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守护5

    程安予在英国的新住所位于距伦敦不远的一座小城中，就方位而言稍微有些偏僻，但正因如此环境相当安静。周围的居民应该也都算做友好亲切吧，不过程安予虽然偶尔会外出，但却并不主动与当地人接触。
    卫宫虽然也有劝过他多出去认识一些人，但却被不熟悉使用英语的理由给一口回绝了。
    不熟悉当地的语言确实算是程安予不想出门的理由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与陌生人相处。他自知性格准确地来说应该是阴沉，而且在与他人接触时大概还会下意识地产生极强的防备心，这样的一个人不管是走到哪里应该都不会讨人喜欢。既然他都已经有了自知之明，又何必出去自讨无趣。
    相比起他来说，卫宫的人缘简直是好到让人吃惊。搬到这个小城里不到一个月，城里的人多半都认识了不说，上街时一路走过的人基本上都会热情地向他问好。不过这也算在程安予的意料之内吧，毕竟对他这种性格的人都说得出“放心不下你”的话，受欢迎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知为什么，在想起这些时，程安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等的不耐烦了吗？”卫宫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瓷白的碗在电灯的照射下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没有。”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僵硬，他稍稍沉默了一会才道：“应该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而有些烦躁罢了。”
    听着非常像借口。但就算明知如此，卫宫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这里纬度太高，现在还只是五点就已经入夜了，我也不是很习惯。”
    卫宫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将目光瞥向程安予，正看见对方慢吞吞地进食。从某方面来说，这个样子是有点可爱，但是食欲不好的话果然是因为整天都闷在房间里吧？
    “说起来，已经过来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把这里逛遍吧？”卫宫提议道，“要不要去看看城中心的广场？那里人很多的，不会有问题。”
    “那个据说有很多鸽子的广场？”稍稍迟疑了一会，程安予低声道，“还是算了。”
    真是的，老这么拒绝出门怎么行呢？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在为有社交障碍的孩子整天操心的妈妈。只是比起正常的母亲来说，卫宫面对程安予绝说不出重话，就算是训诫也不忍心说出口。
    所以大概算是个溺爱的母亲吧。在心里开了无趣的玩笑后，卫宫依然不打算放弃劝说程安予出门，只是当他刚要再次开口时，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些声响。
    听那声音，大概又是隔壁的小孩子在玩球，不小心抛过了墙，让球落到院子里来了吧？作为邻居的格林太太每次接到卫宫送回的球时都会连连道谢，大概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却没办法。她的孩子似乎有些自闭，唯一喜欢的运动就是在院子里抛球，所以父母并不忍心太责备。
    说起来，这个时候格林太太应该在外面散步吧。
    “安予替我去一趟隔壁吧。我留下来收拾碗筷和厨房。”从院子里回来的卫宫，将手中的塑料球递到程安予面前，“把这个交给开门的格林太太就行。”
    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程安予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便拿着球出了门。走到格林家门前时却忽然发现整栋楼都是黑漆漆的，像是没有人在家一样。
    不过好在敲过门后，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脚步声。
    随后门打开了一道间隙，从那里露出了一张稚嫩的孩子的脸。
    这就是格林家的孩子吧，程安予总是能看见他坐在阳台上发呆。小孩子看见陌生人而吓得差点关上门，只是在看见自己的球时才怯生生地仰头看过来。
    程安予抿了抿唇，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软下来：“你好，我是那个住在隔壁大哥哥的朋友。你的父母不在家吗？”
    直直地望了程安予一会，大概是确定了对方并没有恶意，孩子微微地摇了摇头。
    父母居然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
    程安予蹙起眉来，但在看见孩子的脸时又恢复了平静，他将手中的球递了过去：“这是你的球吧？”
    孩子点点头，将球拿过去时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程安予不禁微笑起来，他犹豫了片刻才道：“能让我进去坐会吗？”
    面对这个问题，孩子似乎有些苦恼。程安予也觉得这可能有些太唐突了，但是放着这个孩子一个人在这，他实在不是很放心。所幸最后并没有遭到拒绝，孩子拉开了门让他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呢？”
    孩子紧紧抱着自己的球，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低声道：“威廉·格林。”
    程安予看着对面那个棕色卷发的脑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怎么了，你很难过吗？”
    小威廉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惹人误会而缓缓抬起头来，然后他摇了摇头。
    简直像是在被欺负一样，但是程安予却并不觉得反感，声音更加轻柔：“很高兴认识你，小格林先生，我叫程安予。”
    小威廉忽而抬眼望过来，小声道：“程？”
    “你要这么叫也可以。不过对中国人来说，程是姓，安予是名。”
    听到这个解释，小威廉眨了眨蓝色的眼睛，小声改口道：“安予。”相比起程，这个发音显然对英国人来说有些拗口，孩子说出来时也并不是很顺畅。
    程安予失笑道：“按你顺口的方式来叫我，没关系的。”
    但那孩子还是固执地看着他：“安予。”
    “好吧，随你喜欢了。”程安予直视着小威廉的蓝眸道，“小格林先生今年多大了呢？”
    似乎是稍稍思考了一会，小威廉犹疑着道：“六……不，七岁。”
    相比起刚开始见面，孩子的声音已经变大了许多。感觉交流没有问题的程安予，刚想再找些话题和小威廉聊聊天，却听见对方忽然开口：“安予今年多大了？”
    看见程安予微微怔住了，小威廉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我的话惹您生气了吗？”
    听着小威廉怯怯地说着「H**e I said words to offend you」，程安予摇头道：“没有。我今年的话，应该还有两个月就满十七岁了。”
    这个没有直接说出岁数的说话似乎让小威廉有些纠结，他皱着眉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那到底是多少呢？”
    这孩子好像和卫宫说的不太一样，感觉并不自闭而只是个单纯怕生罢了。
    程安予坐在格林家大厅的沙发上和小威廉聊了大半个钟头，格林夫妇才从外面散步回来。听到这个年轻人是在替他们照顾孩子，又不免一番道谢。
    面对这种过度热情的待遇，程安予说实话并不太自在，他勉强应付了几句便提出要离开了。或许是听到了这句话吧，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小威廉一下子绕过他的父母，走到程安予面前来。
    “这个送给安予。”孩子把他一直抱在怀里的球塞到程安予手中，然后又迅速地跑上了楼梯。
    格林夫妇似乎很吃惊，直到程安予离开，格林太太还不住地说着：“我还从没见过威廉这么亲近过别人。”
    是这样吗？
    但是程安予却觉得小威廉与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可能更加内向而已。
    “我原本只是觉得安予你好像很在意邻居家的孩子，总是盯着隔壁的阳台看，所以这次就让你去一趟格林家……”
    “你知道那时候格林夫妇都出门了吧？”程安予斜睨着卫宫，“故意叫我过去的？”
    “别太在意这种小事嘛。你看你和那孩子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居然能让那个孩子和你正常交流，想不到安予意外地受小孩子欢迎啊。”
    原来自闭的说法并没有夸大啊。程安予侧过头，看着安静地躺在自己手侧的塑料球，随之又想起了那个说起话来都小心翼翼的小威廉。
    “……卫宫，鸽子的话小孩子会喜欢吗？”
    “应该会很喜欢吧，我记得广场上小孩子就特别多。”
    “那好吧。”程安予兀自点了点头，“明天就邀请小格林先生去城中心的广场玩吧。”
    卫宫惊讶地立刻转过头来。
    “等等——虽然你要出门我很高兴，但为什么我说了多少次都没用，你今天就只是见了隔壁的那个小孩子一次就能轻易奏效啊？”
    “我只是担心小孩子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不好。”
    我也是担心你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不好啊？！
    卫宫瞥了眼程安予不自觉淡笑的脸颊，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居然这么喜欢那个小孩子吗？
    就算是熟悉了之后，看见他这个表情还是第一次啊。专注而小心地、充满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的这种表情，怎么说呢，虽然自己也为他而高兴，但除此之外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
    程安予注意到卫宫的目光而偏过头来：“怎么了，广场到了吗？”
    卫宫应声颔首，他的视线从程安予比平时柔和了许多的脸庞上移向了旁边的孩子，小威廉似乎对出门稍稍有些抵触而一路上都紧贴着与他牵着手的程安予，漂亮的蓝色眼睛始终低垂着望着地面。
    “沿着这条路直行几百米就到了。”卫宫道，“我还需要到集市上采购，就不陪你们过去了。等晚些时候再过来接你们。”
    程安予嗯了一声，然后牵着小威廉继续前进。
    看着他们没走多远，孩子便抬起头似乎与程安予交谈了起来。卫宫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到是因为有他在那孩子才一路沉默的，但是真正被证实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感觉微妙。
    以前还觉得小孩子蛮可爱的，不知怎么，现在这点好感也完全耗尽了。
    「守护者卫宫，你的心不再平静了。」
    显然已经习惯了阿赖耶突然的出声，卫宫面不改色地朝集市的方向走去，偶尔还与路上碰见的熟人打着招呼，不过他并没有理会这声音的意思。
    「真是不可思议。」阿赖耶语调平缓，「但只是因为这个，你就能放弃若干年来唯一一次摆脱痛苦的机会吗？」
    听起来真是可笑，果然就算是维持人类生存繁衍的阿赖耶（世界），也不可能理解人类的情感吧。当守护一个人的心情强烈到与守护一个世界持平时，就不可能再去伤害他了，不过这种程度的道理阿赖耶也同样并不明白吧。
    「我的确并不明白。」窥见他心声的阿赖耶如此回答道，「对你来说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做到与我的约定，可是你居然选择了放弃。人类不是应该最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吗？」
    不过卫宫并不准备给祂答复，他看见了格林太太，于是首先招手道：“下午好，格林太太。”
    “下午好，卫宫先生。”格林太太与身旁的女性小声告别后，走到卫宫身边，“你也是去集市采购的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同行。”
    “那就再好不过了。”卫宫瞥了眼那原本在与格林太太交谈的女性一眼，问道，“那是谁？我好像没有见过她。”
    「你真的不准备杀了那个巫师吗？」
    “她是我的妹妹艾莉，去年嫁到伦敦之后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提起这个，格林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稍稍迟疑了一会，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她的丈夫我只见过一面，虽然看起来还算英俊，但我总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奇怪。据说他是伦敦某个工厂主的儿子，但是我每次向艾莉问起地址来，她就含糊其辞。这就算了，艾莉执意要嫁给那个男人，我也管不了她。但是婚后我和妹妹的交流居然只是通过猫头鹰传递——那男人家里连电话都没有吗？！就算是给出‘这种交流方式很有趣’这样的理由我也无法接受！要不是那该死的猫头鹰，我早就能通过电话号码查到地址了。”
    格林太太以为卫宫正在认真倾听她的烦恼，因而越说越激动，然而她并不知道，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卫宫脑中阿赖耶的声音。
    「死亡只是人类生命中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即使那稍微有些痛苦，但你的目的并不是要让他痛苦，你可以选择平和一点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而且你完全可以把那个人当做是虚构的——他身上的时空已经因不明原因混乱，所以你杀了他之后会产生两种可能：一是这个时代的他死亡，但其他时代甚至是未来还存在，如果是这样，现在你完全可以把他当做虚构人物来消灭；二是这个时代的他正是混乱时空的扭曲点，那么你杀了他，时空被矫正，他的存在也会被彻彻底底地从世界上抹去，包括你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既然到那时你已经不再记得这个人了，当然也不会因他的死亡产生任何波动……」
    刚开始卫宫还能以无视来忍受，但后来听阿赖耶说得越来越过分，他便不由皱眉斥道：“闭嘴，阿赖耶！”
    正滔滔不绝地细数着妹妹丈夫身上奇怪之处的格林太太被他这声呵斥惊地止住了话，转而问道：“卫宫先生，你说什么？”
    一时间太气愤以至于说出了声，卫宫不由庆幸自己刚才说的是母语，便随意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与格林太太分开走了。
    「阿赖耶，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放弃这次的任务。」
    「但我认为人类是非常善变且以自身利益为先的动物……」
    「我原本还以为在我说出放弃的那一刻时，你就会让我脱离这个时代再让其他守护者来这里。但是你居然选择了让我留下来并进行劝说，这似乎并不是讲求效率的方法吧？」卫宫在心里冷冷道，「让我猜猜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应该是只有我才能完成，所以你才格外有耐心吧。」
    大概是他的确说中了，阿赖耶的声音再也没响起来。
    虽然并不在乎对方有没有说话，但有个声音一直在耳旁喋喋不休也会让人感到不耐烦。
    之后花了不少时间采购，做完手头上的事后。卫宫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两手都已经没了空余。就算是以这样繁重的姿态，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正走在去往广场的路上，心情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
    ——那里，有他喜欢的人在。
    接近傍晚的时间总是人最多的时候，隔很远就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其中孩子们嬉笑的声音是最突出的，然后还有偶尔响起的大群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
    金黄色的夕阳照耀着整片广场，大群大群洁白的鸽子围绕着中心的喷水池停歇，纯白砂岩雕成的天使手中举着倾斜的水壶，从那壶口中喷射出了一道水柱，在阳光中微微闪动。尽管人群熙熙攘攘，卫宫左右张望着最后看到了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的程安予。
    他急急地奔过去，却又倏地停下脚步。
    周围的鸽子因他突然走近而飞走了一大片。
    看着因响动而转过头来的程安予，卫宫不自觉地弯起唇来。
    尽管视线因鸽子们拍动的翅膀而稍稍有些不明晰，但他刚才的确在程安予的脸上看见了笑容——因为太过快乐而双颊微微泛红的笑。
    那就是他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
    程安予远远地看见了他而招起手来，他才又重新迈开脚步走近。
    “你来了，士郎。”
    卫宫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程安予这么叫他，但是却感觉早已被面前的人这样呼唤了无数次。这不可能被忽视的熟悉感隐约让他的脑海中多了一些零散的记忆。
    没有错了。
    他终于确信，这个人在过去一定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
    但是，他又想，就算没有那些过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这个人在如今已经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
    甚至不只是重要而已。喜欢[综]予安请大家收藏：(663d.com)[综]予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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