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树青梅梨花白

    一列列天兵持刀仗剑，齐刷刷从天宫玉阶前走过，带起一阵翻腾的云烟。外殿侧面高立的廊道后猛然缩回一只靴子。
    黄尚苦单膝半跪着，挡住后面的楚行舟，压低声音道：“楚兄，他们过去了，跟紧我。”
    二人一同穿过碧雾蒙蒙的桥楼，转眼间已至南天门内。
    黄尚苦放松下来，带着他走到一座硕大银雕之后，示意安全。
    楚行舟平复了一下气息，小声道：“多亏山魈君提前为我们安排，否则在这样严密的巡逻布防下，怕是飞鸟也很难不被发现。”
    黄尚苦点点头：“司云归君一向精通于练兵布阵，这布防应当是出于他手。山魈帮了大忙了。”
    楚行舟道：“如此，不知要如何谢他才好。”
    黄尚苦笑道：“楚兄不必挂怀，改天我请他喝顿佳酿便可。更何况山魈君素来同阎摩交好，人又仗义潇洒，与天界这些迂腐古板、冷漠伪善的老神仙不一样...楚兄，你除外，不，我的意思是...若，若你真的是...”
    黄尚苦一时脑袋生锈，满腔解释不知如何开口，憋了半天，无奈拍板儿道：”唉呀，不管楚兄是不是，你都是不同的，跟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楚行舟看着他笑问道：“有何不同呢？”
    黄尚苦一愣，一时间自己也并未想通，只支吾道：“就，就是不同。”
    楚行舟笑着低下头，不再过问。
    垂眸间忽感有煦风吹来，在他身边打了个转，停留在上方。楚行舟疑惑，在瑞气祥云中抬眼望去，惊然发觉人之渺小。
    只见入目是各式各样金碧辉煌、高大巍峨的庄严建筑，数类仙禽异兽盘绕其中，奇花珍草交叠相错。凡人站于其中则如幽海之于粟栗，所视所见犹如黄粱仙梦，不敢置信。
    黄尚苦却好似司空见惯，只紧挨着他向四周望去，查探有无来人。片刻后转头问道：“楚兄要入内一看吗？天界之人虽不便接触，但景色倒尚可一观。”
    楚行舟忙摇头道：“还是不必了吧，山魈君说只能保证我们在这里安全待上半个时辰；可要在这浩荡殿群中找寻青溟君的宫殿，怕是要费许多时间，还是尽快寻找吧。”
    黄尚苦轻笑着点点头：“此间三十三天宫、七十二重宝殿，数目虽多，可大多都是聚集而建，想要找到地僻人稀的青溟宫，倒也不是太难。”
    他拉着楚行舟走到一个角落，小声道：“我再帮你重固一下周身法术，天宫内法力高强的老神仙众多，难保不会被察觉，还是小心为妙。”
    楚行舟点点头，将腕间龙鳞露出来，递过去。
    片刻后，两人抬脚向西宫走去。楚行舟为了避免暴露，心里想着青溟君的模样，尽力表现出一副泰然自若、遗世独立之态，施施然大步走着。黄尚苦跟在他旁边，大有忍俊不禁之感。
    楚行舟目视前方，淡淡道：“南明君若是忍不住，是可以笑出来的。”
    黄尚苦噗的一声，笑道：“楚兄学的很像，倒让我恍然若梦，颇有似曾相识之...”
    黄尚苦戛然而止，自知失言。方才他看着楚行舟的模样，脑子恍然间停止运转，空茫间又有一丝微疼和飘忽。所感所想顺势脱口而出，现在清醒过来，悔之不迭。
    “楚兄...”
    “南明君，你看那里，是不是和幻象中的场景一样？”
    黄尚苦抬眼望去，只见玉阶横长、高耸入云，走进则光可鉴人，似临水镜。他望着周边环境，回道：“是，大师被打开的那部分记忆，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只是幻境内的景象要更庞大一些。”
    楚行舟看着他道：“那我们走吧？循着幻象中的路径，想必可以找到青溟君的住所。”
    黄尚苦有些疑惑：“楚兄记得他们走过的路？”
    “并未全记，或许有误，但七八成倒是可以确定。”
    黄尚苦愈加惊讶，为了弥补先前的失言，跟上前去，夸了楚行舟一路。直到楚行舟为了转移话题，问出了七十二重宝殿都住着哪些神仙的问题，质朴从心的夸赞才间歇停止。
    楚行舟一路大开眼界，偶尔遇到的仙官皆玉簪珠履、紫绶金章，敛目闭口、长衫飘飘，清高气质自不必讲；更有彩羽金凤、赤须游龙在云端忽露首尾，呼啸而过。楚行舟下意识看向黄尚苦。
    黄尚苦笑道：“我和他们并不相同，如今龙族分为三种，一类是作恶多端的恶龙，被压于人界镇妖塔下；另一类是被天界招安或主动来此做事的，也有人叫他们仙龙。最后一种，便是我这样的了，生于妖界，流于红尘，闲下来会寻个喜爱的地方，占水为王。朋友会给些薄面，叫我一声南明君，其实无非就是条四处贪玩、无所作为的青龙罢了。”
    楚行舟道：“南明君实在过谦了，我虽不懂这六界大世，但也知道南明君定然不是寻常之人，如此通透豁达、潇洒自在，倒叫人好生羡慕。”
    黄尚苦笑道：“这有何羡慕，孤龙一条。不过楚兄若是喜欢，我便带你过去，想住多久住多久，那里的东西随便玩、随便拿，倘若玩腻了，我们就换其他地方；楚兄想什么时候去，只需唤我一声，我来接你，一定安全送到。”
    楚行舟笑了起来，并未察觉黄尚苦的话语有哪里不对，乐道：“那可说好，南明君可不要嫌我烦。”
    “怎会，求之不得。”
    二人闲聊间，已疾步行了一刻多钟，来到一处僻静之地。此处并不似之前见过的广街那般富丽堂皇、鸟兽飞腾，而是简单方正、无花无草。倘若没有天界的祥云仙雾缭绕其中的话，那这里就是一座光秃荒凉，死气沉沉的玉砌小城。
    楚行舟走过这个昂贵的露天广场，看向一处被云雾遮挡的路口，道：“南明君，过了前方那个拐角，再走片刻就到了。”
    黄尚苦点点头，很没出息的心跳加快。
    有风吹过，楚行舟皱皱眉：“南明君，你有没有闻到一阵香气？”
    黄尚苦抬头，道：“好像在前面。”
    二人抬步走去，香气愈浓。
    青溟宫已经被法术封住了入口，冰冷高立的外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长条小牌，非金即玉，一个挨着一个，竟撘成了一道璀璨华丽的金玉带子。细看则会发现，每一面牌子上都刻着几个字，连着读起来便响当当震耳欲聋，分明是各路仙家、四方妖魔鬼怪的追悼牌。
    楚行舟一时无言，向前方走去。只见清冷素白的殿门前层层叠叠洒了无数的新鲜金桂，香气溢了满阶。除此之外，高大庄严的宫殿仍与幻象中的场景无异。
    楚行舟看着眼前颇有些艺术性的画面，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视觉和心灵冲击。他想，不管如何，还是要感谢洒满这些金桂的人吧。
    “楚兄喜欢什么花？”黄尚苦在旁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楚行舟愣了愣：“我，我还没有特别喜欢的。”
    黄尚苦点点头，不再开口。其实打从知晓楚兄可能就是青溟君开始，他讲话就没由来有些不对劲，控制不住。
    楚行舟带着他，绕着青溟宫转了一圈，最终回到起点，看着殿门上的封印法术，一时有些无奈。强行破之定会被发现，但是这偌大的外墙却也没有第二个门供人通行。
    正一筹莫展之际，黄尚苦灵光一现，开口道：“楚兄，还记得幻像之中，青溟君在后殿外墙处，留的那个法印吗？”
    楚行舟眼前一亮。
    黄尚苦道：“或可一试。”
    不知是否是轻车熟路的关系，失忆的黄尚苦异常顺利地，用灵力找到了那处法印的位置。一扇半椭圆状的石门印痕慢悠悠显现出来，大小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两人并未停留，迈步而入。
    映入眼帘的不是素白的玉石广场，也不是高立的后殿，而是一片郁郁青葱的梅子林。清风徐徐，递来一阵清香，楚行舟豁然开朗、心旷神怡，胸腔中沉积已久的堵闷一扫而空。他抬眼望去，只见细碎的阳光间有些梅子刚刚结果成形，一小点儿隐在绿叶中，三五成群的扎堆于枝头；有些尚未落的细小百花点缀其间，倒显雅致活泼。
    黄尚苦陪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眼眶湿润。好没出息，他眨眨眼，将泪水努力塞回，奇怪自己为何最近总是想哭，该不会是患了什么眼疾吧。
    二人静静走在林间，听着风吹树叶沙沙响。脚下是一条青玉板路，从小门开始铺起，向树林深处延伸而去。及至尽头，树林和小路戛然而止，只剩一条纤细小溪挡在脚前。楚行舟越过，便发现刚才的小溪仿佛一条分界线，将青溟宫明晃晃分割成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黄尚苦跟在他身后，放眼望去，只见前方光秃一片，没有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所到之处皆是各色石玉、金银瓷器，倒不荒凉，只是素净空荡得很。看这构造规制，便知此处是青溟宫后殿的正院的一侧了。
    楚行舟绕过长廊，走到后殿正前方，却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只见在偌大庭院的正中央，正栽着一株硕大繁茂的梨花树，簌簌絮絮落了满池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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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