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罗绮华堂开寿宴

    世子江逸阳随太子动身后才不过几日，王府阖府上正筹划着江王妃的生辰，不想兴宁王江廷却又突然得了差事，也要外出公干。
    原来是江南盐道上出了个上下串通的贪贿大案，尤其竟然还牵涉到两名太子保荐的官员，皇帝震怒，亲自指派了吏部和刑部的主事官员前往彻查，之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甚放心，便又下旨派兴宁王江廷前去苏州亲自坐镇监督。
    既然兴宁王和世子都不在府中，今年兴宁王妃的生辰也就只好从简。白日里有些交好的内眷贵妇到府上来走动祝贺，到了晚间，也只是举办个寻常家宴而已。虽说是只是家宴，并无外客，但上下众人也均不敢怠慢，都早早来到厅中，规规矩矩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候王妃驾临。
    五公子江碧阳虽说一向是个不成器的，却也因着在他亲娘去后没少得到王妃的照顾和庇护，对这位嫡母也是十分恭敬，是以虽然今年没有父亲盯着，他倒也还规规矩矩守在府里，好歹也要等着为王妃贺寿之后才跑出去逍遥快活。
    碧阳在府里每日里五脊六兽百无聊赖，好容易熬到寿宴，便提早大半个时辰就从自己院中出来，带着贺礼，溜溜达达往王妃那边而去。一路上，这位素来贪玩的五公子满心思盘算的都是今晚家宴一毕，不管是什么时辰，自己就要立时便溜出府去痛快痛快，好好解一解这些日子以来被困在府里的烦闷，只不过一时倒还拿不准要先去哪里玩乐一番方好。
    走到蜂腰桥，瞧见水边的小亭，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闲来无事，从早到晚就在府中各处游逛，竟是都不曾见过风儿，又不好到西院里去瞧她，不如此时绕道走西院那边，或许路上会遇见她，同路闲话几句解个闷倒也不错。
    穿过一片木芙蓉，才望见扶疏花木掩映中的西院院墙，一眼就瞧见了身穿荷叶绿比甲的长生正独个曲着腿坐在石头上，两手托腮，看着树枝子上的两只雀子发愣。碧阳四下望了望，周遭都并不见风儿的影子，心下奇怪，踱到近前，故意咳嗽了一声。
    长生一惊，扭头见来人是五公子，慌忙跪下行礼。
    碧阳大咧咧一摆手：“罢了罢了，哪里要那么多的礼数来？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看长生方才那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心下更觉纳闷，就问道，“你家夫人呢？王妃娘娘的寿宴酉初就要开始，你可伺候你家夫人梳洗更衣了？”一时好心，就又添上了句，“这等场合，衣着首饰若是不得体，可是难免要落人笑柄。”心下对着自己摇头大大叹息一声：凤凰箫啊凤凰箫，原来你竟然还有这等婆婆妈妈的好耐心，来提点这个木头脑袋的笨丫头。
    长生也觉今日这个五公子态度亲切，爬起身答道：“我也怕我伺候得不得体，不过今日可是遇着好人了，黄姨娘这会子正亲自帮我家夫人梳妆更衣呢。我闲下来无聊，黄姨娘让我在外面候着就行了。”心里头替自己主子高兴，长生一向有些呆木的脸上也多了笑容，话也说得比平时利落。
    “黄姨娘？”碧阳心下有些生疑，可一时又懒得提点这个笨丫头，眉头皱了皱，“她常来与你家夫人走动？”
    长生点头答道：“以前大公子不许她进西院，她倒是不计较，大公子不知道的时候，她就拉着我家夫人去她住的‘听雪阁’里说话，胭脂也送，吃食也送，待我们夫人可好了。这几天大公子不在，我们夫人每日里除了去王妃那里问安之外，整日都闷在西院里，除了写字看书，就只能发愣，哪儿都不去，我都替她闷。多亏了黄姨娘好心，悄悄过来陪我家夫人说话解闷，还送了好多东西过来。”长生想起自己这几日也得了不少胭脂香囊之类的物事，心下高兴，一口气竟说了这许多话。
    碧阳瞧在眼里，嘴角微微一个冷笑，点点头，又问了句：“王妃的寿礼可预备下了？”
    长生又是一阵点头：“大公子之前早就预备下了，夫人那一份是和大公子一模一样的，提前就送过去了。不过黄姨娘想得更周到，说是要拜谢这些日子王妃那边每日里送来的许多补品，还帮着我家夫人又额外预备了一样寿礼。”
    碧阳愈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黄姨娘额外预备的是个什么寿礼？”
    长生挠了挠头，笑着答道：“是个上面有荷花的银香炉，黄姨娘托人帮忙从外面订做的，做得可精致可好看呢，王妃娘娘瞧见了也必定欢喜。”
    碧阳知王妃经年礼佛，想想送个香炉倒也无甚不妥，就微一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转身自去了。
    可是直到家宴上连王妃都入了席，众人按序分别上来磕头祝贺，碧阳却一直都没瞧见风儿的影子，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的黄姨娘，心下不由得有些担忧：难道那个别扭丫头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那边已经轮到裴妈妈带着宝书宝言宝文宝辞磕头祝寿，才见长生搀扶着风儿匆匆进门而来。
    若非是瞧见跟在一旁服侍的是那个木头脑袋的长生，碧阳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人是风儿。
    实在风儿今日的一身装束，与平日竟如天渊之别，几乎就让碧阳瞧得眼睛有些发直。只见她身着一件云海天青的交领广袖长衣，那衣上所绣的非花非蝶，而是一对白头比翼的大雁，下着梨花白轻绡宫裙，腰上束着一条黛绿色百合如意绦，一头长发更是梳做繁复的九鬟望月髻，额间青玉垂珠，眉心翡翠钿子，脸上妆容精致，竟是一副飘然若举、衣袂当风的神仙妃子模样，哪里还是素日里那一副半男不女的病秧子书童形容？
    只是这身装束虽美，也颇有些出尘脱俗的雅致，可在这喜庆的王府寿宴上，未免还是太过素净清冷，更让人奇怪的，是在风儿的脖颈上，竟然还用一条寸许宽的白色缎带缠了两道，怎么瞧都觉着说不出的诡异不详。
    碧阳才略略一皱眉，却听得在主位上端坐的王妃发出低低的“啊”一声，声音里竟带着莫名的讶异和惊恐。
    而才进门来的风儿却只顾着担心自己此番迟来会惹得王妃不快，只是忙不迭地跟在裴妈妈背后也跪下磕头行礼，全然不曾觉察出王妃的异样。
    裴妈妈开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听见王妃的低声惊呼，赶忙抬头，已然瞧见王妃脸色不对，赶忙顺着王妃的眼神，回过头去正看见风儿。就在这一看之下，裴妈妈自己登时也吓得白了脸，一时竟然半张着口，大瞪着双眼，半个字也说不出。
    风儿那厢却还只顾着规规矩矩磕头行礼，礼毕也不敢起身，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银香炉，低着头双手捧过头顶，颤声怯怯说道：“这个……是我的贺礼，恭贺娘娘千秋。”
    原本已经面容惨白的王妃，一看到她双手捧着的并蒂莲花银香炉，只伸出手，抖抖索索指着风儿说了句“你……”，人就已经瘫倒在地。
    方才还是满面喜色光彩照人的王妃，在这花团锦簇的寿宴上，骤然间就如同是在白日里见到了活鬼，随即就倒地不起面如死灰，一时间，竟是连心跳都没了。于是好端端的王妃寿宴，却是刚刚才摆下满桌珍馐美味，还没等到众人开席动筷，就给世子江逸阳的那位专房娇宠的小妾秦氏彻底搅了局。
    一见王妃骤然惊倒，饶是裴妈妈见多识广，也不免一时间手忙脚乱，跌跌撞撞扑过去，一手抱住昏倒在地的王妃，一摸鼻下竟然没了气息，赶忙下死力地去掐人中，口里不住念叨“佛祖显显灵哟老天爷爷保佑啊”，却是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个不住。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搭理那个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秦姨娘，都只忙着急急赶着围拢上前表现一番，顺带将这热闹瞧得更清楚仔细些。于是，三位侧妃带头，一班小妾紧随，连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大家伙儿一哄而上，这个招着玉手喊：“快请太医！”那个扯着娇嗓叫：“王妃醒来！”上上下下一时间乱作了一团。
    碧阳骤见嫡母倒地，也是受惊非小，可眼瞧着一群女眷大呼小叫着冲上去将王妃围了个风雨不透，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又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叫着“母妃”“母亲”，心中又生出些鄙夷的厌烦，只在旁冷眼瞧着这一片混乱喧闹，嘴角不由得现出微微一丝冷笑。
    碧阳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四下里打量，果然见风儿竟然还带着长生傻愣愣跪在地上，煞白着一张脸孔，双手仍是将那银香炉捧在胸前，生生就是个吓傻了的模样。
    碧阳的眼光将众人都扫了一个遍，见的确是无人在意这一对惹了祸的主仆，就过去双手搀扶风儿起来，又一把将呆若木鸡的长生也拽起来，伸手用食指的指节在长生头上敲了一记，总算是让那个木头长生回了神，将傻愣愣的风儿朝她怀里一靠，低声急急吩咐道：“你还不赶紧扶你主子回去！只傻在这里等着要挨雷劈不成？！”
    看长生扶着魂飞天外的风儿仓皇离去，碧阳这才也跟随在众人后面凑上去。他忽地心念一动，眼神就又在众人之中寻觅，看到一身胡葵暗纹橘红府绸衣裙的黄姨娘，正站在侧妃金氏的身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极是关切焦急地望着王妃，那神情与周遭众人全然一样，却是一丝破绽也没有。
    碧阳正疑心自己猜测有误，忽听人堆之中传出裴妈妈带着泪音儿的一声：“哎呦我的王妃娘娘，您可醒过来了，当真是菩萨保佑啊。”
    众人一听王妃苏醒了，愈发都往前凑。碧阳听了心下也是一松，不过觉得自己又不是大夫，凑到近前也是无用，是以反倒抽身退了出来。就在此时，碧阳却瞥见黄姨娘的眼光一冷，嘴角狠狠抿了一抿，腮上一紧，显见得是在恨恨咬了咬牙。那边黄姨娘似乎也觉出了有人在瞧她，眼角只朝碧阳这边飞速一扫，霎时间脸上就仍旧还是一副极为关切心疼的模样。
    碧阳心下愈发疑惑，那边却听有人高呼：“快都闪开快都闪开！梁太医来了。”
    长生扶着风儿，一路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地回到西院，而西院里的丫头们却是已经得了消息，此时胆子大些且好事的就出去瞧热闹，胆子小些且好事的就溜出去找人去打听，因为没有不好事的，于是就没人留在院子里顾得上来理会这对狼狈归来的一主一仆。
    风儿吓得不轻，回到屋中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只双手抖索着拉住长生的手，不住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生更是不晓得个中因由，抓耳挠腮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也许、也许……也许是王妃娘娘没看惯姑娘这身打扮？”
    风儿还是死死攥着长生的手，声音惊恐得发颤：“可……月儿姐姐不是说，王妃娘娘最是喜欢那个青色么？”
    长生想了又想：“那衣裳绣得挺好看啊，月儿姐姐肯定花了不少银子呢。是不是……月儿姐姐给夫人梳头的时候……应该……戴朵鲜艳些的花？”
    她二人正没计较，忽然有人在外面轻轻拍门。六神无主的长生还没醒过味儿，只听门外那人低低声音急道：“风儿妹妹，快开门，是我。”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