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泪洒衔环报恩时

    我心头一恸，想想也是无奈，只得微微点点头。
    忽然想起一事，我赶忙挣扎着指向地上丢着的两截摔断的玉镯，朝长生道：“帮我收……大师哥……给我的……”
    长生还傻愣着，雨墨已经两步过去，将两截断镯捡起来，回来一把塞在长生手里，看长生还只顾捧着镯子泪眼模糊地念叨：“她们打坏了夫人的镯子，大公子饶不了她们。”急得雨墨几乎要跳脚，伸手就在长生头上狠狠敲了一记：“你还是没睡醒么？刚才我嘱咐你的那些话，都成了对牛弹琴了！要是光哭就有用，那我还费尽心思帮你出主意卖力气的做什么啊？咱们就一块儿坐这哭得了。快些起来，如今西院是回不去了，你还不赶紧跟夫人调换了衣服？我先去门口瞧着，你手脚麻利些！再拖着我也不管你了。”说罢，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
    长生给他敲得捂着头一声“哎呦”，仿佛是回了神，也不管我摇头说“不”，她已经将婆子草草罩在我身上的一件宽大的半旧蓝布夹袄脱去。
    她那里手忙脚乱，动作匆忙，而我这个破烂身子却是再也禁不住这等颠倒作弄，疼痛之下便渐渐发昏。等到我又再渐渐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是给长生和雨墨一左一右架着，出了小跨院的垂花门。
    周遭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我给他二人架着，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到哪里，雨墨忽然停下脚步，让长生扶着我躲在一大丛连翘之中，就急匆匆跑走了。
    我迷迷糊糊也不知等了多久，身上的疼痛似乎渐渐好了些，忽听远处有人大喊“走水了”，随即就有急促的梆子云牌之声传来。透过纵横的连翘枝丫，我瞧见王府的西南角上已经亮起了火光，心口里扑通扑通跳个不住，朝着长生急道：“这……这祸可闯大了……”
    长生的声音也打着颤，用双臂搂住我，双手都捏在我的肩头上，也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她自己：“没事……没事……雨墨说，就只是拿灯油点了柴房……没事……”
    我两个正六神无主，雨墨忽然不知从何处急火火钻了过来，也顾不上说话，一把架起我就跑。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出了角门，又磕磕绊绊地从巷子一路转到朱雀大街上，雨墨忽然停住脚步，一把拉住长生，上气不接下气道：“就只能到这儿了……那火很快就能救下来，咱们要是回去晚了，那可就都白折腾了。”
    长生忽然扑在我身上一把死死搂住，用牙齿咬住我肩膀上的衣裳，好歹才没有哭出声。
    雨墨急得跺脚，又不敢高声，极力压着声音道：“你还磨蹭！你要是再耽搁些功夫，你就直接害死她了！世子爷的什么恩情你也就别想报了。”
    长生无法，抹着眼泪拿出个小布包，一把塞入我怀中，哽咽道：“夫人……这里面都是长生的体己，还有几件首饰……就做个盘缠罢……长生不能再陪着夫人了……夫人一路保重，千千万万要小心啊……”她身子抖得比我还厉害，上下牙齿不住地磕碰，“大公子对夫人情深义重……夫人啊，求你看在长生……千千万万不要辜负了大公子……”
    我万不料她竟然要留下，只让我孤身逃走，伸手想拉住她，奈何双手的手指早已肿胀得如同枯木，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得用手掌搭在她肩头上：“长生你跟我一起走。”
    长生突然捂脸哭道：“我也想……只是……”
    一边的雨墨已经急得跳脚了，一把拉过长生，朝我一口气急道：“哎呦，这天没亮城门还没开，你又出不了城去，等府里救下了火，发现你跑了，就必定要四处搜拿。你一个逃妾，再带着一个逃奴，那就生等着被抓吧。你赶紧走，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朱雀门，记得要小心躲在暗处，天一亮就开城了，你只要能先出了城去，好歹就有了活路。能帮你的，我们都帮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着又将我的两只衣袖往下又拽了拽，“记得拿衣袖遮住你手上的伤，千万别叫人瞧见。”说罢，重重“嗨”了一声，咬着牙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走，口里还自言自语一句，“我就当是做善事积德了。”
    长生无奈，也只得咬牙说了句：“夫人保重，长生……去了。”双手掩面，转身哭着小跑着跟了上去。
    我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在天明前彻骨的寒风中，融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瞬忽间就辨别不清，只留下我一人，孤零零倚在空荡荡黑漆漆的街口墙边，望着天边西斜的一弯伶仃月牙，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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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墨拽着长生又溜进东北角门，幸喜无人发现，见西南角的火光果然已经暗了下去，雨墨急着要偷偷再将钥匙趁人不备送回门房去，只跟长生嘱咐了句：“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一路上可千万别叫人发觉了。”就匆匆顺着墙根儿猫着腰跑走了。
    此时只剩了长生独自一人，只觉得脑中空荡荡晕乎乎，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害怕还是难过，糊里糊涂竟然又走回到那个小跨院门口。
    忽然看见那个被自己用木棍打昏的婆子还趴倒在门口的地上，长生愣愣看了一阵，也不知该不该过去瞧瞧她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忧，就那么木呆呆地站着，什么也想不起来。
    忽然远处传来五更的梆子响，长生陡地一惊，身子猛地一震，这才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做，用力抽了抽鼻子，又揉了揉眼睛，低低跟自己说了句：“长生要报大公子的恩德，什么也都舍得了。”抬起头，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又在黑暗里摸回西院去。
    空寂寂的西院里，夜风正冷，残月挂天，廊子旁的花盆里中，名种菊花早已尽数枯萎，也无人收拾，说不出的凄凉人意。
    长生守着火盆，将风儿素日穿过的几件衣裳都一一丢进去烧了个干净，看着腾起的火焰，长生只觉得口里发苦，不觉低声道：“大公子，长生已经把夫人送出去了。求老天爷保佑你好人有好报，你对夫人一片痴心，夫人也知道了，只愿你回来的时候能赶快找到夫人，到时候你们夫妻恩恩爱爱，长生就是死了，在地下心里也是欢喜的。”她手里捏着的一沓子纸，就是风儿平素随手写了字的纸，却是几回伸手过去，还是没舍得丢进火里焚化。她正踟蹰间，忽然见宝意蹑手蹑脚跑进来。
    宝意上下一打量长生，随即低声问道：“人可救出去了？”看长生愣怔怔点了头，又皱着眉急急道：“那可糟了！刚才黄姨娘急慌慌跑去王妃娘娘那里，说是秦姨娘被五公子救走了，坐实了他二人果然有染。”
    “你说什么！”方才还蔫蔫的长生突然“腾”地站起身子，她的小圆脸瞬间变得通红，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她已经做了姨娘还不知足！这样脏心烂肺陷害夫人是要遭报应的！”
    “你别急啊，咱们总还有法子。”宝意立刻也随着落下泪来，一手用帕子擦泪，一手拉住长生道，“为了世子爷，咱们就是豁出性命去，也得护住夫人和夫人的名誉！”
    她二人拉着手，小声商议了几句，长生将手中的那沓子风儿写了字的纸，连同摔为两截的玉镯子，都塞进一个巴掌大小、缝得七扭八歪的青色锦袋中，一把紧紧塞在宝意手心里：“宝意姐姐，这袋子是夫人这些日子学着做的，手工虽不好，可也是花了许多心思的，她的手都叫针扎破了好多回。求你千万把这个交给大公子，千万告诉他我们夫人的冤屈——还有，夫人一直都是念这大公子的……长生、长生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宝意窈窕窕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廊子里，长生愣愣坐了好一阵，抬头望了望东方天边，长庚星已经升起，想来要不了一刻钟，天就要亮了……
    事已至此，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一夜，实在是叫人过得艰难焦心。
    头半夜，王妃与裴妈妈都等着审问秦姨娘的结果。虽说是一直就不喜欢那个古怪的山野丫头，可眼见着黄姨娘送来了她与五公子江碧阳通奸的供词，王妃和裴妈妈的心都还是重重地“咯噔”了一声。
    过了四更天，辗转之间，王妃还是觉得个中有不妥之处，刚刚吩咐裴妈妈，叫她明日亲自去单独审问秦姨娘，务必要问个明明白白。忽然就听有人来急报，说是西南角上的小厨房失了火。王妃吩咐赶紧救火，心下已经觉得事出古怪，虽然身心都很是倦乏，可刚刚才有的一丝睏意又给搅了个一干二净。
    裴妈妈也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叫来几个得力的婆子赶紧去四下里细细查问，这边还没等到有回信，又有人急急来报，说昨晚被关在小跨院中思过的秦姨娘不见了踪影，偏偏孔妃头疼病发作，连身子都起不来，金妃卢妃已经吩咐人先在府里寻找。黄姨娘说只怕是让五公子给救了去，金妃卢妃都主张要派人出府搜拿。
    王妃毕竟经风见雨，沉吟一阵之后，稳稳吩咐只许先仔细搜查府内，不准出府搜拿，免得惊动太大，闹得满城风雨。
    折腾到了此时，王妃已经是有些心力交瘁，让裴妈妈动手给自己揉了一会子发疼发胀的太阳穴，看窗外天色已经泛白，一声长叹道：“这府里如今是怎么了？一宗宗一件件，竟没有一个能省心的。”
    裴妈妈自然明白王妃心里还是为了维护儿子，所以才对秦姨娘再三再四手下留情，也跟着叹气道：“娘娘且宽心，总会过去的。算来自从那秦姨娘进了咱们王府，惹出了多少传闻闲话？也多亏着娘娘替她压了这许久，如今从卢妃那里闹将起来，无论如何拖不到世子回来再办，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王妃轻轻摇了摇头：“我也只不过就是想赶走那个秦姨娘也就罢了，你叫人把她送去南边远处，或出家，或卖给人家做小，好歹不叫逸阳寻到她，人不在眼前，过几年也就能撂开手了。哪料到碧阳这个孽障……若当真是他拐带了世子的姨娘，这丑事可就闹大了。”
    裴妈妈点头道：“是是是，她们说要派人出府搜拿，简直就是个愚蠢之人的馊主意！若真闹了个满城风雨，那世子的前程可就毁了。娘娘既然都是为了世子，那五公子的事情，就先由他吧。”
    二人正叹息忧心，忽然又有小丫头疾步走来，报说那秦姨娘并未逃出府去，而是就躲藏在西院里面。方才在府中挨院搜查之时，果然就将披头散发的秦姨娘给堵在西院中。她一听到有人进院，就尖叫着从西南角门发疯冲了出去。一众人在后面追赶不放，她直跑到“己思园”里山石的最高处，爬上“语天阁”的顶楼，一声大喊就纵身一跃，直落入墙外波光潋滟的秋水潭之中，肯定是没命了。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