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逆谋孤悯吹箫子

    惊魂未定的长生总算听出了拍门的是黄姨娘，仿佛是来了大救星，赶忙上前开了门。
    门一开，同样惊慌失措的黄姨娘一头就撞了进来，踉踉跄跄扑跪在风儿眼前，双手颤抖着拉住风儿的裙角，哭得满脸是泪：“风儿妹妹你救救我啊！我这回当真是活不成了……”
    风儿吓得瞪大眼睛，张着嘴愣了愣，才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活不成了？”伸手就去扶桐儿
    长生原本以为桐儿来了就有了主意，结果她竟然是来求救命的，吓得魂儿都飞了，傻愣愣站在原地。等到好容易想起来门还大敞着，这才手忙脚乱地回身关严了门。
    桐儿却跪在地上死活也不肯起来，仰头切切望着风儿痛哭起来：“风儿妹妹，我给那起子黑心肠的丫头们骗了！她们得了我送的好处，就仔仔细细告诉我，说王妃娘娘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裳，说王妃娘娘礼佛的时候喜欢什么样式的香炉，句句都说得有模有样，我这等没心机的就全给当了真，谁能想到啊，她们是合起伙儿来故意害咱们呐！风儿妹妹，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是存了心要讨好你，可我也是一心盼着你好，巴望着王妃娘娘喜欢你，世子爷一高兴就能不那么厌弃我，能让我还伺候你，我就也好在这府里还能有个容身之地。还有，上回你是为了帮我，才被王妃娘娘罚去思过，我吓得一连几夜都合不上眼，又从心里觉得对不住你。等我知道妹妹到最后都没把我供出来，我心里真是感恩戴德，风儿妹妹，我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我那时候就一心要报答你将功抵过，倾尽我所有都在所不惜。所以这回王妃寿宴，我费心巴力就是想能让妹妹讨王妃娘娘的喜欢。可是……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啊，那些黑心肠的丫头们怎么能这么坑人啊！方才我听见她们笑着议论，说原来告诉我的那些全是王妃娘娘最忌讳的，所以王妃娘娘才被气晕了过去。她们这是设下毒计要赶走咱们两个！风儿妹妹啊，世子爷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王妃娘娘又那么疼世子爷，必然还顾忌些，也不好拿你怎样，可是对我……我一个从外面买来的乡野贱丫头，只怕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赶出府去，弄不好就要给发卖了去，还不知要给卖去什么腌臜地方……”越说越说悲从中来，最后竟是伏地大哭，“娘啊！也不晓得你还在不在人世……女儿的命好苦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到最后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算了，最后也落个干净下场……”
    风儿听她哭娘，心里疼痛又起，一时再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也跪在地上，双手搀住黄姨娘，哭道：“月儿姐姐你别哭，不怕，没事的，王妃娘娘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好了，我保证不会说出你。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别哭……”
    “王妃娘娘和世子爷不会放过我的……”黄姨娘已经哭得抬不起头来，“风儿妹妹啊……那些衣裳饰物，还有那个定做的香炉，我都是跑了好几个铺子才定下的，王妃娘娘和世子爷若是仔细一查起来，我跑不掉的啊……”突然，她骤然停住哭声，抬起头，直勾勾望着墙壁，咬牙说了句，“还不如我现在就一头碰死，倒比给卖去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受罪要好些。”挣脱开风儿就要朝墙上撞过去。
    风儿吓得一把搂住她，急道：“不要！不要！那衣裳是我叫你去做的，那香炉也是我叫你去买的，王妃娘娘要打要罚都有我！我发誓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人卖了你，你放心！”风儿身子不济，这一番折腾已经是拼尽了全力，气喘吁吁之下，声音也有些发颤，“你好歹还有娘，只要你活着，你们母女就还能有相见的一日！好好活着，想想你娘，她也一定惦记着你。”
    第二日，王妃娘娘传下话来：因身体违和，暂时将王府中的事宜都交与侧妃孔妃打理，金妃、卢妃从旁襄助，直至王妃身体康复。至于昨日寿宴之事，竟是只字未提，更不曾说对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秦姨娘将作何处置。
    一时间，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猜测纷纷，虽然今年寿宴因出此意外，众人未能得到一文赏钱，可个个都比过年时分的兴头还高。
    而秦姨娘所居住的西院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叫人心惊胆战。
    王妃娘娘似乎是病的不轻，也顾不上来查问事情的原委，甚至连裴妈妈都不曾到西院里来瞧一眼问一声。丫头们在西院里就更是一言不发，都只顾低着头做事，个个都出奇的手脚麻利，做完事就赶紧避出西院去，仿佛这院中住的乃是个瘟神一般，所有人等只恨不能退避三舍才好。
    气氛诡异，连木头脑袋长生都觉出了别扭难受，而更木头脑袋的风儿倒觉也还好，连给王妃问安都省了，更加是连西院的大门都不迈出一步。整日里不是斜倚在榻上看书，就是望着窗外打愣，偶尔坐在桌旁，托着腮拿张素笺随手写些什么，写完了就顺手一团一丢。长生不识字，也不知她在那些纸上写了什么，就小心地将纸团铺平，只仔细收着。
    这日天还没擦黑，宝意早早领着人摆了晚饭上来，风儿好歹吃了几口，才说了句“不吃了”，一众丫头们就一阵风似地收拾了家伙，之后就一齐不见了踪影。
    风儿才吃了药，黄姨娘的小丫头阿蘅就来请风儿过听雪阁那边有事商量。风儿不想出门，就问那丫头所为何事，阿蘅说黄姨娘思来想去，好容易想出个主意，打算要为王妃娘娘绣一副《金刚经》来压惊，想请风儿过去一起绣。
    风儿一向是个连自己的衣裳破了都不会缝补的，哪里能做得刺绣这等精细功夫？只是不愿驳了黄姨娘的好心惹她难过，想了又想，干脆打发长生替自己去绣。
    长生虽说会做些刺绣的活计，只是得了逸阳临行之时的再三叮嘱，不放心留风儿一人在院中，磨叽着只是不肯去。风儿看阿蘅那一副没法子交差的为难模样，只好朝长生摆手道：“你去罢，我保证就在屋里看书，哪里都不去，也不用你伺候，你二更天之前必定回来就是了。”
    长生去后，风儿一个人瞧了一会子闲书，又逗弄了一会子黑猫夜儿，抬头见窗外升起一轮皎洁可人的圆月，不由踱出屋来观看。见偌大的庭院中不见半个人影，周遭一片空空荡荡寂然无声，便倚着廊柱，在廊下抱膝坐了，愣愣望着天上明月发呆。
    也不知仰着头望了多久，一片模模糊糊的心思里，竟然想起不知此时逸阳会不会也在思念自己，口中轻轻念出：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却忽然听见身侧的黑暗之中有人轻轻一笑，也曼声吟诵道：
    “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
    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月落潮生……”
    “你住口！”风儿扭头，已见一身白衣手持青箫的来人自暗处踱出来，正是碧阳，那微笑的嘴角上还带着些讥诮，愈发觉得懊恼，“你才是鸟！夜猫子进宅！”
    碧阳倒是不恼，慢悠悠踱到近前，深施一礼后，方才不紧不慢道：“哦——原来是风儿姑娘在此赏月，当真是好雅兴。”说着，将青箫在手掌中轻轻拍了拍，故意做出个风雅态度来。
    风儿抿了抿嘴，便转回头去，仍旧是将下颌放在手臂上，歪着头望向天上明月，冷冷说了句：“既然小白公子的一双慧眼还能看出我在此赏月，那就请赶紧移步别处，不要在这里清泉濯足，搅扰了我的雅兴。”
    碧阳“扑哧”一笑：“喂，这原本可都是我点着名儿要的名种菊花，竟然悉数都给搬到你这院子里来了，眼瞧着这花期将尽，我只得巴巴跑来此处步月赏菊，嘿，竟然还有那夺人之好的恶人嫌我煞风景，这也忒没天理了。” 看风儿瞪着自己，略略沉吟一下，随即将右手的青箫又在左手手掌中轻轻一拍，正色道，“也罢，既然给人嫌弃村俗，那我小白公子就做出些烛照红妆的风雅事来，以正视听。” 说罢，也不理会风儿，自顾自手持青箫，就对月吹奏起来。
    风儿原本正打算出言赶走碧阳，只是那箫声虽在耳旁，却又悠远飘渺浑似自天边飘来，仿佛是盘桓在梧桐树畔的一缕凄凄夜风，不着痕迹地牵人魂魄，一时倒有些舍不得打断。风儿也不知这曲子的名字，只听得出那箫声愈缓愈轻，却悠悠含蓄，哀而不伤，虽不是那种如泣如诉的调子，却反而更生出些透骨入心的悲凉之意，教人听得心中微颤。
    风儿给那箫声勾得感伤，不由轻轻一声叹息，眉心渐蹙，心下忽然觉得，若是自己能化身为一柄玉箫，可在一曲之中，诉尽这许多年来苦苦隐忍累积在心底里的哀伤难过，便是曲终之后立时崩碎做了一地碎尘，也落得个痛快些。
    碧阳看风儿虽面露哀伤，却是始终死死咬着嘴唇，眼中连点半点泪光也不见，便渐渐止住箫声，故意摇头叹息道：“在下自认为还算是颇有些个弄箫吹笛的本事，方才这一曲，那可是连看家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不料，偏偏这听箫之人竟然是个心如止水岿然不动的铁石心肠，真真是败了我这一番的雅兴哦——”
    “自己吹箫的本事不入流，还倒打一耙怪别人败了你的雅兴？我这里俗人俗地，小白公子还是请到他处另觅知音。”风儿回了神，口舌上便不肯吃亏。却没听见碧阳继续嘲弄，回头一瞧，正他一副怀才不遇的丧气模样，又觉有些不忍，犹豫一下，总算又想出个话头，“你的箫看着还不错，能给我瞧瞧么？”
    碧阳却没接她的话头，微一沉吟，眨眨眼道：“风儿姑娘所言甚是，果然是人在俗地，如何能奢谈风雅？狡兔尚有三窟，在下虽不才，却也很有几处风雅的所在。只是你又不方便随时出府去，却是可惜了。在这俗之又俗的王府之内呢，也只有一处勉强能算得风雅所在，只是这时候天色也已黑透了，我就是现在带你过去，你日后也未必还能识得路径。”将青箫在手中摩挲两下，微微一笑，道，“也罢，明日辰时末，我去那个风雅之处等你，看你有没有本事自己寻了来。到时候你想瞧我这青玉箫，抑或你想见识见识我那风雅之地的好吃的好玩的，都随你。”说着话，随意一拱手，“告辞，明天见。”转身就走。
    “你站住！”风儿站起身急道，“我没答应要去。”
    碧阳停下脚步，转回头斜着眼睛瞧着风儿：“爱去不去。你若是自认蠢笨，找不到地方也罢了，算我眼瞎瞧错了人。”
    风儿想也没想，先回了句：“你才蠢笨！”之后忽然想起他并没有说明日到底去哪里，只好开口又问，“那——那你说的那地方究竟是哪里？”自觉很是落了下风，只要又找补上一句，“我在这府中还不熟，要不你告诉我那地方的名字，我也好去问别人。”
    碧阳挠了挠头，一脸鄙夷道:“若是告诉你个名字，叫你找旁人带路过去，那还能有个什么趣味？真真一个大俗人！”看风儿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愈发觉得有趣，故意又更做出一脸郑重之色，“既然是我诚心相邀，明日我自然会留下线索，来指点你路径，你辰时三刻出门便是了。”说罢，再不理睬风儿，转身就没入黑暗之中。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