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兴轻语解心结

    深更半夜，龙宫依旧金碧辉煌、珠光璀璨，只是悠悠水道上没了络绎不绝的众妖。
    龙王因着今日找回了桑羽，一时痛快，便下令开宴，赏妖吃酒，咿咿呀呀好不热闹。也正是因为此，守门的虾兵蟹将又减少了大半。
    桑羽出逃经验丰富，加之黄尚苦、楚行舟二人有法力在身，也能互相帮衬。故而没多久，众人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龙宫大门。
    回到石碑边，解了避水诀，钱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水来，开始剧烈咳嗽。
    桑羽早有预料，她拍着钱兴的背，解释道：“第一次用诀之后都会如此，来，放松，注意调节气息，慢一点，吸气——呼气——”
    黄尚苦闻言立时看向楚行舟，可这人却面色如常，并无不适。
    楚行舟想了想，道：“也许我并不是第一次用诀了。”
    他笑道：“也许以前跟着南明君下过海。”
    黄尚苦点点头，又疑惑道：“可你先前入水后却晕倒了，这又是为何？”
    楚行舟浅笑道：“许是许久没下水过了，生疏了。”
    他转过头，开口道：“桑羽姑娘可有想要去的地方了？我们还需抓紧时间，万一短时间内被发现了，可就白逃了。”
    桑羽应声道：“他们发现我不见后，必然会先去泗水城找我；倘若在那里瞧不见我的身影，怕是会给城中百姓添麻烦。”
    她看着众人道：“所以我得先回泗水城安置那里的百姓，最迟明早离开，就先...就先去人界东方避一避。那里各界奇人异士都有，混杂得很，不会被轻易发现。而且隶属司音、宋水二位仙君的管辖，想必龙族的人也不敢放肆。”
    众人商议完毕，立刻御剑启程，不敢耽搁。
    飞剑之上，桑羽由于身体原因，一直昏昏欲睡，渐渐有体力不支之感。她单手撑着额头，笑看钱兴，道：“来，忙活了一日，困了吧。到姐姐这边来，一起睡。”
    钱兴听话地挪过去，想了想，还是将胳膊和桑羽的靠在了一起，解释道：“这样互相靠着，便不会倒了。”
    桑羽看着他真诚发亮地眸子，神思不由得朦胧起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有家人可以依靠的，可奈何黄粱一梦，终归是一场空。这么多年来，她在不断地愧疚和委屈中度过——住在龙宫则对不起惨死的爹娘，疏远龙族则对不起他们的养育之恩，纵使有仇有怨，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完全因为未曾经历过的仇恨就抹去了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呢？
    养育是真的，世仇也是真的，桑羽被分成了两半，每日纠结痛苦。为了避免犯错，她将自己独立开来，她想，倘若与谁都无瓜葛，那就不会对不起谁了...
    故而，十几年来，她一个人走着，封闭的灵魂早已坚如皎壳，连她自己都忘了有依靠、有陪伴是何感觉。
    直到有一天，一个满目皆是少年英气的孩子对她说：“互相靠着，便不会倒了。”声音坚定，感情真挚。
    她才恍然意识到，这样的生活有多么珍贵美好，这样的日子才是寻常人该经历的。所以她默默准许了这个少年人一腔孤勇的陪伴，试着接受来自朋友间的真挚热情，纵使前路渺茫，她也不会再怕、再悔了。
    毕竟，有人爱的话，谁还会想逃啊。
    桑羽笑着搂过钱兴的肩膀，帮他挡了风，道：“那就靠着。”
    钱兴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僵了，撑着身子不敢动，小声应道：“好。”索性这夜足够深，斑驳阴影下，没人能发现他渐红的脸。
    黄尚苦在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转过了头，轻声问道：“楚兄也歇息一会儿吧，夜深了。”
    楚行舟笑着抬头，看向天际，道：“南明君，你看，月亮，和星星。”
    黄尚苦抬眼看去，只见满天星辰皆披在头顶，挂在眼前，闪烁着星光无数。有银河横亘期间，衬着远方的月亮，清冷间套上一层温柔。
    二人在浩瀚星空下放低了呼吸声，震撼于眼前的壮观绝美。
    良久，长风渐起。黄尚苦回过神来，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楚行舟坐得已经离他很近了。
    他长眉浅笑，眼含波光，比那高空的明月都要温柔。欣长的脖颈向上仰着，有发丝飞舞其间，甚至窜进了领口里。黄尚苦伸手帮他拨了出来。
    修长的手指扫过墨发，指尖轻触到喉结，勾起了几根细丝。
    楚行舟眼神渐动，转过头来，秀目稍弯，轻笑道：“怎么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那一刻，黄尚苦的脑海里没由来地冒出这么一句词，楚兄真的好美，声音也好听，“回眸一笑百媚生”也不过如是吧...
    楚行舟见他愣神，睫毛微眨，开口道：“南明君？”
    薄唇轻启，色令智昏的南明君此刻眼睛里只有正温柔地看着他的楚行舟，那细长发丝被夜风吹的翻飞肆意，有几根调皮的发尾扫在了他白皙的鼻梁上，黄尚苦突然很想靠近，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楚行舟心中咯噔一下，压制住下意识想要退开的动作，面上不显，只是继续静静看着眼前人深邃的眸子。那眸子里的情绪有些复杂冲动，它的主人不太懂，楚行舟更不懂。
    两人呼吸间，黄尚苦已经抬起了手，捂住了楚行舟的口鼻。
    “......”
    “南明君...这是为何？”
    黄尚苦认真道：“你的鼻尖被吹红了，想必是有些冷，这样保暖一些。”
    “......”楚行舟闷着声音道：“其实倒也不必的，没多冷。”
    他任由黄尚苦捂着：“其实开一个御寒的结界也是可以的。”
    黄尚苦醍醐灌顶，伸手开了一个淡色结界。他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向钱兴那边望去，只见那两人早已靠在一起闭目养神了，不知究竟有没有睡着。
    黄尚苦也顺手施加了一个隔音的结界，学着桑羽的样子搂上楚行舟的肩膀，道：“这样靠着，就不会倒了。”
    楚行舟笑起来：“好。”
    “一会儿就要到泗水城了，届时恐怕一便不能休息了，楚兄不如先闭目休息片刻？”
    楚行舟并无太大困意，且又觉得不该浪费如此良夜美景，他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我暂且不困，等事情解决之后再睡也不迟。”
    他为了避免黄尚苦再次劝他，便没话找话道：“黄兄，你今日对敖易说的那几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
    黄尚苦看着他：“哪句？”
    “敖易，你变了许多。”楚行舟学着黄尚苦的语气道。
    黄尚苦笑起来，心里一轻松，便将他搂地更紧：“楚兄也看出不对了？”
    “也许是吧，不然你对我使眼色时，我又怎么会说出那句话？”
    黄尚苦笑道：“你说得真好。”
    楚行舟笑起来：“你要我刺激他，是为了激起他心中的愧疚之情吗？”
    黄尚苦点点头：“我想试试，他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倘若受到影响，那表现又会是如何。”
    楚行舟思量片刻道：“黄兄，你觉得，在敖易心中，龙宫的地位如何？会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有所改变？”
    “如果说曾经是固若金汤，那往后，或许会动一动吧。”他转过头来笑道：“不过也动不了多少。”
    楚行舟目视前方道：“我总觉得，这龙宫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是格外偏袒己方，仿佛龙宫就是他们的逆鳞”
    “他们在这里长大，或许感情深厚，意义重大。”
    “倒也不至于如此深厚。”楚行舟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望着黄尚苦，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过于看重了。”
    黄尚苦问道：“此话怎讲？”
    楚行舟眯眼道：“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也会遇到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可我觉得，他们没有。”
    黄尚苦疑惑道：“他们想要守护的，不是龙宫吗？”
    楚行舟笑起来：“症结就在这里，龙宫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比生命都重要，触之即怒，动之即狂，仿佛思想尽断，理智全无，就像换了一个人。而且，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似乎都很难改变他们被触怒后产生的想法。”
    他顿了顿道：“就像是...生为龙宫，死为龙宫。父王则是他们的最高标杆，一切皆以父王为准。”
    楚行舟看着他道：“南明君觉得这像什么？”
    黄尚苦觉得有些诡异，思量道：“...士兵？还是受了多年训练的士兵，甚至是...死士。”
    楚行舟一眨不眨：“这可能吗？如果在偌大的龙宫里长时间训练自己的儿子们，不会被发现吗？”
    黄尚苦敛目沉思。
    楚行舟轻声道：“南明君可还记得桑羽的病是谁施加的。”
    黄尚苦蹙眉，忽道：“巫术...蛊毒？”
    楚行舟道：“敖闰被蛇妖迷惑，犯了大错，醒来后不可能不暗中调查。堂堂西海龙王差点因为妖女的蛊惑而丢了性命，甚至搅得整个龙宫都不得安宁，他会像表面一样，轻易地将此事揭过去吗？”
    “不会。”
    “那么他一定会探查到底，必然会接触到巫术、蛊毒或是类似的东西。同理，他也不可能只是看一眼就放过去，他会细细寻找，细细研究，甚至，细细学习。”
    黄尚苦蹙眉：“如果是这样，那他逼迫桑羽从小学习巫术、蛊毒的原因...就更复杂了。”
    “嗯，多年来，他一直对桑羽的病情拒不出手。一方面是避免自己暗中调查蛊毒的事情败露，另一方面，怕是别有所图...”
    黄尚苦手指微微攥紧：“已经被他害成这样了...桑羽还能有什么可图谋的...”
    楚行舟看着天际冷月，张了张嘴：“鲛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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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