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贱罹孤苦寸心碎

    逸阳一惊，赶忙上前一把扶住风儿，只觉得手中风儿的身子一阵瑟瑟颤抖，忙问：“这是怎么了？”
    风儿胡乱地抹着眼泪，勉强答道：“我……我没事。”声音竟也是颤颤的。
    逸阳心知有异，眼光朝风儿的腿上扫去，但黑色的裤脚倒也瞧不出什么。风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咬着嘴唇一声也不敢出，眼睛直直盯着逸阳，眼泪却仍止不住地滑落在石板地上，一双双摔得粉碎。
    逸阳见她见了自己只是怕，却又什么话都不肯对自己讲，一时没来由地一片心灰，沉声说了句：“没事就好，你去歇一会子罢。”
    风儿如蒙大赦，点头“嗯”了一声，转身便要回锁风轩去。
    逸阳看她走路仍是慢吞吞的，但此时左腿微跛，似乎是有伤，便又叫住风儿，也不再问话，只让她挽起裤脚。
    风儿刚刚还如蒙大赦，霎时又如遭雷劈，犹豫了好一会子，又不情不愿地拖延了一阵子，最后只得可怜巴巴地望向逸阳，看逸阳从始至终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慢慢卷起裤管。
    果然，风儿的左足小腿上有一处用白布包扎，而那白布已被伤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逸阳心疼之下，将风儿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轻轻解开裹伤的白布，见伤处明显是被什么动物狠狠咬了一口，还被生生撕去了一小条皮肉，创口上草草敷了些药粉，却又已经给方才流出的血冲开了不少，忙问：“这是怎么伤的？”心下其实已经猜到，必定是昨日她和暮宇偷跑出山庄去玩耍，不知是给什么野兽咬伤了。
    风儿早吓得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磨蹭到了不得已，才吞吞吐吐嗫嚅道：“昨日……我出去……有……有野狗……”不知是因为伤处疼痛还是因为惊怕，她脸上全失了血色，苍白得很是可怜。
    见风儿吓成这个模样，逸阳也软了心肠，想想既然自己昨日并不曾追究她偷跑出去玩耍，今日不如也就作罢。何况她这伤受得很是不轻，因为怕给自己知道，就背地里草草敷了些药，这一夜只怕已是疼得十分煎熬。她既然吃了这许多苦头，也算是受了些教训。自己方才出手也有些莽撞孟浪，一扳之下竟将这伤口又生生撕裂开，这样的剧痛，她竟是一直咬牙隐忍，这个倔丫头……她跟自己，近在咫尺，却终归是隔着千山万水。
    一想至此，逸阳愈发心灰，不想开口，只拿了自己的帕子给风儿先包好伤口。风儿也低着头只不出声。逸阳心知她是在害怕自己斥责，干脆也不作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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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哥一直一言不发，我心下愈发忐忑，一动也不敢动，由着他将我抱起来就要朝锁风轩走。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坦白以求从轻发落，却见三师哥贺南鸿急急快步朝这边跑来，见面就道：“师父让大师哥立即带了风儿去知剑堂，不得耽搁。”我一见三师哥看向我的眼光里带着三分怜悯三分责备，顿觉大事不好。
    大师哥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将我放在石凳上坐好，三两下给我整好裤脚，又将我抱起放在地上扶我站好，也并不多问，便牵了我的手往知剑堂而去。他走得并不快，我咬牙倒也能跟上。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拉着我，反正不管我此时心中如何想去找宇哥求救或是商量对策，我的两条腿也不敢掉头就跑。
    跟在他身后胡思乱想，忽然发觉我竟然还是不及他胸口高，原来还是我自己个子小，怪不得我老是见到他就觉得心颤肝颤的。算了，怕也没用，祸已经闯下了，就算是大师哥能大发善心饶过我一回，师父那一关我也过不去。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要少挨打，低头多认错。
    果然，一迈进知剑堂的门，我就瞧见了坐在客位上的蒋老头。他头上包着块白布，正向师父比比划划说着：“……小老儿虽说是老来得子，可咱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自己的娃子有不是咱也不会偏袒……”
    此时当真事到临头，我反倒不再忐忑，倒是站在蒋老头身边的蒋元宝一见我立时就炸了毛，一手用力拉扯着蒋老头，他另一条胳膊被吊在脖子上不能动，却还不住地用手指头指向我，口里哇啦哇啦喊着：“就是她！就在她！就是这个小子打伤我爹和我的！就是她闯进我们院子家来偷梨子，还把我们家的狗也打死了，就是她……”
    “你先别嚷嚷，爹这里正跟秦掌门说事呢，她跑不了。”蒋老头赶忙一把按住元宝的脑袋，仍向我师父絮絮叨叨，“秦掌门，这些年来九离山庄一直都跟咱们村上相安无事，只是这个黑衣裳的娃子须得好好管教管教，偷个梨子原算不得什么，可她小小年纪一出手就生生掰断了我家元宝的胳膊，还打破了我的头，这实在也是忒凶狠了。”
    我大着胆子偷偷抬起头，想瞧瞧师父的脸色，却迎面对上回过头来的大师哥，他只看了我一眼，那冷冰冰的目光直让我一个寒噤从心底打了出来，我也不敢再去看师父，赶忙垂下头，只等着听候发落。心里不住安慰自己：人家迟早是要告上门来的，左右今日也逃不过一顿打，害怕有个什么用？
    我自认为大义凛然，跟在大师哥身后规规矩矩行过礼，可等我开口叫了声“师父”的时候，我听得出自己怯怯的声音里分明带着颤音。你爷爷的，真是丢人，一上来我就矬了。
    反正已经矬了，我索性就低着头，听得师父冷冷问我：“风儿，你昨日偷跑出山庄去了？”
    躲是躲不过去了，我只好硬着头皮答了句：“是。”
    师父冷哼一声：“你闯了什么祸事，自己从实招来。”
    我是临死不甘心，还是偷眼去瞧，见师父脸色果然阴沉得如我所料，心中夸了自己一句“我果然是挨千刀的神算子”。胡思乱想终究敌不过害怕挨打，我又是哀叹又是埋怨：该死的宇哥，昨晚还在我面前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说什么就算是天塌下来都有他来替我扛，可眼前小爷我就境况堪虞，他倒好，根本就不见踪影！指望他来救驾，小爷我的屁股都给打烂了。
    万般无奈，我只得咬牙忍痛跪下，扯动了腿上伤处，疼得让我一时连话都说得不甚利落：“师父……昨天的事不能都怪在风儿头上，是蒋元宝他……”
    “你撒谎！”我还不曾说完，蒋元宝已经跳着脚朝我大叫，“不怪你怪谁！就是你跳墙跑进我们家里来祸害的！就是你偷了我们家的梨子！就是你给我们家黄狗发现了就打死我们家的狗！就是你冲过来就掰断我的胳膊！你还打破我爹的头，你就是个活山匪！”
    我给他这连珠炮似的不讲理气得满脸通红，抬头就要争辩，却一眼正看见了师父手边垂下的黑色丝绦：原来，他右手里紧握的是我丢失的墨玉。
    我总算是找到我的玉了！
    只是，它如今是攥在师父手里，不是挂在我的胸口。
    那是我的玉，谁也不能拿走！老师父说过，有它在我身边，我娘就会来找我。我娘，我的娘……
    心口深处又在作痛。这些年来，这疼痛越来越频繁，也痛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一颗带着诅咒的种子，已经在我心口最深处长成了一条布满剧毒利刺的藤蔓，将我的心越缠越紧。而我，却心甘情愿放弃所有抵抗和挣扎，那是我最后的一星指望，指望着最后一个会疼爱我的人来找我。
    娘，你到底在何处？你可知道我盼你盼得心都快碎了？
    娘，你会不会永远把我当做掌中的珍宝一样疼爱？你会不会让我永远不再害怕不再伤心难过？
    娘，你会不会像老师父一样突然就丢下我？你会不会像师父一样突然就厌弃我？
    我从不肯对任何人说出这块墨玉，也从不肯对任何人说出我对娘亲的盼望，因为我怕，我怕愿望一旦说出来，它就再也不会实现。
    猛地，师父一拍桌案：“风儿，你到底认不认错？”
    “啊？”我吓得身子一抖，想是方才走了神，没有答话，这会子看师父脸色阴沉眉心紧皱，知道若是再不赶紧说些软话讨饶，难保不要再吃个爆亏。我可不想再挨二十板子，赶忙做出个乖乖认错的模样道：“师父，风儿以后再不闯祸了，求师父饶过风儿。”
    偷眼一瞧，师父的脸色并不见缓和，心里发急，心下琢磨着是不是该哭一哭装得可怜些才能有望从轻发落，却正瞥见蒋元宝正朝我撇嘴，见我看他，他立刻瞪起眼睛狠狠一吐舌头，嘴上还做出个“野娃子”的口型。
    他这全无声息的三个字，仿佛三记重拳，一一击在我胸口，又仿佛是三只利爪，将我心口深处的伤狠狠撕开，比方才大师哥撕开我腿上的伤口疼痛千倍万倍。我一时气血上涌，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呼吸急促，心口里疼得要命，却哭不出一滴眼泪，慌乱之下只将师父当了救命稻草：“师父，元宝他胡说八道！是他欺负风儿，是他先骂风儿，还放狗咬风儿，风儿是……”
    “住口！”师父一口打断我的诉说，“你还不给人家赔礼认错！”
    他这全不问青红皂白的怒斥，让我只觉得自己双手一松，仿佛立时就给滔天的山洪直冲下了悬崖。想朝一旁的大师哥求援，却只见他一张冷脸上一双冷眼，更教人一片寒意透骨。
    就是在上回和抱石村的这些孩子打架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野娃子”这三个字的含义，它意味着我没爹没娘没家没亲人，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理也没人可以依靠，它让周围山民的所有孩子都瞧我不起，它让我在与这些孩子们争执的时候低贱得不如一条野狗。这三个字，随时都让我心口的疼陡然化作重重一股怨恨，把整个心都缠得死死的怨恨。
    我——不——是——野——娃——子！
    恼怒和热血一起冲上头顶，让我将心底最痛恨的那句谩骂脱口而出：“蒋元宝你混蛋！你才是少爹没娘的野娃子！”
    “混账！”师父一声断喝，吓了我几乎一跳，我从未见过师父脸上如此现出怒色，惊怕之下，我想也没想，跳起身朝门外就落荒而逃。
    我听见背后传来师父的怒喝：“拿住她！”随即就觉出脖子一痛，又是该死的大师哥！我给他拎住，怎么挣扎也挣不脱，只能拼命大叫：“你们冤枉我！放开我！”我听见师父吩咐取板子进来，更是害怕，手刨脚蹬大喊大叫，只是拼命想逃脱。
    二师哥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还闹！你想少挨打就快些认个错罢。” 可我当时只顾了狠命挣扎，竟是一把抓在二师哥的脸上，听得他“哎呦”了一声。
    我来不及看一眼他给我抓伤的情形如何，身子就已然给大师哥一把按着趴在堂下的青石地上。我的外裤被剥下，只剩了里面的白绫子小衣，还不及我挣扎，板子已然是落在我身后，我只叫出半声，就赶忙狠狠咬住嘴唇，不肯再叫出声，只最后艰难喊出两个字：“师父——”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