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瘦损梨花春一梦

    刚刚好好半个时辰，脸覆鬼面的水无昔已经重新收拾停当，准时来在水盈面前。
    水盈见她跪地行礼动作利落，半点也瞧不出方才遭受重责的样子，心下又满意了几分，却并不搭理无昔，故意只朝她身后跟随的两名女侍问道：“你们可伺候魅鸑修罗将身上的伤都敷药了？”
    那两名女侍赶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作答：“回禀王女，所有的伤处都仔细敷过药了。”随着那女侍的言语，无昔的目光微微一低，就已经落在水盈眼中。
    水盈猜到她藏在鬼面之后的脸颊必定是要红一红的，便朝无昔淡淡吩咐一句：“你出去做事的时候，必须戴着面具，在岛上就把面具摘了。”
    无昔应了声“是”，片刻也不犹豫，伸手就摘下了那张狰狞的鬼面。果然，她面颊上的一抹绯红还没有褪去。
    罗崇恩不同于其他上岛的教众，要仍旧到倚天崖下的“非天华鬘神宫”旧址上参拜水盈，而是被女侍引着直接走进了水盈此时暂居的“无明别院”。
    罗崇恩仍旧身着土黄布衣，这布衣的样式也仍旧是旧日岛上阿修罗护法才能穿着的常服，许是他的面容已经苍老得无可再老，是以虽是时隔十七年未见，他倒似乎并不见分毫变化。
    罗崇恩一走进屋来便跪倒在地，一套大礼参拜之后，脸上已经挂了泪痕：“罗崇恩苦候王女十七年，今日得见王女安好，罗崇恩虽死亦无憾矣。”
    水盈今日倒显得格外随和，轻轻点了点头：“起来说话。”
    罗崇恩道谢起身，却不敢抬头，只是躬身静候着水盈问话。
    水盈端详了他一阵，才问了句：“这十七年，你的差事办得如何？”
    “王女当年吩咐属下务必要保护好杨大人，属下时时刻刻也不敢稍有懈怠。如今，杨大人一切安好，这两年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只是每每说起王女仍然不知下落，杨大人就不免甚是伤怀，说是他带累了王女。如今因未得王女示下，属下还未敢将王女此番归来之事告知杨大人，只怕杨大人一旦得知，立时便要星夜赶来与王女相见。”听得水盈说了句“好”，罗崇恩心知自己已然过关，又继续回禀道，“这十七年来，属下坚信王女必将归来重振我阿修罗道的声威，是以属下虽不在岛上，不敢行事张扬，却也训练出百名死士，分散于各地，随时听候王女差遣驱策。”
    水盈点点头，说了句“做得好”，沉了沉，又问道：“杨大人如今做了府尹？”
    “是。”罗崇恩一听之下，自然立时便已然知晓了水盈此言之外要问的是什么，赶忙答道，“杨大人说前番秦正杰之所以能够一时压了阿修罗道，不过是借了官家的势力，若是咱们也得了官家的势力，日后能与王女应和，自然大有裨益。只是前些年杨大人在官场之中一直都不甚如意，为了前程，不得已在四年之前娶了安平郡王的妹子升平翁主，如此才得以凭借安平郡王的提携，授了青州府尹之职。杨大人本就无意于升平翁主，不过与她表面应付，暗地里命属下在翁主每日里的饮食里下了少量的‘乌雪散’，是以不到五个月，升平翁主就急病归了天。此后，杨大人从无再娶之意，只一向专心做官图个前程。”沉吟一下，又道，“杨大人常常与属下提到王女，每每都不胜唏嘘，命属下想尽法子，务必都要寻找王女下落。”虽说甫一闻得水盈现身的消息，罗崇恩便催着杨朝客忍痛除去身边的姬妾和男宠，可此刻在水盈面前，罗崇恩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是以愈发不敢抬头。
    却听水盈的声音悠悠传来：“这差事办得还好，罗护法也辛苦了。”似乎水盈心情还不错。罗崇恩正要趁机再说些歌功颂德的话，又听水盈说道：“我此番回来，无昔也是功不可没。这些年来，我一直寻不到我胞妹水凝的下落，倒是给我寻到了她的女儿水无昔。如今，我收了无昔做义女，又收她做我唯一的徒弟，既然水灵暂时不知所踪，我有意让我这义女接替水灵来做障月阿修罗。只是她眼下毕竟年纪还小经事还少，我先封她做个魅鸑修罗，叫她跟着你学习历练。”也不待罗崇恩客套，水盈朝自己身后略一侧头，“无昔，还不上前去见过罗护法。他是前任王女的得意弟子，之前是我身边的随身护法，素来忠心可嘉，做事老到，你跟着他多学学做事，也能少惹我跟你生气。”
    水无昔赶忙低头应了声“是”，从水盈身后快步走到罗崇恩跟前，躬身施礼道：“无昔早听闻过罗护法的忠心事迹，心下甚是钦佩，如今王女抬爱，将无昔封做魅鸑修罗，但毕竟初来乍到，日后恐有不周之处，还请罗护法多多指点，无昔自是感激不尽。”
    罗崇恩只从初进门之时的一瞥之间，便瞧见了水盈身后跟着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子，料想就是传言中替水盈出手杀人的“红衣鬼女”，只是无暇细看，之后就从始至终并不敢抬头。此时听闻此人开口，分明还是个少女嗓音，且这声音竟然还颇有些耳熟，抬头一瞧之下，登时就认出了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水无昔”，可不就是自己从秦正杰手里抢走的那个风儿么？
    这些年来，杨朝客一直将这丫头当作林芳伊与秦正杰偷情的孽种，无时无刻不恨之入骨，是以命罗崇恩用冥玉穿入她心口生生耗了四日，眼睁睁瞧着她在苦刑之下丢了大半条性命，心下尚觉不够解恨。而罗崇恩作为水盈的心腹，自然对这丫头的身世一直心知肚明，心下难免有些唏嘘。且这十七年来时时与杨朝客相处下来，冷眼旁观着那看似精明的杨朝客竟然从始至终都被水盈巴巴算计在股掌之中，更不由得暗暗叹息。待得见杨朝客意外知晓这丫头竟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之后，气恼得几乎发狂之余，又抱着不省人事的风儿放声痛哭，罗崇恩想起自己襁褓中的亲生儿子，是自己亲手将他从倚天崖上一把抛下……兔死狐悲，如何不心生酸楚？
    风儿被庄可为秦正杰抢走之后，杨朝客几乎日日发怒，逼着罗崇恩务必要不惜一切想法子夺回风儿。罗崇恩口里应承，而实际上却只是急于打探水盈的下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后来，得到一个来历不明、却又似乎确实颇为可信的消息，说这些年来，水盈就被囚禁在九离山后山的藏兰谷之中。罗崇恩打定主意并未告诉杨朝客，而是只身前往，碰巧就在后山遇到了与暮宇一道私逃的风儿，看那丫头当时已是满脸病容一副病骨，分明就是半死不活随时归西的德行。
    而仅仅时隔一年而已，眼前的这个“风儿”，虽然身量未变，面容仍是个少女样貌，面色也仍有些苍白，可已然全不是当时的娇弱模样，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早不见了半点当年不谙世事的稚气，而是恭顺平和之下，分明闪着熠熠寒光，显见得其内功修为已经颇为了得。而那冷冽拒人的神情，更是让老罗瞬间就想到了当年初登王女之位的水盈。
    只是，水盈到底为何要在这丫头的额头正中刺上一个乌黑的“佛”字呢？这点实在是让老罗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而更教老罗猜不透的，是水盈到底为何要如此轻易地当众说出风儿真正的身世，难道还要将当年用水凝之女偷梁换柱换走林芳伊儿子的事情也公之于众么？这若是杨朝客得知了当年水盈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要与水盈……
    水盈在旁，老罗纵然是有一万个惊诧和猜疑，也只能强压住心中，莫说是半个字也不敢出口，便是连神色间也不敢稍露马脚，赶忙也恭敬还礼：“不敢当，魅鸑修罗太谦了。”
    水盈微微一笑：“无昔，你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日后行事要多多请罗护法指点才是。”
    这个被称作“水无昔”的“风儿”却似乎根本就从未见过罗崇恩，目光半刻也不在老罗身上停留，坦然转向水盈，躬身答道：“娘，无昔记下了。”又转身朝罗崇恩略一颔首，便从容转身，仍旧回到水盈身后侍立。罗崇恩自认也算得眼光毒辣，却从始至终也未能从这个“风儿”的神情上发现一分一毫的变化和异样，心中愈发狐疑不定。
    水盈瞥了一眼老罗，吩咐道：“你先回青州去，照旧用心仍旧保护杨大人。等这岛上大体上安排好了，我带无昔去青州与杨大人相见。”她唇角绽出一个美艳的笑容，“无昔也该去见见她爹爹了。”
    罗崇恩回到青州，向杨朝客仔细回禀了见到水盈之事，却半个字也不曾提及那个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水无昔”。
    杨朝客还不等他说完，就“啪”地一声收起折扇，急问：“你快说水盈如今手下到底还有多少人？能不能替我去跟姓秦的抢回我女儿？”
    眼见得杨朝客一向俊美无筹的面容，此时给焦急折磨得失了素日的光彩，罗崇恩心中不免又生出一阵唏嘘感叹。只是他在这一路上反复辗转思虑再三，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还是决定先不让杨朝客知晓那些全然猜不透来历原委的古怪事情。是以虽然心下同情，却还是从容答道：“王女吩咐属下，待得她将岛上的事物大体安排好了，就要亲自来与大人相见。大人不必心急，以大人与王女的情分，王女必定会给大人一个惊喜的。”
    此时十地弥卢岛上诸多事务百废待兴，神宫也正在紧锣密鼓地修造之中，罗崇恩估摸着，无论如何也至少要等数月抑或半年之后，水盈才能够脱身来此与杨朝客相见。却不料，只才过了十几日，水盈竟然就当真亲自来到了青州。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