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二见卜卦者

    楚行舟和黄尚苦回到安庆酒楼时，周遭早已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他们穿堂而过，来到了三楼内室。
    黄尚苦关上窗子，沏起茶来。
    楚行舟拿着那枚护身福袋，仍在思量。那福袋早已被黄尚苦检查过，确定对身体无害后又交给了他，跟踪术也被转移到了黄尚苦的玉佩上。
    他接过黄尚苦递来的茶杯，双目直愣，喃喃道：“利用，被利用。”
    黄尚苦不敢打断他。
    楚行舟兀自说道：“或许…他确实不知…为人所利用。”他忽的抬起头来，眼神清明。“你说他自身修行甚浅，法力接近于无？”
    “是。”
    “而那幌子并非俗世之物，上面的法阵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是。”
    “他所作所言解释漏洞，但却莫名的自信，以劫数为由跟踪我，不知意欲何为。”
    “是。”
    “南明君。”
    “嗯。”
    “他在这里多少年了？我是说，他在安城生活了多久，或者以卜卦者的身份出现了多久？”
    黄尚苦回想起今日算卦结束后，走街串巷，问东问西得来的信息，思量道：“不知他在这里多久，但能确定的是，自三年前，他就已经是这里有些名气的大师了。”
    “他在等人。”楚行舟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等不到，后来遇到了那个人。那人给了他幌子，教他如何同法阵相联系。他，他等到了我们。”楚行舟顿了顿，又道：“或许是那人要他等我们；又或者，要等着我们去的人，就是他。”
    烛火之下，楚行舟的眸子里熠熠生辉，那神采闪动中又隐约藏着一些不安和悲伤。黄尚苦看不懂，但他觉得这是对的。
    是夜，楚行舟和黄尚苦对坐在桌前，相顾无言。
    半晌，黄尚苦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楚兄，我真的不需要休息，你快去睡吧，有事我一定叫你。”
    楚行舟喝了口茶，无言拒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陪着黄尚苦，等待未知的偷袭之人前来。因为愧疚？因为心疼？因为欣赏？楚行舟摇摇头，反正就是想陪。他这人虽然看起来不争不抢，沉默寡言，但在某些方面却意外的固执。他想：为何要在一件事情上纠结这么多，想做就做。
    然而那边的黄尚苦却没这么顺心，他着急把楚行舟送到床上去睡觉。他一条龙少睡一觉没什么，可楚兄是□□凡胎的人族，万一因此身体不适、生病卧床可怎么好，这穷乡僻壤上哪里去找灵药。
    他郁闷至极，决定先从制止楚行舟喝茶开始。
    “楚兄。”
    “嗯？”
    “说起来，我今日忽然想到一桩往事，是在我初化为人形的时候遇到的。”
    楚行舟抬头看他，表示一问。
    “我自有记忆起，便是在南海深处的石洞里度过的，那里伸手不见五指，寂静的令人心慌。”黄尚苦声音低沉，瞥了一眼对面。
    楚行舟果然不喝茶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在石洞里忽的看见有星光从洞口垂落[ 啊这，就是楚行舟来这边玩儿，渡了一条鲤鱼和莲花，化成的光芒。]，洋洋洒洒，很亮也很美，但转瞬即逝。”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因此开了灵智，游出洞口，却始终未找到那些光亮的来源。”
    “再后来，我见到了海里的各种生灵，认识了一些同我一样的妖族，听说了六界里许多新鲜有趣的故事，其中最吸引我的，便是凡尘。那个时候的我很想冲破水面，去趟人间。”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得偿所愿。在一个残月西斜的夜晚，我踏上了去往人间的的路。”他笑了笑，“我当年懵懂得很，就像个不穿衣服的傻瓜。总之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我才终于能大致明白人间的礼仪规矩。”
    楚行舟静静看着他，觉得这其中的经历大概算不上美好。
    “再后来，我有了一个名字。”黄尚苦絮絮叨叨的说着，他暗绿色的眸子幽如深海。楚行舟透过那层琉璃般的介质，仿佛能够看到很远很远的曾经。
    黄尚苦记得他刚化形时，去人间闹市里闲逛。在一个北方城市里遇到了一位算命老先生。那人身材矮小，一派逍遥，摇头晃脑的坐在摊位前高深莫测。他面前聚集了许多男女老少，仿佛面前这位是什么活神仙。
    黄尚苦那时默认算卦之术也等同于法术，他想，术法嘛，原来是同类。于是挤上前热切道：“同道，我刚化完形，第一次来到这红尘，有何需要遵循的法度吗？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
    白胡子的老爷爷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四个字：“姓名，八字”
    “不瞒道友，我刚从海里出来，还没有名字呢。”
    “......”那道人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配饰和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闭了闭眼，开口道：“人生在世，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黄尚苦憨憨一笑，有些羞愧。
    老爷爷白袖子一挥：“罢了，我且助你一助，为你测算个名字，往后也好行走江湖。”
    黄尚苦闻言眼睛一亮，当即大谢，拿出个海里的夜明珠就要拜大师，老爷爷的胡子霎时都要惊掉了。那时，黄尚苦分明从那道人张大的嘴巴中判断出他掉了几颗牙齿…
    黄尚苦思及至此，恨不得回到当初，夺回那时自己手里写着“黄尚苦”三个大字的卦纸，冲着乐呵呵的南明君大吼一声：“不要这个名字——！”
    黄尚苦甩了甩脑袋，结束了单方面的对话。他抬起眼睛望了望对面那个依旧在静默，仿佛神游天界回不来了的清淡少年，安慰自己般拿过了他手中凉透的茶杯：目的达成。
    楚行舟有所知觉，这才从“一位垂垂暮年的瘦皇帝守着空荡宫殿，和四个金柱子对镜贴花黄的场景，延伸到宫斗大戏”的脑补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他：“南明君的名字很有道理。”
    “......多谢楚兄。”他把倒空的茶杯扣在原处，继续道：“其实楚兄不必叫我南明君的，有些生分，叫我的名字即可。”黄尚苦低着头并未看他，左手在桌下把小片衣服捻成了球。
    楚行舟张了张嘴：“好的南明君。”
    滴漏落在容器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屋子里静悄悄的。也许是过于紧张的情绪导致黄尚苦并未发现阿楚行舟的回答中有什么不对，他呼出一口气，轻松道：“楚兄，三更已过，那人今日来此的可能性已经很小。趁着天色未白，你先去休息吧。”
    楚行舟这次并没有拒绝，他闭了闭眼，暗道通宵实在累人。正要起身之时，却突然听见窗楞外响起一阵轻响。窸窸窣窣，像是纸张在石块上划过。他停顿了身形，不再动作。黄尚苦也瞬间绷紧身体，屏息凝神。
    楚行舟向那边看去，只见映在窗纸上的烛火轻轻晃动，似有风吹，眨眼间屋内便陷入一片黑暗。他心里咯噔一声，却忽的被人抓住了小臂，那人力气很大，但动作温柔，衣袖间露出淡淡熟悉的气味——是南明君。
    楚行舟放下心来，向黄尚苦身边无声靠了靠。小臂上传来南明君炽热的温度，他轻轻地呼吸着，心理却十分踏实。他心里忍不住摇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美色误人啊...
    正这么想着时，久未出声的窗楞吱呀一声开了，随后便是更为明显的窸窣声。那声音愈来愈近，楚行舟凭声响范围感觉这是一个半人多高的东西，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轻飘飘落在地上，正向他们“走”来。在那东西即将距他们一尺时，他身边的南明君终于动作了。
    黄尚苦指尖飞速凝聚起一团亮蓝色的球状物，上前一步直直向那东西打去，颇有毁尸灭迹的狠厉感。然而那东西却反应极快，身体轻盈，须臾间向后撤去，只被擦到了身体边缘。蓝光照亮之时，楚行舟看到了它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珠。
    黄尚苦一击不成，颇有些急切。他大手一挥，升起一道道蓝光，在狭小的内室里形成一圈屏障。他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低声喝道：“叫你跑？！”
    楚行舟这下可以一眼看清眼前全貌了。蓝色法阵中央是一个动作轻盈，飘忽不定的矮人。那人一身白衣，几乎与惨白的脸色融为一体，他唯一裸露在外的一张脸棱角异常分明，像是规规矩矩折叠剪裁过的一般。这个东西似乎并不害怕外界的法阵，他无神漆黑的眼珠紧盯着黄尚苦腰间的玉佩，随后白袖抬起，凝成一股墨黑色的旋涡状气息，屈膝弹跳起就要打过去。
    黄尚苦瞬间收起法阵，那“人”便不出意料的被压在其下，触碰到法阵的地方竟然开始隐约灼烧起来，发出嘶啦的声音。
    楚行舟见状心里稍放松了些许，想细细查看这东西的情况，可刚要低头，余光便瞥到了打开的那扇窗子处又白影飞过，转瞬消失于夜色之中。
    他心里一颤，想着南明君还在施法，脱不开身，便径直飞快跑到窗前追寻那人踪迹。
    “阿楚！”黄尚苦瞥见楚行舟跑开的身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也不管什么礼教规矩，带着怒气便要拽他回来。
    楚行舟这时发现窗外早已看不见什么人影了，他转过身来刚要汇报，便见黄尚苦一脸低沉隐怒，抓了他的胳膊就往回带。
    ※※※※※※※※※※※※※※※※※※※※
    惹人家生气了吧。
    阿苦：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喜欢天地投喂游记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地投喂游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