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为安业已定

    黄尚苦一手拦腰抱着楚行舟，一手轻捂住他的嘴巴，再抬眼时发现那一列身着银甲的天兵竟已朝这边走来了。眼看着后退躲藏已来不及，他当即将楚行舟挡在身后，右手悄悄凝聚起一团灵力，准备将这些人全部一次性打昏过去。
    正要动手之时，从广街对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高喊：“山魈君有令，尔等速随我来！”
    一阵接令声混着云雾翻腾过后，黄尚苦绷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他回过头笑道：“回头要请他喝十顿了。”
    楚行舟道：“多亏山魈君解围，否则还不知要如何解决。”
    黄尚苦点点头：“按理，他此刻应当在冥界。或许是预料到我们会耽搁，又或许是提前做了两手准备，他才传了这道诏令，以防万一，也是难为他了。”
    黄尚苦低头看着思索的楚行舟，笑道：“放心，我会多谢他的。况且从前他也没少承我的情，不必挂怀。”
    楚行舟抬头看他：“若是酬谢山魈君，黄兄记得带上我。”
    “那是自然。”黄尚苦笑着，继续向来时路走去。行至南天门，楚行舟看着被衣袖带起的祥云，不禁回望了一眼。这道巍峨耸立的高门之后，是另一个华彩流章的世界，辉煌地有些不真实。
    长空猎风，墨袍翻飞。
    黄尚苦御剑低飞，有时几乎能擦到塔顶。楚行舟坐在宽大的灵剑上，瞄了一眼数米之下的锦绣山川，仰头问道：“南明君，这是要前往泗水城了吗？”
    黄尚苦回道：“现在时候不早了，泗水城或许无处可居，我们暂且回安庆楼，明日再前往。”
    他转过头来笑道：“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劳烦楚兄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楚行舟愣了愣，问道：“是...虎子？”
    黄尚苦笑道：“正是。”
    深林寂静，房屋渐显。
    灵剑缓缓下落，最终落在一处荒凉破败的寂静村庄前。
    黄尚苦扶着楚行舟下剑，侧耳细听，却未听到任何病人□□痛苦的声响。
    楚行舟踩在干硬的土地上，看着周遭景象，艰难踏出步子。
    空气中的烦躁、沉闷之感已被无尽的寂静所取代。沿途场景与几日之前倒也有些相似，只是曾经那些挠着伤口，口吐抱怨的病人，现如今已成了半腐烂的白骨，三三两两横竖靠在角落，平静得很。
    尸体们并未散出难闻的味道，他们大多数身上还挂着破布衣裳，手骨边散落着嚼到一半的枯枝烂叶、被风吹干的果核草根。风轻轻地吹着，没有野兽昆虫前来食用骨头上的大块腐肉。
    不是死气沉沉的悲哀，而是绝望尽头的沉静。
    他们一步步走着，谁都没有说话。黄尚苦无意识地越走越靠近身边人，直到手背蹭到了楚行舟的衣衫广袖，才渐觉安心。
    楚行舟在一块石头前停了下来，低头看去，涩涩开口道：“在这里。”
    昔日那个伤口流脓，从同类面前争抢果实的病人，现如今已经再也无法站起了。一段被泥土弄脏了的红绳正戴在他的手上，衬得腕骨愈加渗白。楚行舟恍惚间想起了当时，对方那双突兀的黑色眼睛——病态脆弱，但却单纯。
    他闭了闭眼，道：“南明君，现在带他回去吗？”
    “好。”黄尚苦转头四下搜寻片刻，抬脚走到附近一间空屋里，从一个半塌衣橱中扯出一块素色的布匹，将虎子包裹起来。
    楚行舟刚要伸手去抬，就被黄尚苦制止了。
    “南明君，还是不要装进你的乾坤袋里了，我来抬吧。”
    “不必，可以放进这里。”黄尚苦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精致的长条木盒，对楚行舟道：“楚兄放心，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盒子；相反，它也算珍贵，我还未曾用过，尚可作棺。”
    楚行舟总觉得麻烦了他，心中过意不去，却一时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愧疚道：“多谢南明君了。”
    “楚兄客气了。”黄尚苦并未多言，抬手将那盒子变作一人多长，打开盖子；楚行舟在一旁赶忙把虎子抱了进去。
    黄尚苦心中无奈一笑，他将棺材放入袋中，才道：“楚兄。”
    “怎么了？”
    “送虎子回家，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况且我自己也如此想，算是本愿，你又何必挂怀呢？”
    楚行舟支吾。
    “我也想帮一帮安城的那位婆婆，把她的孙子带回去。”黄尚苦轻声说着，微风在他发间不停吹拂，他笑着向楚行舟看过来。
    “我明白了，南明君。”楚行舟想，就算是为了多看一眼这样温柔的黄尚苦，他也要学着变一变啊。
    脚踏落叶，林荫成辉。
    楚行舟走到树林前，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靠在各处、形态不一的尸骨，正睁着空洞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前方是白骨尸林，回首是人间葬场。
    楚行舟不自觉皱起了眉毛，欲言又止。他是真的很想让这些无辜枉死的百姓入土为安。生前既然遭受了无端的残害，死后总要有个看得下去的归处。
    可他没有时间去做...至少，不能耽误南明君。南明君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幕后之人也没有线索，泗水城的病情更加紧急，宝物还有七个尚未找到...
    这时，肩膀被人轻轻搭上。黄尚苦扶着楚行舟的左肩道：“楚兄，既然已经帮了一位，那么剩下的，要不要也试试？”
    楚行舟展眉惊道：“不会耽误了事情吗？”
    黄尚苦不禁笑道：“不会，很快，我来便可。”
    他松了松袖口，笑道：“楚兄，要委屈你先站远些了，一会儿动静太大，恐怕会伤了你。”
    楚行舟依言后退数步，猛然觉得自己像是刚刚帮孙悟空揭掉五指山封印的唐僧。
    只见黄尚苦缓缓张开双臂，周遭随之起风，林中树木应声而动，天地间骤然尘土飞扬。透过愈渐浓郁的灰尘，依稀可见他双手间凝聚起一团巨大的缥色灵光。黄尚苦缓缓翻手，四周的泥土开始结块、抖动、上升、粉碎，混入风中。
    楚行舟站在由腕间龙鳞化出的结界内，再一次感叹反科学的力量。他看着与他相隔了数米远沙尘的南明君，开始担心起这条龙的肺来。楚行舟低头从袖子里拿出绢布，并没有注意到黄尚苦额间暴起的血管以及下颌微微显现的鳞片。
    片刻后，楚行舟早已看不到南明君的身影了，只听得一声低沉暴喝：“入土——为安。”飞沙走石应声停滞，却又在刹那间以刀剑般的速度向他击打过来...
    楚行舟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周围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结界完好无损，他也一样。
    黄尚苦抬脚走过来，划破了结界：“吓到了？”
    楚行舟连忙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南明君好生厉害。”
    黄尚苦闻言笑道：“楚兄或许要比我厉害。”
    “嗯？”
    “无事。”黄尚苦转身指着一块长立大石，问道：“楚兄你看，如此，可算安葬？事急从权，暂时无法追本溯源，刻字立碑。”
    楚行舟忙点头：“黄兄，这已经很好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南明君有心了。”
    黄尚苦释然一笑：“是吗，如此便好。”
    他道谢接过楚行舟递来的绢布，边擦拭边道：“树林怕是无行走了。我翻了数尺地面，此刻周遭都是松腾的尘土，一脚下去软绵绵的，甚是容易摔跤。再一个...”他顿了顿，笑道：“若是不经意踩碎了泥土下面谁谁谁的骨头，那就更不好了；我们刚刚才将他们安葬，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楚行舟不禁笑道：“好，那绕路还是御剑？”
    黄尚苦将绢布塞到怀里，道：“御剑吧，这样快些。”
    “好。”
    安城还是老样子，繁华富贵、高楼大院，只是好像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黄尚苦抬头望天：“穹顶上的法印消失了，想必是阎摩或山魈来过。”他转头对楚行舟道：“他们快醒了。”
    楚行舟点点头，望着城中居民脸上一张张迷茫木讷的表情，不由得替他们感到不适。
    黄尚苦伸手推开他微簇的眉头，道：“前面就是安河了，我们将虎子葬在那里。”
    楚行舟依言走过去，看着他将虎子轻轻下葬。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疑惑问道：“南明君，为何要埋葬于此？”
    黄尚苦压平泥土，指着远处的一间矮塌塌的土坯小房舍，轻声道：“那里，是虎子的家。”
    楚行舟默然，边洒落叶边问道：“所以南明君既不立碑，也不垒土，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嗯。”
    楚行舟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害怕婆婆看到...”可若是将实情直接告诉婆婆...他也开不了口。
    还是一直等下去吧。也许，从某种程度来讲，等待，或许也是一种希望。
    楚行舟在月色下轻轻抚平土地，不自觉摸着腕上红绳出神。
    黄尚苦也在他身边靠坐，轻声讲述道：“佩戴红绳手链是人界的一种习俗；绳子通常是由亲人求取，并亲自为远行之人戴上。据说通过这样的方法，就能拴住佩戴者的命途，保佑他一路顺遂，平安归来。”
    他转过头来笑看楚行舟：“这也算是一种美好的希冀吧。”
    河边晚风吹过，南明君墨绿色深邃的眼眸里，有星光和阿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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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瀚海星辰和楚行舟。喜欢天地投喂游记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地投喂游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