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齐晋二六零年春，暴雨之蛇

        【国寰】
诚如阿尔斯兰所料，绵北不日便下了一场长达两天两夜的暴雨。
当然，不仅仅是绵北，整个庶郦、鞑鞧、三脚谷，北彗沙漠都要被暴雨侵蚀成了流沙之地，这场暴雨来得太过突兀，延误了许多事情，使人们的心情更加不美丽了。呼延特占领上阳宫后又一次四处抓人，不管是在逃的庶郦人，还是大鞅，或者流浪的未名者，全部一车一车往北彗沙漠送。
鞑鞧祖先呼延律原本就是采掘宝矿的奴隶，而如今，鞑鞧也如法炮制，当起了奴隶主，抓人充了奴隶。
只是这些天下了暴雨，沙路不好走，一车一车被惊吓与狭仄折磨的人又淋了雨，一个个全都病怏怏的。
国寰实在忍不下去了，她出生在这贫苦战乱的边陲小镇，恶劣的生活环境本就让这里生活的人痛苦不堪，却没想到还要面对鞑鞧这群强盗将他们拖去遥远的地方奴役自己。
木头牢车里面人们叠在一起，血腥臭味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没想到还要碰上这样阴绵不绝的暴雨天气。
她缩在角落，闭着眼睛叹气。
她何曾没有抱怨过，但现在也想通了，她没法像其余同龄人那样要么是真的不懂痛苦，要么是苦中作乐。
她生性不够乐观，但也好在成熟而坚强，她认为抗隐忍压也好过自欺欺人的乐观，与其假想着北彗沙漠淘金奴隶的日子不会太糟糕，如此抓住任何机会逃出鞑鞧人的魔爪。
毕竟她的父亲母亲也在家里等着她呢。
牢车颠簸了许久，摇得所有人都昏头胀脑，最终咯噔了一下停了下来，押解他们的鞑鞧人搭起了临时帐篷避起了雨来，把几车牢车停在暴雨中道上，任那些已经微弱的呼叫声继续哀婉。
还好国寰上面还压着一个人挡雨，冰冷的雨有一大半被那个人挡住。就算已经维持不了正常体温，但国寰还能勉强撑住自己。她吸吸鼻子，戳了戳上头那个挡雨的家伙，结果发现那家伙的身体已经开始变硬了。
冻死了。
但肯定冻死的不止她一个，这种暴雨落下来，木头牢车都有几率被砸坏。
国寰擦擦脸上的雨水，抓住了身边的栏杆，她用快要冷麻木的拳头一拳一拳砸着栏杆，当所有人都没有力气的时候，她倒开始行动了。
暴雨吞噬了四周的一切，国寰现在即便虚弱不堪也还在用拳头一拳一拳砸向木头，她根本无暇顾及暴雨另一边是否有人注意到了自己正有逃跑的打算。
天救自救之人，大抵是国寰现在命不该绝，大雨冲刷着沙堆，北彗沙丘里藏着的毒物因为家窝被毁，全部倾巢涌出，涌到了地面上来，那一群群毒蛇沿着车轮就爬上了栏杆。
国寰已然是没有什么意识了，手中锤击的动作不过是肌肉记忆，可是一条冷冰冰黏糊糊的蛇绕到自己面前，人的求生本能还是能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第一秒，她吓得将手往后一缩，本能地叫出了声。
第二秒，国寰就冷静了下来，她认不得这是什么蛇，但北彗沙漠腹地大多数生物都是有毒的。黑蛇对她吐着黑红色的信子，发出的嘶嘶声清澈清晰、甚至都没有被暴雨声所盖住。
黑蛇将自己缠绕在木头上，与国寰对峙着，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要攻击国寰的样子，国寰平复着恐惧的心情，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是一动不动。
可是并不只有这一条黑蛇，这台囚车四周聚集的蛇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快要把木头栏杆全都封闭了起来连上空的暴雨都被遮盖住。
情急之下，不知道国寰说了一句什么，竟然让那只与自己对峙的黑蛇愣愣地缩了一下头，蛇群散开，暴雨再一次落了下来，囚车的木门被蛇群绞开，国寰想也没想就趁机站起身来跳出了囚车，往远处跑去。
可是她实在太累了，跑得很慢很慢，被暴雨打湿的沙路阻力很大，更加让她寸步难行。
渐渐的，暴雨声中多了另外一些愤怒的鞑鞧语，国寰的逃跑被旁边帐篷里躲雨的奴隶主发现了，那些人追了上来。
国寰喘着气咳着嗽，低垂着眼睛，她很冷，想倒在地上就这样在梦中死去，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屈服，哪怕鞑鞧人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她冲向一个人，想把人撞开，可是她力气全部耗光了，不仅没有把人撞翻，还被人反手俘虏在怀里。
“放开我！放开我！”国寰挣扎着，怒吼着一些她自己都似乎没有听过的、下意识发出的语言，和刚刚面对那群毒蛇一样。
不过半分钟，刚刚还得意洋洋的男人忽然唔了一声，手一松，疲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国寰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其余那些人看到抓住了国寰的人竟然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以为是国寰打的，十分气愤，于是决定一起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可是这个小鬼反而发出了濒死般的爆发力，猛地冲向了人群，与那群人肉搏了起来，血花四溅，四周的蛇群再一次聚拢，一个个被国寰揍趴下的人浑身都缠满了毒蛇，惊恐地惨叫了几声之后也就都没有了声。
黑蛇看着国寰，国寰也被勒得浑身大片紫红乌青的瘀伤，喘着粗气，嘴角淌血，在暴雨中与黑蛇相视一笑。
【饶栋】
饶栋把国寰包得像个小粽子，可是没办法，她浑身都是伤痕，只能浑身都包扎起来。
饶栋是外出采药的时候在永乐镇把倒在地上的国寰拎回来的，当时他和温煌一起，看见国寰全身没有一处是好的地倒在一户人家门口，觉得蹊跷，就进屋去看。
可怜一家人全部饿死，男人看来是操劳过度得了重病倒在床上咽了气，女人守在厨房里安静地死去，国寰怕是这家人的女儿，外出负伤回来看到家中惨状气急攻心昏厥过去。
饶栋和温煌便赶紧将国寰安置在床上，用手边仅有的药材熬了碗药汤。
温煌回蓝云楼报信，顾粤便加派人过来，把国寰接了回去。
“伤这么重？”顾粤一看心疼坏了，小胳膊小腿的，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伤成这样？
吕娥趴在床边细细地看着：“伤都是皮外伤，重啥重？明天就能醒。”
顾粤挤压着吕娥的脸：“这孩子比你小那么多，不要说风凉话，像个恶毒姐姐。”
“外面下了两天暴雨，她是一直淋着雨，所以身上的瘀伤本来就难好，又加重了冻伤，回到家里发现双亲去世，心里一难过，心郁气结就昏死过去，但的确没有伤到筋骨，很快就会醒。”饶栋在一旁官方认证。
吕娥的话得到了饶栋的认可，十分欠扁地耸耸肩，顾粤要不是还有其他要事在身，一定会好好教训一下吕娥，他被堵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急匆匆、气呼呼地走了。
“是鞑鞧人伤的。”温煌抱着手臂。
“为什么这么确定，万一就是当地那些喜欢压迫剥削的地主呢？”吕娥不解。
“你现在只看到这一浑身都是瘀伤的女孩，不知道第一现场，她脸上有冻伤也有干燥开裂，鞋子里是潮湿的沙子，而且是北彗沙漠的沙土，拳头关节受伤，指甲缝里有血肉皮屑和木屑……”温煌其实还没有说完。吕娥就明白了。北彗、木头、暴雨、围攻，这是一个被鞑鞧拽去北彗腹地的奴隶的反抗。
温煌义愤填膺地另一只手砸在桌面上：“不行，我越想越气，居然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去当奴隶，我忍不了！”说着就拽着她的前蜇铲就出去了。
“少门主，去拦住我姐姐！”饶栋慌慌张张地摇着吕娥的手臂。
“不慌不慌，姐姐是去报仇的，我们应该支持她。”吕娥瘪瘪嘴：“小姑娘伤成这样，鞑鞧人不该为此负点责吗？”
饶栋叹口气，果然无论是做什么，只要吕娥不想做，你怎么求她也没有，怎么求都是徒劳。而自己这边不仅要照顾国寰，也不会武功，坐着不动就是给自己的义姐帮忙了。只是他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门外，真希望下一秒温煌就抱着铲子回来。
“窗外有蛇。”吕娥忽然说。
饶栋顺着吕娥的话往那边看，外面是潮湿的白色，微微透着点蓝光，暴雨虽然停了，但颜色却是阴天，窗外的确有蛇探出了脑袋，但在还算人群居住密集的城中心，蛇是不常见的生物。
而那条蛇仿佛有的灵性，在窗口探着，像是在探望自己的好友一般。
“莫不是这小女孩带来的？”
吕娥走到窗外去按按黑色的脑袋，那蛇只是闭着眼吐吐信子，的确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杀意：“懂蛇语的女孩？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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