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了却红尘见血痕

    风儿死撑着一口气走出山庄，山路才转，料想秦正杰瞧不见自己了，便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咬牙忍了好一阵子的眼泪没了约束，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狠狠砸落在地上，只要一个粉身碎骨的痛快。
    一旁的吴天宝以为她又要耍赖留下，瞪着眼大声喝斥道：“你敢再要耍花样就是自讨苦吃，赶紧起来快走!”
    风儿只顾了双手紧紧捂着心口哭泣，对吴天宝的怒喝全做听不见，理也不理。
    倒是李拒看她只是咬着嘴唇无声落泪，只有肩膀瑟瑟抖动，也不过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模样，此时反正已经出了山庄，秦正杰也不会再跟了来，料想一个小小的风儿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就用眼光制止住吴天宝，自己上前轻轻拍了拍风儿的肩膀，尽量柔和下声气劝道：“起来罢，别哭了。你既然肯离开山庄，应该已经是想明白了你这辈子也休想再回去——你听话，乖乖跟我们去无相庵，这一路上我们自然也不为难你。昨天打你，也是不得已，你若是走不动，我背你好了。”说着伸手就去拉风儿的胳膊，想拽起她来。
    哪料风儿狠狠一抖手甩开他，恶声恶气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风儿咬牙艰难起身，似乎还想回头再看一眼山庄，可头才转到一半，又决然转回来，提起一口气，拔脚就走。也不过又走出百多步，不知是伤疼还是累得腿软，又跌倒在地，她也不待人扶，狠命挣扎起来，踉跄着仿佛是逃命一般，也不辨方向，只朝远离山庄的方向便去。
    李拒方才给风儿一把甩开，脸上颇有些讪讪。吴天宝看个满眼，朝李拒撇撇嘴，又转头朝风儿骂道：“不识好歹的混账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贱货色！你喜欢受苦么？若是喜欢的话早说，我拿了鞭子抽着你走！”
    风儿只是谁也不理，摇摇晃晃只是咬牙向前蹒跚而行，直到捱不住又跌倒在地。
    吴天宝也觉得无趣，又不肯作罢，恨恨嘟囔了句：“好啊，你脾气够倔，我倒要瞧瞧你有多禁得起摔打！活该没人可怜你，天生下贱！”
    李拒和吴天宝见风儿走路走得艰难，料想她也逃跑不得，便干脆只是出言指点方向，就缓步跟在风儿身后，闲闲瞧着她一路上如此走了摔，摔了走。直到眼见着日色已经将近中午，李拒终是按捺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扳住风儿的肩膀：“我背你走罢。照你这走法，天黑了也未必能走得到。”
    风儿一眼也不瞧他，狠命一抖肩膀，见没抖开李拒的手，回身用双手狠命推开他，仍旧甩下一句：“我自己会走。”
    李拒给风儿推得退了一步，皱眉道：“你不要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天宝早已经忍不住怒气，此时也跟过来便是一脚踹在风儿腿上：“你一个小杂种还如此猖狂！再惹我恼了，可不会就只拿竹片子轻飘飘地打你几下子那么便宜！秦正杰管不好你，我可不信这个邪！”
    风儿给吴天宝踹倒在地，猛然回过头，狠狠瞪向吴天宝，从牙缝里崩出两个字：“你敢！”她眼眶虽还红肿着，可那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是半点泪光也不见，带着血丝的瞳仁中分明闪过的是一道凌厉凛烈的寒光，衬着惨白憔悴的一张小脸，一股瘆人的森森鬼气逼人而来，竟连正午的日光也压不住，把李，吴二人都不由吓得一怔。还不及他二人开口，风儿也不再理睬，挣扎着又爬起身，仍旧自顾自朝前就走。
    缓过神的吴天宝刚刚开口骂了句“你这猖狂的小野种”，立刻就给李拒一把拽住，朝他皱眉努嘴摆摆手。吴天宝见师兄正色制止，也不敢再紧逼，只好忍了气跟在李拒后面。过了一会子还是忍不住，小声朝李拒嘀咕：“我昨日教训她，你还替她说情，如今知道还是打得轻了吧？我还真就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小女娃子，师父说她身上流着妖女的血脉，果然是半点不错。”
    李拒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摇摇头，没说话。正此时，见风儿又跌在地上，勉强撑着爬起身，似乎甚是吃力，便干脆上前扶她一把，结果还是给风儿一把甩开。
    吴天宝有些得意，鼻子里狠狠“哼”了一声，朝李拒一歪嘴，似乎是想冷笑一下：“我今日是见着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了，师哥，你还是省省你的好心罢，这野种是个天生来的不识好歹，就跟那个石洞里的妖女都是一个德行……”话才至此，就被李拒一句“住口”，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李拒皱着眉低声斥道：“你胡说什么！若是给师父知道了，看不废了你！”他此时神情严峻，颇有几分庄可为的影子。
    吴天宝这才醒过味来是自己一时兴起说走了嘴，赶忙也压低了声音恳求：“师哥师哥，是我说错了话，可别跟师父说，我再不敢多嘴了。”
    李拒看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将手按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我护着你这一回不难，可若是你以后再这么大大咧咧顺嘴胡说，我可未必有本事能护得住你下一回。你晓得的，咱师父恼起来，我可拦不住。”
    风儿哪里有心思听他二人在这里嘀嘀咕咕，只是咬着牙低着头，忍了浑身数不清的伤疼，硬撑着踉跄着朝前走。
    如此一直走到日色西斜，山间已然一片暮色苍茫，方看到前面一片绿树浓荫之中，隐约露出一截灰色的砖墙，似乎有些眼熟。细一辨认，正是那日风儿逃跑之时跑进去、又给尼姑推出来的那个所在。
    踉踉跄跄走到正门处，风儿方抬起头，看见灰色泥鳅脊的院门上，有一块不知经历了多久风吹雨淋日头晒的木匾，早已掉光了漆，木头也开了裂，上面刻的字虽也剥蚀了，但还是能辨认出“无相庵”三个字。
    风儿早已然是举步维艰，身上一身墨色的衣裤摔得又是土又是泥，还洇着瞧不出颜色的血迹，狼狈地粘在身上，手肘、膝盖处的衣裳已然早都跌破了，露出一片鲜血淋漓。此时，她站在这尼庵门前，仰头呆呆望着“无相庵”的木匾，夕阳的金色余辉落在她身上，也不过是一层落寞的日色灰烬。一身黑衣，一头黑发，在地上印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影子，额上黑漆漆色的“佛”字，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连脸颊上、嘴唇上都失去了血色，除了渐渐暗淡的落日光彩，似乎她已经只剩下了黑色与白色。
    十三年，是不是就已经经历了所有的生离死别？
    十三年，是不是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色彩？
    十三年，是不是已经活得够久了？
    不该再贪心了，也不能再贪心了。
    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就没有了。
    也许只要等到来生，就能够有个团圆了罢。
    只要等待，就好了，了了，就好了。
    吴天宝仍是怕风儿逃跑或是寻死，紧紧跟在她身旁，李拒方上前去叩门。
    许久，听里面有人问了句：“何人叩门？”李拒甚是客气地答道：“在下李拒，奉家师之命前来，有重要的书信要送给三位住持。”里面的人“哦”了一声，随即传来拔开门闩的声音。
    庵门缓缓打开，低头走出来一个灰布素衣的清瘦女尼，李拒忙又退后一步施礼：“李拒见过幻真师父。”
    那女尼也还了一礼，应了声“不敢当”，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生着一张容长脸，眉眼倒还清秀，只是面色有些憔悴，神情萎靡冷漠，有些木木然地逐一打量眼前三人。待看到吴天宝身旁的风儿，幻真面上突然现出吃惊的神色，而风儿却仍旧只是抬头看着匾额傻傻发呆。幻真正似要开口，李拒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幻真便仍旧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只拿眼角瞟了一瞟，冷冷说了句：“请稍候”，说罢，她退回庵内，“咣当”一声又关上庵门。
    暮色渐浓，凉风骤起，站在庵门外“稍候”了一盏茶时辰的吴天宝向李拒小声抱怨道：“咱们这是来送人的，还是来程门立雪的？真没见过这等待客之道，这几个尼姑也忒不通人情。”
    李拒赶忙朝他一摆手：“不要多话。”
    又过了好一会子，方听见那门又打开，还是幻真走出来，却连句客套言语也没有，只说了两个字：“请进。”
    风儿这时候方才看向幻真，一见之下不由得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口中含糊说了句“怎么会……”
    吴天宝一直跟在风儿身旁盯着她，一见她后退，以为她又要逃走，伸手狠狠一推风儿，低声喝道：“给我老老实实进去！”风儿还在打愣，冷不防给这大力一推，脚下一个踉跄，又给门槛绊住，一个跟头就重重摔在院中的青砖地上。
    那女尼却只垂着眼皮，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只待三人进来便返身去关好院门，之后在头前引路，引着三人朝院中走去。
    李拒唯恐再出岔子，赶紧上前扶起风儿。风儿这次并没有挣脱开，只是楞柯柯看着这个浓荫匝地的清净院落：原来在这看似并寻常的灰色砖墙之内，竟然还有另一重高大的围墙。此时进来的前院并不大，走进去才是第一道山门，也看不清山门后还有几重院落。几株少说也要两人合围粗细的古树森森翳翳，显得这一片灰色的房舍都有些低矮，四周草木郁郁葱葱，其间却是半朵花也没有，素净得只剩下浓绿和浅灰二色，，寂静得只偶尔有一、两声鸟叫，此外并无半点人声，也不知这重重院落之中可还住着其他人。
    直走进第四重院子，那女尼方引着众人走进这院中的正房。
    此时外面天色已很是昏暗，这屋中却只有屋角的一张小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这房中窗户紧闭，并没有焚香之气，只有一股令人甚为不快的沉闷阴寒的气味，使得屋中愈发昏沉沉看不清事物。这间正房想来是个禅房，屋中空荡荡的，墙上连个字幅都不见，只在东墙边放了一个陈旧的楠木柜子，除此，便是地上摆着几个蒲团，迎面并排坐着三个老尼姑，都合着眼，一动不动，虽然她三人手中的念珠在缓缓拨动，可终究是全无生气。
    那女尼合十行礼，恭恭敬敬道了句：“师父，二位师叔，他们来了。”说完便低着头侍立在一旁。
    李拒赶紧上前打躬施礼，也恭恭敬敬道：“九离门李拒，见过缘清、缘灭、缘休三位住持，三位住持一向可好？”
    居中的尼姑年龄最长，看上去已经年过六旬，干瘪的脸上面无表情，此时也并不睁眼，手中的念珠也并不停下，只慢悠悠开口说道：“你来有什么事？”
    李拒垂手而立，躬身答道：“不知缘清师父可曾看了家师给您的书信？”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