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谁怜憔悴更凋零

    大师哥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我右手手背上轻轻按了按：“风儿，莫要着急，你的衣裳是槐芬帮你擦洗的时候脱去的，不碍事。”
    听得他如此安慰我，想必是全然猜到我心中所想之事，我愈发羞恼，一时恨不能连头脸都缩到被子里去才好。
    心思稍稍一回神，我也就觉出周身无处不痛，尤其是……唉，当真是疼得刀剜一般，我咬着牙偷偷吁出一口气，仍旧闭上眼睛。嘴里的血腥气实在是让人甚是难受。
    我真的很想哭，可偏偏大师哥在我身旁就是不走，我不愿让自己更加丢人，就只能咬牙强忍，只盼着能熬到晕过去。
    我合着眼正忍得万分辛苦，这不知趣的大师哥竟然还将手抚在我头颈上道：“风儿，若是疼得厉害，你就叫出声也无妨，没人会笑你。”
    我心里暗暗大骂他多事，难道拆穿我就那么让你愉悦无比？难道就连这最后的一点子尊严也不给我么？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与我有多大的仇恨？我说不出话，不觉抽了抽鼻子，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哭了。我努力把眼睛闭得更紧，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出眼眶。我只好微微摇摇头，仍旧只是苦苦煎熬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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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阳看风儿始终只是紧紧闭着眼，眼泪却潸潸而下，将枕上浸湿了一大片，却仍旧拼命咬着牙忍耐，身子微微发着抖，料想她疼得甚是难过。略一沉吟，还是取过一方干净帕子，仔细折了两折,轻轻垫在风儿脸旁，柔声说了句：“风儿，我去给你拿碗粥来，你自己在屋中不要乱动。”说罢，也不待风儿回应，便已经起身出了屋。
    逸阳出得屋来，反手关上房门，看见外面仍在下雨。这雨虽不大，却如丝如缕不绝不断，从昨日黄昏便是一直下个不住，让青翠竹丛旁的碧绿溪水涨了将近尺许，几乎漫上了浅青的石梁。
    逸阳并没有走开，只是在廊檐下站了，淡然望着无边的雨幕，却是一心都只听着屋中的动静。
    只过了一小会儿，屋中就传出了风儿的哭泣声，那哭声被压抑得很低，声音也断断续续，但那哭声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低惨的□□声，可以想见风儿此时正忍受着如何不堪的煎熬。直将门外的逸阳听得紧紧皱了眉，心下暗自后悔：若是自己昨日能早到一会子，风儿也能少受些苦楚，可自己昨日怎的做那等赌气的小孩子勾当呢？风儿的脾气一向都是执拗死硬，又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死脑筋，其实说到底还不过只是个心智未开的孩子，若是自己不护着她些，只怕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断送了。
    风儿，风儿，你到底为何要离开九离山？这七年有余的时光之中，每一日都是朝夕相处，就给你一句轻飘飘的“我要离开”，就能一把将这山上的一切都丢开了么？你……你就一星半点子也不曾留恋么？还是你和大师哥一样，也不过只是一时赌气失了心智？
    风儿，你把大师哥给你的药贴身收着，若不是槐芬为你脱去所有衣衫，大师哥竟然还全不知晓，竟然还生你的气不肯去救你，让你白白多吃了这许多苦头，风儿，你这倔丫头……唉，说来说去也是大师哥对你不住。风儿，大师哥是当真不知道你被打成这样……
    风儿，你既然能懂得大师哥对你的一片心意，可你为何又一定要离开九离山呢？你一个小女娃子不知深浅地要独自去什么潜州，这到底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从没出过门的小丫头身无分文跑出去是件多危险的事情？纵然是你与我赌气，难道你就连暮宇那小子也不肯带上么？你一个人闯出来这一连串的祸事，只是为了告诉大家你走得决然、日后就当真再也不回来了么？到底潜州有什么，能让你如此不惜一切也要去？
    逸阳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得屋中风儿的哭泣变成了哭叫，骤然间由低惨转为凄厉。逸阳一惊，也不及多想，转身推门就进了屋。
    只见风儿虽然仍旧趴伏在床上，此刻却是仰着头，痛叫连声。逸阳忙几步抢到风儿床头，急急问了句：“风儿你哪里疼？”一时间倒不敢碰风儿，生怕触碰到伤处。
    风儿一见逸阳突然进来，登时一口咬住早已咬破了的嘴唇，重重将头撞在枕上，只死命忍着不再叫出声，身上抖索着，脖颈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逸阳想起师父说过，若是那药起了效，只怕风儿还要更受些苦楚，也不知此时是不是药物的缘故，只好小心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风儿手背上，柔声安慰道：“大师哥知道，风儿身上痛得很是难过，师父说这是那药起了效，熬过这一会子就没事了。风儿，你想哭就哭罢，大师哥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风儿并没有答话，只是见她又强忍了一阵子，终还是忍不住，哀哀叫了几声，又仰头哭叫起来。
    逸阳见她疼得身子乱抖，心下一时颇为不忍，正要再安慰她几句，紧闭双眼的风儿忽然瞪大双眼，极其凄厉喊出一声“娘——”，逸阳心头一震，忙开口哄慰：“风儿，风儿，过一会子就不痛了，好孩子，没事了……”
    风儿似乎是听不见逸阳说了什么，闭着眼皱着眉又喊了七、八声“娘”，渐渐无力地将头垂在枕上，身子仍旧在发抖，合着眼哑声哭道：“娘——你也不要风儿了么？”歇了一会子，她又尖声叫起疼来。
    逸阳只恨不能替她受苦，心疼地抚着风儿的头，口里不住安慰：“风儿乖，风儿乖，就快好了。”
    突然，风儿大睁开眼，仿佛才发觉逸阳在身旁一般，反手一把握住逸阳的手，几乎是哭号出来：“求……求你……”
    逸阳不知她要做什么，赶忙问：“风儿你要什么？”
    风儿双手死死攀住逸阳，口中一字一顿的答话却让逸阳惊出一身冷汗：“疼……我好疼……求你……一掌打死我罢，我再也受不住了……“
    逸阳心头一凛，翻过手死死攥住风儿的一双小手：“胡说！我不许你胡说！熬过这一会子就没事，你再忍一忍。”
    风儿并没理会逸阳，自顾自放声号哭：“大师哥啊……求你……救救我罢，给我个痛快！我……我疼……我真不想活了……我娘等我……”
    逸阳眉头紧皱，呆愣愣瞧着风儿，见她脸色惨白，一头虚汗，眼光恍惚，一颗血珠颤巍巍挂在唇边。
    风儿，风儿，七年多前萍水相逢，是我求师父将你带来到山上做了徒弟，你如今却要寻死？早知如此，当初却不是害了你！
    逸阳心口里狠狠一痛，一把将风儿连同她身上夹被一总都搂在自己怀里，顾不得风儿在怀中不住哭喊“疼……疼，你放开我……你打死我算了……”逸阳骤然高声：“风儿，我不许你死！你给我听清楚记清楚：我不许你有个好歹！”
    风儿一时倒给他吓得一声也再不敢出，只大睁着一双泪眼，惊恐地望着逸阳，听逸阳继续怒道：“风儿，给我好好活着！你要是有个好歹，你如何对得起我！八年了，我天天盼着你长大，盼着你懂事，盼着你明白我对你的一片心……”逸阳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脸一霎时赤红如烧，尴尬万分，傻傻愣在当场。
    逸阳怀里的风儿早给他吓得软了身子，大睁着一双凄惶惶的泪眼，半晌才嗫嚅道：“大师哥……我不敢了，你别生气，我、我怕……”她只顾了害怕，哪里懂得逸阳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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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又怎么招惹了大师哥？他冲着我大吼，吼得连脸都红了，他生了这么大的气，我是不是又要倒大霉了？
    惊吓之下，我一时都连周身的疼痛难过都忘了，惊愕了一会子，渐渐才又觉出苦楚万分。我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浑身伤处已然被摧残得苦楚万分，偏他还是将我仰面抱着，我臀腿上的伤口几乎是让我痛彻骨髓。我知道大师哥最讨厌我哭叫，只怕更加惹恼了他，只能狠命咬着牙苦熬，只觉得周身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魂灵儿都渐渐散乱开去。
    原以为这已经是十八层地狱的苦楚，却不料恍惚中又再袭来一阵更为彻骨的剧痛，直将我疼得三魂出窍七魄无主，莫说身子，连魂灵儿都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是一股脑地朝下沉。一片混沌之中，我宁愿相信有个水红色的身影抱住我，我压不住心底里莫名的难过，纵了所有力气大哭：“娘呵……”
    耳边飘忽传来一个来自天边的声音：“风儿乖，忍一忍，一会子就不疼了……”那声音不是我娘的，而是……大师哥的。
    我脑中此时原本就昏乱成了一团浆糊，这下子更是糊涂：到底是谁在抱着我？到底是我娘还是大师哥？不，我不要，我要那个水红色的身影！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她怀里。
    我拼命喊出：“娘——”
    可纵然是我喊出了声，周身的疼痛也丝毫不减，我已然是再没了精神隐忍，一片心灰之下放纵自己肆意哭喊。到后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喊了些什么话出来，反正喊什么，我娘也听不到。身旁那人似乎一直在柔声说着什么，我也一样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话出来，我脑中一直乱糟糟地在嗡嗡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轻了些，我听见大师哥声音在不住地安慰我：“……风儿不怕，大师哥在这里，风儿你不会有事的……”
    我刚刚垂着头喘了几口气的功夫，还来不及遗憾身边的人是大师哥而不是我娘，那疼痛却又如同潮水一般漫涨上来，又一点点将我淹没，一点点将我的神志都冲散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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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是七八次，逸阳强忍了鼻酸眼热，所能做的，却也只是在旁絮絮叨叨地安慰而已。
    怀里的风儿脸色惨白如雪，嘴角唇上血痕斑斑。想着风儿方才叫得犹未为凄厉，此时却突然声息皆无，难不成她是又昏过去了？还是……心念骤然一想及此，逸阳登时只觉得自己陡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抖。忙用一只手拢住风儿，却听她连□□一声也没有，更是心头一紧，急急探到风儿口鼻处的另一只手便有些哆嗦。
    待到觉出她呼吸虽微，可好歹也已经能算得均匀平稳，逸阳心头一松，两颗泪珠已自他清俊却略有些憔悴的面颊上滚落，最终落到风儿身上。
    天近三更时分，连绵不断的细雨竟悄然止歇了。
    秦正杰走进棋窗茶绿的院子，见屋中并没有灯火，便顺路缓缓踱过角门，进了锁风轩的院子。
    锁风轩屋里仍然亮着灯，透过支起的雕窗，秦正杰一眼便望见床榻上昏睡的风儿，一张小脸仍旧是白惨惨的甚是吓人。此时的风儿，没了素日那些或是活泼、或是执拗的神情，模样上还是很有几分芳伊的影子。一旁的逸阳守在床头，想来这几日衣不解带，也着实是累了，此时他正倚在床头略略打盹。逸阳看上去也清减憔悴，一个俊朗少年竟也熬得如同大病中的模样。
    秦正杰无声叹息了一下，也不想打扰，转身又原路返回去了。
    秦正杰才踏入自己院中，见正房的房门大开，便知有异。快步上前，却见庄可为正端然稳坐在屋中正位之上，忙上前施礼：“庄太师叔深夜造访，想来不仅仅是为了风儿的事情罢”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