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5】

    千颜笑吟吟盯着她，意味不明道：“郡主就这么希望在下以身相许？”
    “哼，本郡主只是为了羞辱你，”星月恶狠狠道，“说，你究竟是什么妖物？混入我家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是哪座山里的？”
    千颜故意吐出分叉的舌尖，星月吓得往旁边一躲。
    “你是蛇精？”
    “在下乃华山修炼四百年的竹叶青，数十年前曾被郡主救下，如今前来，只为报恩。”
    星月半信半疑盯着她，“你这理由未免太牵强，古往今来的人妖恋，总是以报恩为起始，而实际上，这不过是妖物贪恋红尘的借口，借着报恩，以此来掩饰他们贪慕美色的肮脏内心。”
    “郡主是觉得在下只是贪慕你的美色啰？”千颜故意吊儿郎当地问。
    亲王府中有除妖的法师，星月也曾学过几招。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暂时抑制法力的符咒，贴在千颜胸口，而后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衣裙，“趁我还没请法师过来收服你，你走吧。红尘糜烂，不值得长久恋栈。”
    千颜也从地上起来，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尘而已，能有多糜烂？”
    问出这话的时候，千颜故意加重了鼻音。
    ——据课上所学，在不该带鼻音的地方拖几分慵懒的鼻音，会让声音听起来更性感。
    场外吃瓜群众陆希是千颜的忠实粉丝，听到千颜故意诱惑人的声音，只觉得小心脏扑通跳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害羞，刚一偏头，就看见身边的易梧学姐的笔尖顿在了纸上。
    纸上是画了一半的人脸素描。
    陆希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画上的人是千颜。
    是她半撑着脸故意逗小郡主的神情。
    陆·八卦·希小心地戳了戳易梧的胳膊肘。
    易梧‘唔’了一声，“有事么？”
    陆希指了指易梧胳膊下垫的一个本子。
    之前没注意，现在被这幅素描提醒，陆希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一个速写本。
    “我能看看吗？”陆希问。
    易梧推给她，“可以，别蹭花了。”
    陆希赶紧答应了一声，像捧宝贝似的，好奇又惊喜地翻开。
    从第一页开始往后翻，前面大半本几乎全部都是单个或组合静物的临摹，再就是风景写生，间或有几张小孩子作为主角的人物临摹。
    陆希并不懂素描，可是看到这一幅幅由庞杂线条或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画作时，她有些惊讶。
    就像一个完全不懂艺术的人走进画廊时，忽然发现自己开了窍，能和其中大多作品产生共鸣，仿佛个人的艺术鉴赏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
    ——其实陆希知道，并非自己灵光乍现，而是这些画有生命力。
    是画在吸引她。
    可是，一幅画作，仅仅有生命力是不够的。
    还有什么呢？
    她有种感觉，在这些画里，还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而正是它，吸引了她。
    陆希看入了神。
    翻页的速度慢了下来，手指越来越轻，像是怕一不小心弄破了纸似的。
    忽然，陆希瞳孔放大了几分。
    半晌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她已经连着翻了好几张主人公是一个人的画作。
    陆希往前翻了几页，找到‘主人公’出现的第一幅画——背景用简单几根线条大致勾勒出城堡的轮廓，数条长绳由城堡窗台连接向花园中间一棵巨大的苹果树，纸张左上角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半悬在空中，双手抓住绕在长绳上的布条，飘逸的长发被风掀起，从天边向画纸外飞来。
    几抹铅笔落下的阴影描绘出女孩飞扬的神采。
    陆希盯着看的时候，好像自己正站在苹果树下，望着女孩向自己飞来。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期中考试那天，考书里最后出现的情景。
    那么，这个视角……
    显而易见，只有当时站在树下的学姐才能捕捉到这个画面。
    陆希往后翻了一页。
    这张画很简单，背景里只有几片纷飞落下的叶子，人脸的线条干净，几乎只有寥寥几笔。
    但陆希还是一眼认出，画里那个笑着咬下苹果的女孩是千颜。
    ——这应该是千颜从‘反派’学姐那里接过苹果并顺便咬了一口的场景。
    再往后，所有素描画的主角都只有一个人。
    其中连着七八张都是她们在名著穿书竞赛里的场景。
    陆希翻到一张时停下了。
    那是她们在草丛迷宫门口，千颜伸手向学姐要钻石。
    应该是第二次要钻石的时候——只因其他选手的身影在画里都被浓缩成一个小黑点，估计是走远了。
    陆希之所以会注意到这幅画，是因为这幅画和其他作品略有不同——它其中还出现另一个人的手。
    不知是陆希理解力强，还是易梧画技高超，陆希立刻就看出，这‘另一个人’递钻石的时候，在千颜的手背上打了一下。
    或许用了几分力气，或许只是由于猝不及防，陆希看见千颜的神情是诧异和吃痛的——尽管穿书时并没有实在的痛觉。
    陆希陡然想起一件事。
    -“颜，你干嘛一直把手揣兜里？”
    -“冷。”
    后来陆希好像无意中瞟见过千颜手背上落了一道红印。
    当时她没太在意，可现在想起来，十有八九就是学姐打的。
    可学姐为什么要突然打她？
    陆希没有特别近距离地观察过千颜的长相，反正在她心里，千颜远看是朵花，近看也是朵花——还是祖国大花园里最亮眼最灿烂的那朵。
    此刻她看着易梧画的这些画，明明没有太过精细的工笔，眉眼也不细致，可人物就像是活的，无论是蹙额还是展颜，都仿佛在和画外人对视，比一切相机所能捕捉的画面都还要动人。
    陆希神经变得紧张起来，像是从严丝合缝的门后窥见一丝泄露出来的光。
    “学姐……”陆希的尾音微微颤抖，“学姐你……”
    易梧将刚画好的素描拿起来，轻轻抖掉多余的灰，淡淡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陆希声音有几分喑哑，像害怕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你是不是喜欢颜颜？”
    易梧不答反问：“你在害怕，怕什么？”
    “我没怕……”陆希避开她的视线，“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知为何，陆希觉得易梧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一面锋利的刀片，似乎要将她心剖开，而她的一切伪装在这个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难道这就是来自学霸的威压？
    她并不轻易认输，仍强撑着控制自己不做任何小动作，也不流露任何可以被人观察到的表情。
    “我没有害怕，学姐，现在是我在问你，不是吗？”
    易梧冲陆希微微一笑。
    陆希霎时间就愣住了。
    足足数十秒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易梧忽然拿铅笔在她腿上敲了一下，说：“小妹妹，我再教你一个知识，越是有学问的人，越会掩饰自己，而越是靠近大脑的部位，就越容易受到大脑的控制。所以你如果想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第一时间不要去看他的脸，而应该去看他的腿和脚。”
    陆希猛地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小腿正极其微弱地晃动。
    ——那是个不安的频率。
    她暴露了。
    哑口无言。
    易梧将速写本从陆希那里拿回来，淡淡笑了笑，“相比于其他任何部位而言，腿脚是最不会骗人的，下次可要记住了。”
    陆希没吭声，视线一直胶着在易梧身上，警惕地盯着她将最新画完的素描夹进速写本，然后见她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纸放在桌子上，看样子要开始画下一张。
    所有动作看起来那么自然而然，似乎根本没想着要避开谁。
    不知过了多久，千颜在书里已经过完两个剧情，正独自坐在亲王府的假山顶等下一个剧情点。
    可很奇怪的是，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外界的声音了。
    麦克风不知什么时候对她关闭了。
    这还特么补习个毛线啊？
    “你们两个在外面干什么？”千颜忍不住问了句。
    易梧平静的声音传来：“我在单独帮陆希辅导几个基础知识点，免得影响你，所以关了麦。”
    千颜没怀疑什么，对陆希说：“你好好跟易梧学，请她补习可不便宜。”
    “……哦。”
    陆希的声音很奇怪，千颜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
    可正当她想继续问点什么的时候，发现麦克风再次被屏蔽，她又一次被两个女人辜负了。
    而辜负她的两个女人此刻正坐在电视荧幕前。
    身后是千颜独自赏月的情景。
    陆希往电视里瞄了一眼，脸色难看得快赶上画面里的黑天。
    “学姐，既然你能看出我在害怕，那么你一定也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是不是？”
    易梧把目光投向她，打量片刻，而后轻呼出一口气，“我事先没想到……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陆希抿了抿嘴，自嘲般道：“除了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种心情……我几乎是见到颜颜的第一眼就喜欢她了，很喜欢的那种。”
    “我每一次说我喜欢她、爱她，都是真心的。我怕被她拒绝之后连当舍友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只敢借着开玩笑表白，天知道我有多期待她能顺口接一句‘我也喜欢你’，这样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们的感情是对等的——可她从来没有，半句都没回应过。”
    易梧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只安慰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陆希抬起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学姐，我刚才的确在害怕。”
    易梧双眼皮比常人深许多，眉毛却又相对较淡，像浅浅晕了一层墨色，当她垂下眼睫注视什么人的时候，往往容易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她就这样淡淡看着陆希。
    陆希往屏幕右下角瞥了一眼，确认标示麦克风的图标已经关闭，才说：“学姐，我害怕你也喜欢颜颜，我害怕你会来跟我抢……我怕我争不过你，我害怕我画画没你好……”
    易梧垂眸沉吟片刻。
    铅笔在纸上勾画了两条曲线，恰好是人侧脸时露出的下颌线。
    “很抱歉。”易梧说。
    “没关系学姐……”
    陆希神色缓和一些，以为自己误会了学姐的态度，刚要向她多解释两句，忽然就听她说：“我的确喜欢千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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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