着西边的天空。绯色的落日余晖躲在云层后面发酵着，趁时间还没走远，一丝不苟地晕染着巨大的天幕。
    一帮学生有说有笑地从体育馆里走出来，许珂听见声音，立刻转身拦住了他们。
    “可以把我的书包还给我吗？”
    “你的书包怎么管我们要？”其中一个女生瞪着眼睛反问道。
    “有一个学生会的女生，刁芙让她拿着的。”许珂提高了声音。
    “那你直接去找副主席吧，不在我们这里......”一个男声从两三个女生身后传出来。
    几个人拔腿正要走，男生被许珂揪住了袖子，“请问刁芙在哪儿？她还在里面吗？”，声音越发温柔起来。
    男生盯着许珂无辜的眼睛，站住了脚。他耐心地对许珂说道，“我们是做清场工作的，主席们早就离开了。”
    “那你们知道怎么能找到她吗？她在哪个宿舍？”
    “这个我们不清楚。”
    体育馆前的空地上，只留下许珂一个人娇小的身影。暗红色的云团在头顶缓慢地移动着，似乎也在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走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几个巨大的不锈钢饭盒里只剩些残羹冷炙。许珂转了一圈，又走回最开始的那个窗口点了一碗粥。
    付钱的时候才发现饭卡不在身上，大概是放在包里了。
    包被别人拿走了。
    她尴尬地朝食堂大妈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好意思阿姨，我忘记带饭卡了，粥先不要了。”
    食堂大妈瞪了许珂一眼，好像在责怪她捉弄了自己，然后一甩手将碗里的粥倒回锅里，重重地盖上了锅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愤怒的言语，所有的不愉快都包含在这一连串的动作里。
    许珂心情低落地扭过头，走到落地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凉水从喉咙顺到胃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窗外，秋气肃杀，黄叶满地，呼啸的风声隔着玻璃清晰地刮过耳边。
    钥匙、钱包、校园卡、身份证......都在包里，许珂一动不动地凝神想着——该如何找到刁芙，拿回自己的东西。
    由于没有刁芙的电话，也不知道她的宿舍号，更不认识她身边的朋友，许珂毫无头绪。就在心情越来越烦躁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
    一条新的短消息，发件人来自陌生号码。她带着疑惑点开了消息。
    “你的书包我放在南广场了，快点去找吧。”
    许珂腾地站起身，急匆匆地从食堂出来，向南广场跑去。
    她呼哧带喘地找遍了南广场周围的长椅、石桌，甚至连路边停靠的自行车的篮子都没放过，却依然找不到。不得已，她停下来，一只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只手掏出手机准备给那个陌生号码拨过去。
    拨了三通电话，对方都没有接，许珂第四次拨了过去。
    嘀声过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找到你的书包了吗？”
    “你藏在哪里了？”许珂有些生气地质问对方。
    “天凉了，今晚八点，南广场的音乐喷泉这学期最后一次启动，我只是想叫你过来一起欣赏。”刁芙不紧不慢地说着，语调间听得出她的哂笑。
    “我没时间跟你玩儿捉迷藏。”许珂有些无奈，却也不想再惹什么麻烦，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
    “你确实没时间了，倒计时三分钟。”刁芙愉悦地挂掉了电话。
    许珂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发了疯地朝音乐喷泉跑去。
    临近八点，广场上的人一点一点地朝着音乐喷泉聚拢过去，许珂绕过一对对情侣，争分夺秒地奔跑着。
    跑到地方的时候，离整点还差一分钟。许珂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挤进去，看到了池子最中间的一根喷泉立杆上，挂着自己的黑色帆布书包。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喷泉的台子，使劲跳着脚去够杆子上的书包。
    周围的人群紧张激动地关注着许珂，大家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好像在关注一场世界杯比赛，等着她在喷泉开启之前取下书包，然后大喊一声“球进了！”
    “喂，赶紧下来！八点了！”一个男生大声喊着，提醒喷泉中央那位鲁莽的姑娘。
    许珂瞟了一眼旁边几根安静的喷水管，头顶上是摇摇欲坠的书包，她再一次起跳。就在她取下书包的同一时刻，脚下的霓虹灯瞬间亮起，迸发出五彩斑斓的美丽色彩。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忍着不适勉强辨认着出口。
    未等许珂迈开步子，广播突然响起了高亢的音乐。猛烈的水柱伴随着音频的振动，从管道里喷涌而出，粗壮的水流在空中盛开，而后在重力的牵引下落回地面，劈头盖脸地砸向她。
    冰冷的水花像锥子般刺进自己的头皮、每一寸肌肤和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
    钻心的痛。
    身体的本能让许珂举起胳膊护住头，眼睛在手臂的保护下勉强睁开，她将刚刚扔在脚边的书包用力一踢，踢到了喷泉台子的下面。她站在喷泉中央，水流太大，根本看不清水管的位置。
    她紧贴着身旁的立杆，水流与立杆中间形成的缝隙成为她狭小的安全地带。就这样过去了十几秒钟，音乐逐渐平缓，水柱开始变得又矮又细。此时，许珂才看清眼前错乱树立的杆子，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冲了出去。
    周遭是异样的眼光，和打在身上灼烧般的凛冽寒风。衣服上的水啪嗒啪嗒地坠落下去，在干燥的地面上深深浅浅地滴落成一片深色区域。
    许珂拾起地上同样滴着水的书包，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一次，几乎没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她走出喷泉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还是有人遥远地朝她投来轻蔑而又怜悯的目光。
    “真想把他们戳瞎。”许珂突然产生出这样一种恶毒的想法，像是很久以前就存在于内心深处的一株萌芽，在黑暗与冷漠中一天天发育滋生起来。
    她走到广场边缘，找了一把长椅，将外套脱下来拧干。厚重的外套无论怎么使劲都拧不出里面的水分，风吹在身上，单薄的衬衣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手指冻得麻木了，许珂的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
    江子豪从远处走过来，将身上的长款羽绒服披在许珂身上，拿过她手里的外套，用劲拧了一下，成群的水滴被挤了出来。
    “我帮你，你的手没力气。”
    江子豪凸起的眉弓和高挺的鼻梁连成一道阴影，狭长的眼睛变得通红。
    “把拉链拉上。”
    “不用了，我里面的衣服也湿了，会弄脏你的衣服。”
    许珂将书包里的钱夹、钥匙和U盘等一些零碎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掏出书本晾在一边。她甩了甩U盘，双手仔细地擦拭着。
    “你也是来看今天最后一场音乐喷泉的？”
    她的身体里好似没有一丁点儿温度，已经和室外的冷空气融为一体了。
    江子豪并没有理会许珂刚才的问题，他将拧完的外套放在长椅上，把许珂拽到自己面前，为她把拉链拉上，又将带着毛领的帽子扣在她湿漉漉的脑袋上。
    许珂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江子豪迅速地将书包也拧干，将外套和书本装进书包里。
    “好了，赶紧拿回寝室晾干吧。”
    “那个......衣服还给你。”她说着便要拉开拉链。
    “你先穿着吧，我的卫衣很厚。”
    “谢谢你。”许珂拿起书包，和江子豪一同朝宿舍楼走去。
    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许珂身上长长的连到脚踝的羽绒服在11月初的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她很喜欢这种全身上下被包裹、被隐藏起来的感觉。
    许珂将下巴缩进衣领，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出神。
    “谁把你书包放在那儿的？”江子豪戴上卫衣帽子，也将头低了下去。帽檐在这种轮廓分明的脸上形成一扇阴影，将他敏锐、锋利的眼神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个可悲的人。”
    “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
    “不用。这种人以后会吃苦头的。”未等江子豪说完，许珂插嘴道。
    “可我喜欢现世报。”
    两个人十分默契的转身，目光交汇。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看到彼此那双暗藏复杂情绪的眼睛。江子豪笃定的目光穿透进许珂湿润的瞳孔，那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那种曾经只有路北宸带给她的安全感与归属感，正顺着血液重新流回心脏。喜欢你是我不及的梦请大家收藏：(663d.com)你是我不及的梦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