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海波半是生人血

    我赶忙循声转头去瞧，却是四师哥顾澜生。
    只见他依旧是穿着一身素日的天青色长衣，俊美儒雅之中略带着几分腼腆，正笑吟吟站在一枝开满花的树枝旁朝我招手。
    我心中一时有些疑惑，嗫嚅道：“四师哥，原来你没事，我还以为……”
    “你以为他死了？”从四师哥身后，蓦地蹦出来一个一身墨色衣衫、头上梳着一双抓髻的女娃子，她歪着头，笑嘻嘻瞧着我挤挤眼睛，“其实，他确实是已然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你手上——话说你可果然是心狠手辣，那些人都叫你做妖女，真真儿是半点也没冤枉你。”
    顾澜生一手扯住那女娃子，一甩衣袖道：“不准胡说！”
    那女娃立时便撅着嘴狠狠“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回嘴道：“我这里是替你叫屈，你还反过来凶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你叫她害死！”
    顾澜生也不再理会她，只朝我道：“风儿，我知道害死我的不是你，是那个白发妖女。”
    我不由得陡然变色：“你胡说！那不是白发妖女，那是我娘！”
    顾澜生几步抢到我眼前，双手一把拉住我的手：“风儿，我就是要告诉你，她根本不是你娘，你娘亲已经……”
    “你住口！”我拼命用尖叫死死压住了顾澜生的声音，绝不让他后面的话传入我耳中，一把狠狠甩开他冰冷的双手，咬牙嘶声大叫，“谁敢说我娘半个‘不’字，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得极远之处传来一个个女人急急呼唤的声音：“风儿，快醒醒。”我立时就辨认出那是我娘的声音，也不再搭理顾澜生，只急急四下辨认那声音的来处。
    顾澜生却突然用双手死死抓住我的双肩，重重将我推在老树的树身上死死按住，大声吼道：“风儿！你千万不要上当啊！她真的不是……”
    我挣脱不开，只能拼尽全力，再次用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屏蔽住我不想听的言语，闭上眼睛发疯地狠命摇头，我不要听……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派天光刺得我双眼好疼，我赶忙又紧紧闭上眼，耳边却分明听见娘的声音：“你醒了？”
    我心下一阵慌乱，全然不敢睁眼，不仅仅是因为许久不见天日，在如此明亮的天光里炫目头晕，更因为我从心底里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还在自己的身子里。
    虽然我知道了娘还在我身边，她没有丢下我，可我，还是不是“我”呢？
    直到我又听到娘在我耳边唤：“风儿，快醒醒。”我渐渐才觉出我的身子此时是正靠在另一个人身上，正不住地瑟瑟抖颤，忍不住还是颤巍巍叫了声“娘”。
    我想见娘。
    就是死也想见娘。
    于是我还是睁开眼，循声望过去。当我看见搂抱着我的果然便是我娘，心下陡然一宽，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娘啊——”
    这世上，不管我还是不是风儿，果然只有娘才不会丢下我。
    娘见我睁开眼，便扶着我站起身：“赶紧跟娘走。”
    我这才低头看见，果然还是我自己的那副破烂身子，一想到娘那句“他死了，你自然能够回到自己身上”，心中顿生出一股不祥之感，犹豫再三，还是怯怯问出口：“我……我澜哥他……他没事吧？”
    娘见我身子瘫软如棉，给她扶着还是脚下走得磕磕绊绊，颇有些不耐烦：“你方才朝心口上连捅两刀的果决哪儿去了？你杀了他，从此便再也回不了头，赶紧走。”
    “不！”我猛地挣脱开娘的手，“不会！娘——”一失去娘的搀扶，我立时便扑跌倒地，我伏在地上哭喊得声嘶力竭，“我没杀澜哥……真的……我师父……”我从未如此害怕，只觉从心底里泛出一片彻骨的冰冷，浑身一阵栗抖如同针扎，通体便是一层冷汗，我双手捂脸，嚎啕痛哭，“我不会杀我澜哥……师父……师父还要放我出去……我不是妖女……我不是……”
    娘只缓缓念出一声“秦正杰”，就一把将我从地上扯起来，硬是架起我就走。
    我满心里都又是悔又是怕，晕乎乎只是一味地合着眼哭个不住，也不知娘挟着我走了多远，似乎是走过一片树林，又似乎走入一大片荒草，我早已经哭得有些迷糊，待得后来恍惚觉出娘是将我放在地上，随即便被她点住穴道，登时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我一惊之下赶忙睁开眼，才看见自己周遭只有一片泛黄的衰草，娘已经转身离去。
    我惊恐万状，心里拼命想喊出一声“娘——别丢下我”，却是根本不能，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的背影消失荒草之间。
    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刹那彻底崩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几声极其凄惨的哀号。
    那哀号声很快就来到我身边，我看见我娘……不，不仅仅是我娘，还有一只濒死的小鹿——那哀号声是我娘手里拎着的小鹿发出的。
    小鹿纤细的四肢都已经被扭成极其诡异可怕的模样，疼痛让小鹿浑身不住地颤抖，它大张着口，一边凄惨地哀号，一边不断淌出血红色的泡沫，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乞求，竟然还不住地淌出泪水，滴滴落在枯黄的衰草上。
    娘甩手将小鹿丢在我身旁，那小鹿四肢都已被扭断，却还是拼命想要爬起身子，在我身边徒劳地翻滚，哀号之声凄惨无比。我惊恐地瞧了一眼，就再也不忍心去瞧，想问娘这到底是为什么，却根本并一声也不能出。
    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娘随即便动手来解我身上的衣衫，但我也仍是一声也不能出，一动也不能动。
    娘自然也瞧出我脸色惨白，缓缓说道：“玉儿，娘要带你走，却不想秦正杰追来啰嗦，只能将你委屈些。”她说着话，已经将我的衣衫尽数剥去，又一把扯下我脖颈上的墨玉，拎在她眼前晃了晃，嘴角上突然绽出一抹阴狠的冷笑。
    一阵风过，赤条条的我不由得便是一个寒噤。
    娘将我丢在一旁，便伸出苍白修长的右手，从我身边拎起被扭断四肢的小鹿，拔出吴天宝的绿鞘短刀，随意在小鹿脖颈上一抹，小鹿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身子仍在抽搐挣扎，那刺目的鲜血汩汩涌出，湿透了小鹿脖子下淡褐色的皮毛。娘扯着哀号的小鹿，将她的鲜血，在空中洒出好看而狰狞的弧线。
    眼前的一切，比我做过的任何一个噩梦都可怕。
    我的娘亲，竟然在我眼前生生剥去了小鹿的皮。
    我只觉满眼所见都是红得骇人的鲜血，满耳所闻都是哀哀的垂死低嚎，而我，动不了，躲不开，也不能出一声。即使合上眼，却还是能够听得到，睁开眼，只见被剥去毛皮却还在红肉抽动的小鹿，就被丢在我身边，和被剥光衣衫的我，何其相似！
    它带着血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大涨着淌着血的嘴，喉咙深处还有无比痛苦的哀嚎，只有我能听见，那是一声声的“娘啊——”“娘啊——”
    而我的娘，却还不罢休，她带着淡淡的笑容，生生撕开了小鹿的肚腹，那双苍白的手此时沾满了红艳刺目的鲜血，掏出一颗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鹿心……我听见那颗鹿心也在一声声地叫着“娘啊——”“娘啊——”
    我想，那一定是我的心被生生掏了出来，否则，我心口里的剧痛怎会如此真切？
    娘看向我，眼光在我身上上下逡巡，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她苍白的脸上此时带着好看而狰狞的笑意，让我仿佛身处噩梦之中的噩梦深处。
    “做得不像，就不如不做。”她微笑着对我说，将带血的手抚摸在我头上，“做我的女儿，就不能什么都舍不得。”说着，她拿起地上的绿鞘短刀，在我脑后生生割下一块带着长发的头皮，虽不过指甲大小，却足以让我疼得浑身抽搐。她却全不理睬，又挑挑拣拣地又割下两块，然后按住我的头，在我头上扯下大把的长发。
    我遭娘亲如此残虐，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觉已经绝望到了极处，可偏偏连愤恨都无可愤恨，一时只恨自己不能速死！
    直到娘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摸在我的心口上，笑着自顾自点头道：“这块伤疤也还是得留给他们才成。”随即，那柄滴着血的短刀就刺入了我的心口。于是，我就终于和小鹿一同死去了。
    只是，我连哀号都没有能够发出一声。只有一旁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鹿心，还在一声声地叫着“娘啊——”“娘啊——”
    在我合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我听见从极远极远处，传来了一声母鹿撕心裂肺的哀鸣。
    我突然无比羡慕死在我身旁的小鹿。
    风儿，来生一定不要做人。
    我想做一只小鹿，一只有母鹿牵挂的小鹿，哪怕最后一样要被扒皮剜心。
    -------------【镜头转换】-----------------------
    一旦得知风儿并不是林芳伊的女儿，秦正杰也说不出心中是喜是悲，但头等大事，却是要先将她从藏兰谷放出来才是。
    庄可为也无可辩驳，只咬牙恨恨道：“到底是这一众人都叫水盈那女魔头给耍了！”
    二人倒也片刻不耽搁，急急直奔藏兰谷去放出风儿，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关押风儿的囚室已经铁门大开，倒在血泊之中的吴天宝早已气绝多时。那下手之人显然是出手狠辣无比，一刀就将吴天宝的脖子几乎割断。而一旁死不瞑目的顾澜生则不仅仅是死状凄惨，更死得十分诡异：只见他七窍流血，双手死死攥着吴天宝的随身短刀，却是刀刃向内，十分精准地刺向自己的心窝，且还是连刺两刀，其狠辣教人不寒而栗。
    秦正杰还抱着澜生的尸身，庄可为已经大叫一声“不好”，拔出长剑便率先冲入囚室。片时便又冲了出来，面色已经难看至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恶！混账！该死！只怕那妖女已然跑了！”
    秦正杰一愣，却只先急着问：“风儿呢？”
    庄可为重重“嘿”了一声：“你自己进去瞧罢，石壁都能给那妖女凿穿了个洞，你那混账徒弟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是不是跑到那女魔头那里去了！”
    待得好不容易打开了紧锁将近十七年的重重铁门，果然已经不见了水盈的影子，只见四根铁链都已被掰断，铁门一侧的石壁上竟然被挖出了一条茶盘大小的隧道，阴差阳错就通入了风儿的囚室。
    庄可为顿足大叫：“这回可真真是要大祸临头了！这个魔头要是逃回去重振旗鼓，九离山可又是一场大劫！”
    秦正杰虽然也心乱如麻，到底比庄可为还冷静些，此时努力平复下心绪，咬牙沉声道：“水盈在当年既然已经被彻底废去了内力，后来却又如何能够掰断铁链？澜生的死状也着实可疑，似是中了水盈的劫魂之术，但最后又为何自尽？此中必定是另有玄机。而且她既然逃走，为何又要劫走风儿？”
    庄可为哪里有耐心听秦正杰到底说些什么，只狠狠一掌拍在石壁上：“废话少说！此时才过了几个时辰，水盈还未必会跑远，你赶紧叫所有人都四下里去追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