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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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耸然一惊,他为殿下办事久了也没见过有这样大胆的人,常平仓都敢动了。
那洪三倒是神态怡然,见他这样笑道:“瞧你吓的。”
杜松讪笑:“是小弟没出息,只是我听闻这常平仓乃是太/祖设立,若是上头查起来……”
洪三摇摇头,神态是商人惯有的市侩圆滑:“你以为这只是淮南么?实话告诉你吧,不单单是咱们淮南,此事各地都有。查,查得过来么?”
杜松仍是不安:“这,常平仓,我听闻那平常仓不是用来赈灾的么?里头的粮食若是动了到了荒年……不怕洪兄笑话,小弟于心不安。”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洪三。反过来宽慰他,“咱们做生意都讲究个因果报应。你不知,我家里逢年过节还常设粥棚施粥,万万做不出来那等丧良心的恶事。”
杜松躬身侧立为他斟酒,虚心请教:“这里头可是有什么门道?小弟愚钝,还请洪兄指点迷津。”
洪三叹了口气,杜松讨好地笑笑。
“罢了,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便说与你听也无妨。”
杜松本性子直爽的人,此番为殿下办事百般周旋,心中却是有些不耐,这洪三哪里是同他一见如故,分明是同那珊瑚串子一见如故,说来那还是殿下赏他的。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不显,笑得愈发谄媚。
“朝廷买了那粮,屯得久了也要发霉生虫,要招老鼠。这有了灾祸或者是年成不好了正好放出,那若一直无灾还能任其发霉么?”
杜松皱眉沉思。
洪三继续道:“这就要卖出,陈粮的价格自然是要低一些的。”
杜松神情放松了下来,又有些不以为然:“原来洪兄说的是陈粮这……只是这陈粮已是陈了一年,如何卖得上价?”
洪三不以为意,神秘一笑:“这便是奥妙所在了,你若有能耐,如为兄这般,便能用陈粮发价格买到新粮。”
“咱们自寿州买了粮,过水路送至京城,或是什么别发地方——自然,京城物价高,是最好不过了。
你若有门路便开个米面铺子,没有门路,卖给别人就行,或者若是怕路上损耗了,直接在这淮南转手,需知生意有大有小,你吃了肉下头等着喝汤的小商户亦是不少。”
“不过有一条你需谨记了,买一石新粮便要带一石陈粮。”
“必须带么?出价高些也不行?”
洪三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以为你在同谁做生意,由得你讲价么?规矩便是规矩,历来如是。”
杜松眉头紧锁:“陈粮怕是不好出手。”
洪三摇摇头:“你又多虑了,需知咱们做生意最要紧的便是头脑灵活,陈粮不好卖,新粮却好卖,陈粮卖不出去,搀在新粮里头便好出手。”
杜松瞠目结舌,赶紧为他斟酒:“洪兄快多说些。”
“陈粮搀多不好卖,至多便是二成,这余下的八成自也有要的人,那酿酒酿醋的便是用陈粮的多些。”
“即便如此,若非遇上大户也还是销不尽,不过此时已是稳赚不赔,余下的这些陈粮,你便是百文一石卖出也是无妨的。”
价格放在这,即便散卖也不用担心出不了手,不过是花的时日长短,赚多赚少的问题。
杜松直觉洪三还有未说尽的话,正如他方才所言,生意有大有小,这样的大商户,若非为了哄抬物价,不会大量囤积货物,银子到了手里才是最实在的。
他恭维道:“想来洪兄定然是有法子卖出好价的。”
洪三却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杜松不知劝了多少酒才撬开了他的嘴:“若是有门路,最后剩下的这些陈粮便可销往军中,这是最便捷不过的了。”
杜松知道各地驻扎的禁军情况不一样,有些地区是有屯田的,也有靠朝廷拨了银子买粮的,这其中,若非是荒年,买得的粮食需保证新粮在六成以上。
单说是正常途径怎么也不至于被特意拿出来说,分明就是同那军中的采买一道做假,陈粮当作新粮卖入军中,采买不光省了银子还能吃些回扣,两头赚。
说到底又是门路。
这些门都是拿银子敲开的,这些路也都是银子铺就的。
官府是新粮做陈粮,卖给商户,商户是陈粮做新粮卖入军中。一路向上追溯便是一年耕种也只得勉强果腹的百姓。
百姓纳了税,由当地的转运司调度,一来上贡京城,二来供给地方,三来便是丰年屯粮以济凶年。
如今看来,更是养活了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张嘴。
赵琛已是放下了笔,叫人给杜松倒了茶赐了座,叫他慢慢说。
“这绝非提举司一力可以完成。”
杜松饮了茶坐下:“这便是小的接下来要说的了。”
“我问那洪三,不知何处去敲门,‘小弟空有钱财却无人引路,不知洪兄可否代为引荐?’”
“洪三同我说的是‘邱’。”杜松解释道,“殿下不知,那淮南西路提举司乃是寿州知州,姓鲍,这邱大人,是淮南西路转运使。”
赵琛还没到连地方官的名字都记住的地步,却知提举司与提刑司多半为当地知州兼领,转运使却是朝廷另外委派,如江淮等地多为郎官充任。
赵琛即刻便着人去查了那转运使的来历,杜松小心觑着赵琛的神色:“我听那洪三说,转运使在民间,有个诨名,叫润官。”
润官?什么叫润官,搜刮民脂民膏肥了润了自己油皮的便是了。
朝廷在各路设立监司,本是为了监察各地,转运司掌漕运,提举司掌常平仓,义仓,二者分立本是相互监督制衡,如今他们一勾结,这倒是成了生财之道了。
无怪乎杜松小心打量赵琛的神色,青黛亦不曾见他这样生气过,杜松走后赵琛连晚膳都没用多少。她声劝道:“落雪了,天凉,殿下今日早些歇息吧。”
赵琛沉沉出了口气,这些事急也没用。
各地税收已经征收完毕,全然入库,运输只京城尚需要一些时日,账册会比粮食提前抵京,到时可以瞧一瞧,淮南西路,究竟收了多少税。
下雪了,不知今年冬天,能抓出几只硕鼠来。
第二日起来,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大约一寸厚的雪,下雪天若不是有什么非处理不可的大事,都是不上朝的。
宫人在来往的主要道路上扫雪,赵琛起身去庆寿宫的时候路上已经干干净净。
“琛儿许久不曾早上来了。”
“是儿臣疏忽了,娘娘莫怪。”
“我怪你作甚。”她亲手点了茶,轻轻叹了口气,“你往后,带着官家一块儿来吧。”
太后与赵璟没见过几次。
对于赵璟来说,她几乎是个陌生人。太后却不喜欢他,她的儿子要作一辈子公主,赵璟却可以懵懵懂懂地坐在那龙椅上,这江山自有人替他守着。
赵琛知道她不喜欢赵璟,也就极少让他们碰面,朔望的谒见都是他领赵璟着来庆寿宫,坐不上一刻钟便离开。
太后迁怒是因为他,如今愿意和解也是为他,赵琛笑了笑:“明日我便带七哥来。”
赵璟今日格外兴奋,写字都比平时快上一些,小孩子都喜欢雪,赵琛也喜欢,不过毕竟是岁数大了也拉不下脸,就看着赵璟玩。
他们如今在花园里头,宫人在集那梅花上落的雪,赵璟在园子里撒欢,从前淑妃在的时候可不许他这这样玩。
赵琛却不拦着,只是让人看着点儿别湿了衣裳鞋袜着凉,他自己则裹着斗篷端着手炉在亭子里坐着。
他有些畏寒,这样正好。
萧远来的时候赵琛犹豫片刻,还是叫人领他来了这,赵璟显然没有玩够,赵琛能叫他在雪地里玩,但若要他离了自己的视线,赵琛是不放心的。
离亭子还有些距离,萧远便看见了那亭子里雪白的一团,他下意识将袖中的手伸出来一些,随即产生了些许疑惑,有那么冷吗?
赵琛见了萧远也产生了些许疑惑,他们是在不同季节么?
大约是这份疑惑,萧远进亭子之后二人都没有说话,光看着对方的衣裳了。
还是赵琛先开的口:“王叔今日来所谓何事?”
“无事便来不得了么?”
“自然不是。”
赵琛不知道他来做什么的,但渐渐摸清楚了他的脾性,说完就没再理会他,将视线放到了赵璟身上。
赵琛在看赵璟,萧远却在看他。赵琛今日穿得格外多,斗篷的边缘滚了一圈绒绒的兔毛,几乎将脸都埋在里头了。
说起兔毛,富贵人家里头这兔皮都是给小孩子用的,承认多半用些更精贵的皮料,赵琛却围了兔绒的斗篷。
萧远忽然笑了一声,赵琛看向他:“王叔在笑什么?”
萧远摇摇头,看了一眼在雪地里不止堆什么的赵璟:“西平不去么?”
这种程度,赵琛已经免疫了,甚至不想去思考萧远为什么这样问,直接答:“不去。”
又坐了片刻,赵璟玩累了宫人给他喂了水,赵琛也下意识喝了一口水。
沾了水,唇色就显得润泽了些,萧远的视线在他的唇上停留片刻,忽然问:“那胭脂,西平用了么?”
“……”
萧远脸上是敷衍地遗憾:“西平果真不喜,我听闻千香阁的胭脂价最低的也要两贯有余……”
他连价都问好了,赵琛生怕他下一剧就要说是我一个多月的花销,抢在他之前说:“我今日便用了。”
萧远又仔细瞧了瞧:“看着倒是不像。”
赵琛面不改色,仿佛他真的用了那压箱底的胭脂:“王叔不曾用过,不知这胭脂不仅仅是用于唇上的,亦可略施于面颊。”
“是么?”
“自然。”
赵琛十分镇定,他亲眼所见,今日青黛是用了些胭脂的,道是天凉,这般看起来气色好些,赵琛没看出多少区别就随她去了。
赵琛自己连用没用都分不出来,萧远难道还能分得出色泽么?
萧远分不出色泽,但知道赵琛这话多半是假的,因而笑道:“西平今日这容颜比桃李艳三分,是因为抹了胭脂么?”
赵琛忍不住看他,萧远好似越来越没分寸了,这样轻佻的话也说得,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自荐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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