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守护3

    与英灵同样是死后灵体的守护者不需要睡眠。
    所以与其为了不暴露特别之处而装睡，还不如直接提出守夜。
    “守夜？”
    他看着浅川的眉缓缓蹙起，大概是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对这种提议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他便解释道：“你在睡觉时也让五官敏锐未免太辛苦了，好歹我们也是两个人，而且在我不是你的累赘前也能帮上忙。”
    “你的确是累赘。”浅川哼了一声，接着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就谢谢你了。”
    看着对方刚说完便快速地躺下，用手盖上了被子。他不禁失笑，这时候才算在浅川身上看出了些稚气，感觉甚至有些可爱。
    他倚在床边，看着浅川陷入睡梦，心里不由得安定下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如此平静的心境了，因为一直无法放弃的理想，而在死后也不得不桎梏于杀戮之中，明明是追求着和平美好的世界，心灵却渐渐在见证了无数死亡后麻木下来。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空有人类的外表，内里早已变成一柄锋利而冰冷的武器，无法为任何人事产生波动。
    不过现在看样子，他还没那么无可救药。
    他缓缓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转过头来望着浅川的睡颜，抬手刚想为对方掖下被角，却不想手腕立刻就被抓住，那力道大得甚至他都感觉有些痛。
    浅川倏地睁开眼，立刻松开了手，继而淡淡道：“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自己已经习惯浅眠了，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没事。”他皱起眉来，“可是浅眠容易被吵醒，你这样不会太难受吗？”
    然而浅川却反问道：“但是这样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这对于浅川来说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回答，但是便是见惯了死亡的守护者却也不免为之一滞，然而即便他想要给予帮助也无能为力，只能道：“继续睡吧。”
    世界并不是和平的，真正美好的人类也只占总数的一部分。这个道理他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但是无论多少次见证，还是会痛苦于自己个人的无力。浅川看起来还才十五六岁的样子，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似乎还在学校里为学业而苦恼，从时钟塔毕业踏上他国的战场那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事情了。
    背负了无数死亡，在追杀中寻求生机，这本不该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够承受的经历。
    他摩挲着自己因长年手持箭矢而粗糙的指腹，透过落地窗凝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忽然觉得自己此时的怜悯实在可笑——不过又是过去的那个自己的残渣在影响他罢了，执着于让每个人都活在幸福之中，这样的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消散。
    很快。
    星辰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天空中渐渐淡去，太阳也乘着天边的一丝霞光慢慢升起。
    “喂，你是一夜没睡吗？”浅川一边理着自己并不凌乱的衣着，一边道，“不是我们两个轮流守夜吗，你怎么不叫醒我？”
    “反正我不是很困，所以还不如让你多睡会。”
    “你这个人还真是烂好人啊。”浅川在落地窗前的阳光中微微眯起眼，似乎是感到舒服而露出了轻松的神情，“不过我不讨厌。”
    浅川转过头来，望着他皱起眉道：“我说的话很奇怪吗，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是……只是我太久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了，稍微有点意外而已。”他轻声道，“而且过去这么说我的人，大多数都是以讨厌的口吻。”
    “看来你以前就是个同情心和善良泛滥成灾的人啊，魔术师先生。”
    听起来真是嘲讽十足。
    不过现如今大概摸清了浅川平时说话就是这种风格，他也并不是很在意，望着站在阳光中的浅川，他银色的眼眸倒映着金色，如同潋滟的湖水般。
    “你说得没错。我从以前起就是这样的人，人类所有正面的情绪都已经决堤溢出的这样的人。”仿佛觉得好笑一般，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起唇来，“正是因为从小就抱有着作为「正义使者」创造让所有人幸福的和平世界这样的梦想，而不停被别人取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
    他微微一愣。
    “这有什么可笑的啊？”浅川又重复了一遍，接着道，“追求美好不是人类的本能吗？不管是巫师、魔术师或者是没有能力的普通人都有这种本能。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实现，但还是拼命地想要以一己之力不断逼近那个梦想中的世界，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望着阳光中的人，微微眯起眼。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能力，那样才能不至于让自我也迷失在无法实现的虚幻中。例如说我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依据现实分析，我又明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虽然那个假想很美好，但是我不会被迷惑。”浅川淡淡道，“人类会有很多无法实现的理想，但是在明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还是无法放弃，这说不定也可称为人的一种优秀品质啊。”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梦想是可以被放弃的。他从前就听说过这种说法，并且在经历过生前乃至死后的一切，他在这无尽的轮回与杀戮中几乎都要失去自我，所以才会答应阿赖耶希望中断自己痛苦的延续。
    在决定接受这个任务时，他那时候想的大概就是放弃吧。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竟有了改变的意思。
    他望着阳光中的少年，不自在地摩挲着指腹。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耀眼吧。
    卫宫在这个时候，已经当了守护者很久很久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做这种杀人的工作做了很久了。
    他最大的执着就是他的梦想，但是长时间地成为这种麻木的刽子手，让他对自己的理想产生了怀疑和空虚，所以甚至想要回到过去将自己抹杀。
    阳光特别灿烂，照射在面颊上的感觉温暖地令人留恋。也只有沐浴在阳光中的时候，他才能看见浅川向来冰冷的神情渐渐柔和，那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纯粹的喜悦。
    似乎很惬意的样子。
    但是初秋的天气还谈不上寒冷，尽管他身为守护者无法感受冷暖，但也能轻易推断出普通人在这么强烈的阳光中应该只会感觉炎热而非舒适。
    “你很喜欢晒太阳吗？”
    浅川瞥了他一眼，尔后又微扬起头朝着阳光眯起双眼来，他这幅样子再度令守护者眼前莫名地闪过几个画面，很模糊但是又很亲切。
    那是令他感到眷恋的熟悉。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喜欢温暖的感觉。”浅川淡淡道，“像是活人身体中的温度一样，让我感觉到的是生。”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奇特。”
    “是奇怪吧。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就直接说，毕竟巫师界很久以前就流传着预言师大多是怪人这种说法。”浅川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不否认，因为我大概明白自己从小好像是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预言师？”他微微蹙起眉来，感觉这个说法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那是巫师中的一种职业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浅川忽然转过头，双眸紧盯过来。
    他的眼睛侧对着阳光时给人一种宝石散发出光芒的错觉，但是他的目光却很平静，黑眸深沉地定定地望过来时，竟让身为守护者的男人猝不及防地停滞了思考。
    “预言师，即巫师中依靠预言之力立足的人，其中天赋高的甚至能不靠任何外力预测短时间内的未来走向。”浅川慢悠悠地撤离目光，“我的天赋算不上太高，看不透你的未来。”
    “……那还真可惜。”
    浅川这次没有出声回应，他垂着眼睑沉默下来。
    说什么天赋不算高其实是骗人的，不过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该把他刚才在那男人身上看见的情景说出来。
    那是浅川至今都没有从男人身上看到过的表情，仿佛失去所有一般痛哭着，双眼如怒极的野兽般通红，愤恨却又无力地流着泪，那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既痛苦又悲伤的神情。
    悲伤的未来如果提前知道了，大概也只是一种残忍。况且他也明白，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不过是未来发生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所谓命运尚且无法定论。
    “喂，”浅川忽然出声道，“过几天你就走吧，我要出发去英国了。”
    “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这是我一早就计划好的，只是现在才和你说而已。”浅川看着对方不自觉皱起眉，不禁嗤笑道，“怎么，难不成对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还存有留恋？离开我之后，分散到你身边的追兵并不会很多，而且我走得越远，你就越安全，这样不好吗？”
    “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男人皱着眉道，“到遥远的异国去引开追兵？”
    “你可别把我想得太伟大了。”可看到男人还是不依不饶地皱眉紧盯过来，浅川不由一噎，撇过头去冷哼道，“算了，随便你怎么想。”
    红衣的守护者见状不由以手捂住自己的脸，大概以这种姿态沉思了片刻，才出声道：“不行，我不会离开。”
    “哈——？你这个笨蛋魔术师思考了这么久就只得出这个结论吗？”浅川嫌恶地走上前来，“像你这样子的人，不都该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吗？参与进这么危险的事件中来，对你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知道。”
    看他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浅川不由垮下了紧绷的表情道：“跟着我很容易就会死的。”
    “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的话稍稍停顿，银色的眼眸中显出些许的暖意，“所以才会担心你。”
    明明从开始逃亡时，便已打定了主意不靠近任何人，只有一个人才能不用害怕欺骗与背叛，这样才可以勉强在全巫师界的追杀中苟延残喘。
    一个人就好，明明是这样想的。
    浅川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说我刚开始是对巫师完全不了解的魔术师，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专注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声音轻柔，“而且对于巫师来说，魔术师应该也是陌生的对手吧。我应该还能给你帮上些忙。”
    “……你这个人还真够奇怪。”
    “大概是吧。”
    “那就好好努力争取不死吧。”浅川直面着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不对，是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面对少年这种笨拙的、不想为人窥见的温柔，简直让再冷血的人也不免软下心肠。
    心底隐隐的悸动令他缓缓地弯起唇角。
    甚至连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笑。喜欢[综]予安请大家收藏：(663d.com)[综]予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