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不好意思啊，沈先生，明天的面试你不用来了……”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就是……那个，我是说，我们老板知道了之后觉得您这样的画家来我们这里当一个小小美术老师实在是太屈才了，我们聘不起您啊！”
    “……不不不，也不是，真不是工资的问题，也不是其它问题……”
    “……嗐，这事儿闹的……”
    “……沈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了，总之我们这里真的不能用您……”
    ……
    切断通讯后，沈寻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猫爬架装好，又将睡得直挺挺的小猫咪放在猫窝里后，他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打开APP，查看起了自己简历投递情况。
    不出所料，他投递的的简历全都显示已阅。
    但却没有了任何后续。
    沈寻握着手机，陷入了困惑。
    有人不想让他找到工作，想要切断他的经济来源——沈寻已经有所猜测。
    甚至他能猜出，针对他的这个人一定还有着相当的势力，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快速的反应。
    但问题来了——这个人是谁？
    谁会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
    沈寻自问自己向来行事低调、与人为善，生活中也好事业上也好，从来没有树立过什么仇家。虽然说“不遭人妒是庸才”，但在沈寻被迫将出国深造的机会让给沈云起后，那些针对他的妒意也都就此烟消云散了。
    从这以后，沈寻便算得上泯然众人，哪怕日常生活中与旁人或多或少有些摩擦，但也远达不到封杀的程度。
    就像那位卖画不成一拍两散的画廊周老板一样。那一天，沈寻愤而撕画的举动的确得罪了他，但二人依然称不上仇家。要说是周老板动手封杀的沈寻，周老板是绝对没这个动机也没这个能力的。
    可除了周老板之外，还会有什么人吗？
    他平时明明从没有——不，不对！
    沈寻蓦然醒悟：虽然自己平日从没有得罪旁人，但对某些人来说，他的确是碍眼的人，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种污点……
    沈寻正想着，突然手机铃声再响。
    他低头一看，发现拨入的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沈寻看着这个陌生号码，心中有所明悟。
    他接通了电话，不等电话那边的人发问，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是你？”
    那边的人沉默着，没有开口。
    沈寻心中生出了些火气：“是你吧？沈云起？这一次又是你，对不对？”
    那边的人依然沉默。
    沈寻便也越发生气：“沈云起，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你每一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我有什么好的，你一定要抢过去，而你抢不走的，宁肯将它毁掉也不肯给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寻越说越是火大，再好的修养也压不住自己此刻心中翻腾的怒火：“不要忘了，是你抢走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我的家，抢走了沈家老宅，抢走了沈氏继承人的位置。这些东西你要，你就拿走，我不跟你争，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可是你不该咄咄逼人到这种地步！你过界了，沈云起！”
    沈寻一生中，有很多本该拥有但却没有拥有的东西。比如说爱他的父母，正常的家庭，无忧的童年，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天之骄子的生活，万众瞩目的人生，甚至是心心相印的恋人，细水长流的婚姻。
    但最后，这些“美好”的主人一个个变成了沈云起。
    沈寻失落吗？是的。
    他难过吗？是的。
    他恨沈云起吗？
    并没有。
    因为沈寻非常清楚，他所失去的一切的真正罪魁祸首，并不是沈云起，而是他偏心的父亲沈风。而如果再继续往上追溯，那则是这段不幸的联姻，是执意要沈父与章母结婚的沈奶奶和沈爷爷。
    但被沈奶奶养大的沈寻不能责备沈奶奶，更不能责备已经死去的沈爷爷，所以他选择谁都不去责备，最多离开沈家，顺便拉黑沈风和沈云起。
    而沈寻同样清楚，自己不幸的婚姻的罪魁祸首，不是沈云起，而是早就知道贺行之心有所属却还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一口应下这场契约婚姻的自己。
    所以沈寻选择离开，从这一潭泥沼中脱身。
    沈寻一生所求的其实不多——能依靠绘画自给自足的生活，和一个能够相互依偎的爱人。
    除此以外，物质也好房子也好，沈寻其实都不在乎。
    沈云起想要沈氏集团想要沈父的偏心，那就给他好了，沈寻不在乎。
    沈云起想要贺行之的爱情，沈寻虽然在乎，却知道爱是无法抢夺的，所以沈寻决定离开。
    明明沈寻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沈云起却还不满足？为什么沈云起在抢走了他的一切后还是不肯放过他，一定要像这样步步紧逼，不但插手了他的生活，还妨碍了他的人生！
    沈云起过界了。
    彻底过界了！
    直到这一刻，沈寻才第一次正视了这个“弟弟”，第一次对沈云起真正动怒。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沈寻怒声呵斥沈云起，“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寻没有迁怒的习惯，所以除了对贺行之更用心对沈父更鄙夷之外，他向来无视了沈云起的蹦跶。
    但这不代表沈寻真的对沈云起没有办法！
    话说到这份上，电话那边终于开口了。
    沈云起语气意味不明，像是嘲讽又像是憎恶：“大哥，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
    沈寻一怔：“……什么？”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能有你的一半冷酷就好了。只要能做到你的一半冷酷，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
    沈寻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沈云起自顾自道：“但更多时候我是讨厌你的冷酷的，还有你不合时宜的信任，更讨厌你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理智自持的样子……我的好哥哥，你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以绝对的理智审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吗？你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对一段关系说结束就结束吗？”
    沈寻越发糊涂了，心中烦躁感和违和感越来越强：“沈云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云起沉默片刻：“沈寻，你真的应该动动你那愚蠢的脑袋，好好想一想，想想你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想想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我怎么变成这样的？”沈寻冷笑一声，“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沈云起冷漠道，“但你却不知道。”
    下一刻，沈云起就切断了通话。
    沈寻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不知怎么的，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微妙的地方：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沈云起第一次主动挂断他的电话。
    从前二人的每一次通话，都是由沈云起开始，由沈寻结束。
    但这一次……
    这一次，沈寻难得与沈云起认真对话，可沈云起到底想要跟他说什么？
    沈寻手指摩挲着手机外壳，心中微妙感越来越强。
    在沈云起意味不明的暗示下，沈寻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认真审视过去的那些年那些人，审视他每一次失去某样东西的关键点，随后，一种莫名的预感开始在他心中隐约浮现。
    而就在沈寻即将捉住那个名为真相的答案时，沈寻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沈寻思绪一滞，模糊的预感再度沉入深海。
    他低头一看，发现来电的人是贺行之。
    沈寻犹豫一瞬后，平静接起。
    电话那头，贺行之依然如往常那些年一样，用温柔理智的语调劝解他，跟他分析种种行为背后的利弊，同时用沈寻难以拒绝的诚恳和真挚语气，恳求他的帮助。
    “……小寻，已经过去太多年了，我跟阿云已经再没可能……”
    贺行之的声音苦涩而失落。
    “虽然阿云说他爱我、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但是我不能……不能抛下我的家人，也不能伤害你……”
    “我爸很讨厌阿云，银铃也是，但他们都喜欢你……”
    “我知道你跟阿云有所误会，不喜欢阿云，所以绝不会强求你帮阿云说话，但是请帮帮我吧……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处理这件事，好吗？”
    “我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最满意的答复……”
    沈寻心不在焉的听着。
    在沈寻心中，贺行之一直是这样温柔深情，同时又理智的。贺行之不会为了爱情一意孤行去伤害身边所有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爱情，而是竭尽全力谋求一个最好的结果。
    他知世故而不世故，勇敢，善良，温柔，宽容，心有抱负，却也懂得立足现实。这就是贺行之，是沈寻最爱的人。
    但这一次，在贺行之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深情下，沈寻却生出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电话那边，贺行之的劝说还在继续：“……小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做得很不好，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恶意，也不是刻意想要伤害你……”
    冷不丁的，沈寻问道：“那沈云起呢？”
    贺行之有瞬间哑然。
    贺行之低低说道：“我会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沈寻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贺行之叹了口气：“小寻，你只是太小了，分不清爱和仰慕之情。我只当你是弟弟，你当我是哥哥，你其实并不爱我。”
    沈寻无声笑了笑。
    “我知道了。”沈寻说，“那我这样跟你说吧，我们的兄弟情到此为止，贺先生。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帮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没等贺行之回答，沈寻结束了与贺行之的通话。
    他丢下手机，心烦意乱地躺在卧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心中一团乱麻，无数猜测涌上又被否定，无数往事浮现又逐渐模糊。
    沈寻心乱得厉害，也神游得厉害，所以他没有听到客厅中自家门扇轻轻打开的声音。
    ……
    吱呀。
    睡在猫窝里的美猫萌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咬着沈寻随手丢在地上的手机，顶开门，拖着手机和自己圆滚滚的猫身，来到了走廊上。
    它用猫爪对着手机操作了一会儿，用密码解锁了沈寻的手机，并且按照上午自己在两个护士那里看到的操作方式，调出了微信和支付宝的收款码。
    紧接着，它咬着手机，从一楼开始，挨家挨户的拍门。
    “咪！”
    小猫咪神色威严地敲开了一楼白背心大爷家的门，把手机放在地上，打开收款界面，粉色的爪爪在收款码上拍了拍。
    我，猫猫，打钱！
    “嗷呜！喵！”
    否则就把你吃掉！
    白背心老大爷：“……”
    虽然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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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