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不识君

    沐挽风站在走廊上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被小徒弟凶了，还被小徒弟赶出了房间。这是他两世都不曾遇到过的情况。
他有些迷茫，酸苦，不是滋味。
但不消片刻，他又释怀了。
这是好事啊！小徒弟如今愿意向他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说明自己与他变得更亲密了对不对？
沐挽风如此安慰自己，心里不仅不膈应，反倒舒坦了不少。
他独自回了房间，正衣冠，紧袜履，收拾妥当之后推开了房门，正瞧见住在对面的洛青雨也将房门拉开了。
二人对视片刻，沐挽风忍不住想要调侃他：“这么快？我还以为你——”
“师父！”洛青雨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开，始终不敢抬头看他，“该做正事了。”
“也对，”沐挽风成功被引开了注意力，“先吃饭，再去找一次郭公子。”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楼下掌柜乐呵着迎接了他们：“二位公子今儿个起的这么早？”
沐挽风有些纳闷，他第一天住这里，这人哪儿来的对比？
但他并未在这种细节上纠结，掏出了银两递给掌柜：“劳烦备一桌清淡的小菜，可以有汤盅，肉就不必了。”
掌柜的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要求，但沐挽风出手大方，他也没太在意，转头吩咐了下去，后厨没一会儿就把吃食端上来了。
菜品分量不多，但是品种很足，从蒸饺到清粥，煮蛋到骨汤，一应俱全，一共有七八样。
沐挽风吃东西的动作总是格外文雅，细嚼慢咽，甚至听不到太大的咀嚼声。这一点，洛青雨倒也学了七八成，两人坐在桌边，只能听到碗筷相碰的清脆响声。
吃了一会儿，洛青雨忽然发问：“师父，昨晚的烟雾，很……”
“什么？”沐挽风喝下一口清粥，“你是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洛青雨沉默片刻：“活物。那东西是活物，却又与人不同……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昨夜它靠近窗前的时候，我就感觉像是有人站在那里一般。”
沐挽风表情凝重：“当时，你我均屏息匿气，避开了它的试探。我本以为，那是某种邪物。可今日一起，也并未发觉这客栈其他人有异常。”
洛青雨微微蹙眉，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沐挽风看出他的担忧，笑着安慰：“罢了，终归多留个心眼。”
“嗯。”
二人很快吃完了早食，到了郭子义所在的客栈，想向他说明缘由，若郭子义执意不愿意离开，他们也只能托他留书一封表明决意，如此，回了天洪也好交差。
只是没想到，这次郭子义的反应，令他们二人更为吃惊。
“等等等等……”郭子义抬手打断了沐挽风的话，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是何人，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沐挽风与洛青雨面面相觑，又将昨日说过的求救书信之事讲了一遍，郭子义却更加怀疑：“我今日才进的姚家湾，你们如何会在一周前收到书信？”
“今日？”沐挽风震惊不已，“我们昨日明明……”
“不信是吧？”郭子义挥手叫来了掌柜，“掌柜的，你说说，我是不是今日才进的你们客栈？”
“是是是。”缘来客栈的掌柜言笑晏晏，“这位公子是今早才进到我们客栈的。”
沐挽风看向掌柜：“掌柜的，昨日我们就来寻过郭公子，你难道不记得了？”
“呃……”掌柜的踌躇片刻，“客官你说笑了，我这店一天经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如何记得你们？况且这位公子，确实是今早入住本店的。”
郭子义也接话道：“若你不信，你可以去城门口问问，定然有人亲眼看着我进城的。”
沐挽风听着郭子义的话，回望四周，隐隐有一种违和感，却又道不出缘由。
他又连着郭子义几个问题，包括书信的真伪，以及信鸽的去处，郭子义答得都与昨日一般无二，当然，最后还是将他们撵走了。
中途洛青雨忍不住想要拔刀“讲理”，也被沐挽风拦下了。
二人站在缘来客栈门口，一时间有一种不知进退的无助感。
尧家湾的主街叫做长平坳，早上听掌柜唠嗑说过，以前这里就是个坳子，因为位置好，大多数的百姓都喜欢依着坳子修房安家，久而久之，就连成了一条街。
沐挽风细细打量着街上的情景，人流穿梭的街道，装饰纷繁的店铺，吆喝叫卖的小摊儿，无一不彰显着一方繁荣。
没一会儿，街尾来了送亲的队伍。队伍数丈之长，光是前头吹喇叭和敲锣打鼓的吹撒队都有十几二十人之多。队伍中间有一八抬大轿，四周跟走了七八个小厮丫鬟，队伍的末端则是一些穿着深青色劲装的家丁和带刀护卫。看着阵仗也知道，定是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要出嫁。
队伍刚入街，四周就围上去不少人，有老有少，还有不少叫花子，他们皆被带刀的侍卫挡住了，却还是乐呵呵地向着花轿挥手。没一会儿，站在花轿旁边的丫鬟小厮就开始往外抛碎银和铜板了。
“这是……”洛青雨生在乡野，入了天洪之后虽有下山，但是并未见过寻常人家的成亲之礼，看得有些好奇。
沐挽风耐心解释：“这是在洒喜钱。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成亲之时，便会在经过的主街上洒下一些铜板，让大家沾沾喜气，有的大户甚至还会摆流水席，宴请街坊领居去吃上一顿。”
“为了展现所谓富人的气魄？”洛青雨深谙天上不会掉馅儿饼的道理，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往好处想。
沐挽风笑了：“也不全然是。成亲嘛，喜事，自然希望收到外人更多的祝福，不论此人是疏是亲，是富是贫。”
洛青雨木楞的站在原地：“为什么还得要他人认同不可？若是我，我只要师父一人的祝福便足矣。”
沐挽风抬手，刚想接话，送亲队伍中的八抬大轿正好从二人身边路过。修道之人耳聪目明，两人一下就听到了红轿之内低低的啜泣声。
自古成亲确有哭嫁的习俗，但那都是上花轿之前的事。上了花轿便是夫家人，自然不能再哭哭啼啼的，如今新娘子却冒着忌讳在花轿上抹泪，想必，是心有不愿吧。
“看来这喜事，也全然不是所有人都喜啊。”沐挽风暗自叹息了一声，忽转话题，“走吧，去街上逛逛。”
“师父不回客栈歇息么？”洛青雨跟在沐挽风身后。
沐挽风打量着四周的店铺：“要歇那也是你歇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如何，伤口还会痛？”
洛青雨伸手蹭了一下自己的右肩，面无表情道：“不痛，已经没感觉了。”
沐挽风趁着洛青雨不备一掌拍了上去，引得洛青雨忍不住嘶了一声：“师父！”
沐挽风笑得有些喘：“不是说没感觉么，你叫唤作甚？”
洛青雨抿着唇，有些委屈地望着他。
沐挽风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青雨，有时候忍耐并不是好事。你与为师相处，只需说实话，不需要顾忌这话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明白了吗？”
洛青雨低头，沉着片刻，缓缓开口：“是，我明白了。”
沐挽风：“那为师现在再问你，伤口可还痛？”
洛青雨有些难为情：“不痛，只是……”他声音若了几分，“只是有些酸软，使不上力。”
沐挽风这才想起来，方才在吃早饭的时候，洛青雨都是用勺，基本没有用筷，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在忍耐了吧。
沐挽风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思考了一会儿：“走吧，为师带你去医馆看看。”
走了没两步，洛青雨停住了，看了一眼街边的小摊，看着沐挽风的背影好像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又憋了回去。
沐挽风回头就看着洛青雨的目光落在一个包子铺上，但是很快又小跑两步追了上来。他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小徒弟：“怎么，饿了？”
洛青雨避开他的视线：“嗯……”
沐挽风哭笑不得：“饿就饿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走吧，正好为师也想吃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们二人早上吃了不少东西，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就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吃过一样。
沐挽风到小摊前买了七八个包子，回来的时候，就看着洛青雨站在原地，仰着头盯着路边的一个酒肆。
“看什么呢？”沐挽风递过去其中一包，自己拿了两个，咬了一口。
“师父，”洛青雨视线未动，“昨日我们路过此处时，这酒肆也是这般说的吧？”
沐挽风抬头看了酒肆门前挂的幌子，上面写着“今日特惠，十文一坛”的字样。
沐挽风笑着摇摇头：“这是迎客的一种手段罢了，你不必太在——”
说到一半，沐挽风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撞在了他的腿上。他回头的时候，便见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仰面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子。
“别跑！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方才卖包子的小摊贩正追在身后。
小男孩起身拍了拍本就破烂不堪的碎布衣服，抬腿就想继续跑，却因为没有看路，又一头撞在洛青雨的腰上，再次倒在了地面。
小摊主追上来揪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口里还念念骂道：“小崽子，偷东西，你也不看看你大爷我是谁？”
小男孩甩手挣扎，奶声奶气地喊道：“我没偷！我给你钱了，你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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