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闪读 > 武侠仙侠 > 出鞘 > 第一百六十章 昔去雪如花

第一百六十章 昔去雪如花

推荐阅读:我在九叔世界做大佬特拉福买家俱乐部刀光如月映九州丑女种田:山里汉宠妻无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神话从童子功开始神秘让我强大我的谍战岁月四合院之车门已焊死谍影:命令与征服

    俊美男子不再凭栏远眺,而是缓缓走回房中,以指尖轻点身前,一幅光幕蓦然出现在他身前。
    光幕之中的情景。
    说远也不远,因为它就在楼下那层而已。
    说近却也不近,因为哪怕是俊美男子这样山巅修士,也无法凭借修为境界,进入他人梦境之中。
    偏偏魇魔一族,生来就拥有这样的能力,叫人好不艳羡。
    有敲门声响起。
    “沈坊主,有您的书信。”
    沈修永随手一指,暂时遮掩住那幅光幕,说道:“进来吧。”
    房门无风而开。
    一位女子毕恭毕敬地给俊美男子送上书信,随后极懂规矩地转身离开,走时随手将门带上。
    这位沈坊主以双指捻住书信,那封被传信飞剑送来的信纸缓缓燃烧。
    在火光中,俊美男子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最后,信纸的余烬从他身前缓缓落下,那幅光幕也逐渐浮现。
    好似那信纸的尾巴,揭开了一幅梦中画卷。
    ————
    钟芷褪去衣衫,与那陷入沉睡的少年温存于床笫之上。
    魇魔入梦,梦里梦外都不可有外物阻拦,否则入梦之术便难以成功。
    屋中女子与少年,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坦诚相对。
    钟芷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其中一只眼,呈现淡紫色光芒,这只紫色眼眸,是她入梦后观李子衿所见所闻的窗户。
    女子另一只眼睛,则是呈现出淡金色光芒,这只金瞳,则是楼上那位坊主,借婢女钟芷之眼,观李子衿所见所闻的手段。
    一位山巅大修士,一个魇魔,同时观一位少年的心湖涟漪。未免有些杀鸡焉用牛刀的意味,然而两人却都不这么认为。反而沈修永和钟芷都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
    伴随着入梦口诀的最后一句“去伪存真”语毕,钟芷两只眼眸中的紫光和淡金色光芒蓦然放大,将自己和那个借着自己眼睛,入梦观少年所见所闻的那位坊主一同带入到李子衿的梦境里。
    她看见了一扇巨大的门。是李子衿心中的一层防备,亦可称之为戒备之心。
    通常意志力越强悍的人,心中的这扇门便越为牢固。摧毁这扇门,花了钟芷不少时间。
    当那扇门土崩瓦解之后,这位魇魔来到了一处山崖。
    山崖对面,又有山崖,两座山崖之中,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望而生畏。
    这是李子衿的心魔之一,却不是钟芷需要应付的麻烦。
    她很轻松地飞到了对面的山崖,天地焕然一新。
    出现了一座阁楼。
    一座高耸入云的阁楼。
    一座······对钟芷来说绝不陌生的阁楼。那是扶摇天下四座压胜之物其中之一的拜剑阁。
    阁楼四周皆是万千柄无名之剑。
    它们组成剑阵,亦是剑冢。
    钟芷明白了,这里是李子衿的向往之处。
    天下剑修,向往拜剑阁,不算什么秘密。
    已经潜入少年梦境足够深了,然而这位魇魔心湖之上同样得到了主人的一句心声。
    “不够。还远远不够,这些东西,不足以让我看到真正的他。”沈修永看着那幅光幕沉声道。
    钟芷得令,默念口诀,疯狂催动体内魔力,想要在李子衿的梦境中,走得更远一些。
    “再深些,给我打开!”潜入少年梦中的女子,发丝狂舞,体内散发出无尽魔力,不断冲击李子衿的梦境。
    从他的梦境之中,猛叩心门。
    如雷声般震耳欲聋的响声,迫使李子衿心中的最后一道防备被那女子卸下。
    此时,钟芷才算成功通过李子衿的梦境,来到了少年的心湖之上。
    她走过一条漫长的黑暗之路,循着道路尽头的一丝光明,追赶着,追赶着,终于走出那条黑暗甬道,来到春暖花开的心湖。
    斜阳夕照,晚风徐徐,湖中稚童划桨,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荡漾其中。
    岸边站着一个面容冷峻的小姑娘,还有一个腰悬玉牌的小男孩。
    他们望着湖上的稚童,神色各异。
    钟芷将手掌贴在自己耳边,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催动道决,要听少年心湖之上的心声。
    听那些来自过去,被深深封存在他记忆里的言语。
    一缕斜阳落下,照开魇魔钟芷赤足旁一株本已枯萎的野草,它在斜阳映照和晚风吹拂下,焕发新生,茁壮成长,顷刻之间便已与女子齐腰高,在风中摇曳不止。
    钟芷耳边传来岸上小姑娘和小男孩的言语。
    “李子衿,快回来,要是等太阳落山再回去,我爹铁定饶不了我,知了,你管管他呀。”腰悬玉牌的小男孩有些焦急,还不知道湖上划船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玩够,若是回去晚了,铁定少不了一顿板子吃。凭什么划船的是他,挨板子的却是自己?
    “我?他不是你的书童么,我管得了他?”小姑娘辫子一甩,满脸不屑。
    “你当然管得了啦,李子衿可喜欢······”岸边那小男孩话还没说话,就被湖上划船那家伙的言语打断,他赶紧低头朝自己裤裆望去。
    “李怀仁,你裤裆上有奇怪的东西!”湖上那位,好似是终于玩够了,开始加快速度,往岸边划,同时嘴上一刻不停,不再给岸边那个小男孩开口说话的机会。
    低头发现自己裤裆上什么也没有的小男孩懊恼不已,觉得自己又被捉弄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划船归来的那家伙扔去。后者跳下船来,与他扭打在一起,两人打着打着,便沾上了一身泥。
    小姑娘从中劝架,一针见血道:“你们俩别打了,等会回郡守府还有得你们受呢,不省点力气,怎么抗揍?”
    此言一出,如同在两个小男孩的心上猛扎了一刀子,好像刚才挨了那么多拳都不如这一刀子来得痛,来得狠。
    他们相视一眼,还真说不打就不打了,毕竟等回到府上,还得挨顿板子······
    通过钟芷眼睛,看了一切的那位俊美男子,喃喃道:“李怀仁?郡守府?”
    沈修永一心二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光幕,一边手上奋笔疾书,写下一封书信。写完信之后,他打了个响指,一柄传信飞剑蓦然从门外飞入屋中。
    这位折花楼的楼主,同时也作为考榆坊坊主的俊美男子将信放入那柄传信飞剑之上,默念一句口诀,再以指尖轻戳飞剑屁股,那柄传信飞剑瞬间疾驰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信上内容极其简短,无非就是喊人帮忙查探鸿鹄州哪一个藩属小国的各个郡守府上,有个叫李怀仁的小男孩······现在也许是少年模样。
    送走传信飞剑后,沈修永瞬间坐回屋内,继续盯着那幅光幕。
    魇魔钟芷目送两名稚童和一名小姑娘夕阳下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所处位置,是李子衿心中温暖之地。
    “已经相当接近了啊,距离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已经昭然若揭。”女子魇魔朝着少年心湖更深入。
    她在他心湖之上,踏波而行。
    一路拨开迷雾,来到李子衿心湖的尽头。
    钟芷低头一望,脚下是瀑布。
    在这位女子魇魔刚打算纵身一跃,飞下瀑布一探究竟之时,她竟然在这一瞬间出于本能的恐惧没有迈出那一步。
    钟芷心湖上,传来沈修永的心声,“怎么了?”
    “主人······我能感受到,那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散发灵气,威力巨大,好像只要看它一眼便会神魂俱灭一般。”钟芷迟疑不定,如实向沈修永说道。
    位于折花楼十九楼房间里的坊主哈哈大笑,“钟芷,你该不是太久没有入梦,变得生疏了吧?怎么如今连这样的蠢话都能说得出来,他人梦里再如何凶险,那也是他人的噩梦,与你这个从始至终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有何关联?他人梦境里的凶险,又如何能够伤得了你这个魇魔?”
    女子魇魔沉吟片刻,最终选择相信主人所说,她一步迈出。
    一缕雪白剑气匹练,从瀑布之下冲天而起,穿透女子魇魔的身体,将李子衿心湖之中的那个“钟芷”瞬间撕裂。
    ————
    天刚破晓,在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以后。
    折花楼十八层一间天字房内,床榻之上的赤裸女子口吐鲜血,从床榻之上翻滚而下,重重摔在地上,她已然身受重伤。
    钟芷惊疑不定地回望床上那个依旧熟睡的清秀少年一眼,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在他心湖之上看见的东西。
    她脸色苍白,受惊过度,又再吐出一口鲜血,四肢无力,瘫软在地。
    在李子衿心湖上的那缕剑气冲天而起之后,女子眼眸中的淡金色光晕率先褪去,随后是另一只眼眸中的紫色光芒,宣誓这魇魔入梦神通的紫色光芒也逐渐消散。
    那缕藏匿于李子衿心湖之上的剑气,将钟芷重伤,粉碎了这位女子魇魔的一半魂魄。
    若非钟芷及时切断入梦神通,恐怕真的只看那道剑气一眼,自己便会形神俱灭了······
    她惨笑不已。
    究竟是何人,能够在一个少年心湖中,预先埋下这种威势的剑气。
    那一剑······莫不是传说中的。
    十一境?!
    ————
    折花楼十九层,屋内的俊美男子眼中淡金色光晕刚刚消散,还以为是钟芷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正打算以心声向那位婢女问个究竟,不曾想,在他身前的那道光幕瞬间崩碎。
    从中涌出一缕剑气,在撕裂光幕后威势不停,又激荡向沈修永。
    那缕径直命中沈修永的小腹,将这位折花楼的楼主带出折花楼,在空中飞行了好一阵子,最终掉进考榆河中。
    直到沿河冲击十里之后,那缕蓄谋已久的剑气匹练才缓缓消散。
    然而其中剑意,却始终停留在考榆河上,将一条考榆河,一分为二。
    沈修永从河水中飞跃上岸,身上那件半仙兵品秩的法袍,被那缕剑气撕了个粉碎,已经化为齑粉。
    河水夹杂着汗水,从这位考榆坊大坊主的脸颊滑落。
    他顺着黎明的晨光,远望那座折花楼一眼,目力透过无数人家的庭前院后,砖瓦木板,径直停留在折花楼十八层床榻之上那个少年身上。
    “李子衿,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
    一位换了新衣的俊美男子缩地成寸,凭空出现在折花楼十八层一间天字房中。
    沈修永先是看了眼床榻之上仍旧熟睡的少年,又弯腰将食指中指并拢,伸到那个褪去了一身衣衫,光着身子昏倒在地的女子鼻下,探了探她的鼻息。
    “神魂受损么······”这位折花楼的楼主叹息一声,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粒金光熠熠的丹药,喂入女子口中,随后牵起她一只手,以二人掌心为媒介,不断为女子输送灵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女子醒了,脸色不再苍白,已经有了几分血色。
    “主人······”钟芷刚要解释什么,却被沈修永将食指抵住红唇,他摇摇头:“嘘,我都知道了,这次的事情,错不在你。是我失策了,害你神魂受损。我已用金乌续魂丸替你续上部分神魂,只是若想痊愈,尚且需要去寻一位朋友帮忙,他精通牵魂引魄之术,是此道高人。我已飞剑传信那位朋友,你且去离此地最近的仙家渡口缘生渡,等待近日停靠渡口的仙家渡船,往南边飞即可在云层中碰见那艘鲲鹏渡船。”
    钟芷点头,主人吩咐,她自然照做便是。
    “主人,我何时动身?”女子笑容惨淡,随口问道。
    从她眼角滴落一粒泪珠。
    可能是神魂受损的不甘。
    也许是即将与他分离的不舍。
    大概是挨了一道剑气,有些疼。
    都有可能。
    总之就是让一位女子,情不自禁地的掉了一滴泪,而已。
    俊美男子凑近女子身旁,以拇指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语气柔和地说道:“哭什么,我又不是不管你了。等我处理完鸿鹄州这点事,自然会去鲲鹏渡船上寻你。”
    沈修永瞥了眼床榻上那个少年,微笑道:“今日你便动身,不过······在离开之前,尚且需要你演戏演到底。”
    钟芷点了点头,有些仓促地站起身,走回床榻上。
    ————
    从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
    李子衿头痛欲裂,看着身前女子,瞳孔剧烈放大,迅速地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也什么都没穿?
    这里是······折花楼?!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衣裳,脸色凝重地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来。
    当时他跟在乔宏邈身后,在那位乔大人进入隔壁房间后,李子衿自己也打点好了老鸨,将其打发走以后。他贴在墙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寻找动手的时机,结果就有人推门而入。
    正是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自己好像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
    是她的眼睛!
    李子衿猛然记起身前女子似乎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他伸手指着她:“你······”
    钟芷随手从枕头便扯起自己的衣裳,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随意将衣裳搭在身上,却依然可以看见让李子衿看见旖旎画面。
    屋子里,春光乍泄。
    “怎么了,才刚和人家结束一夜春宵,公子便不认得人家了?”钟芷咯咯笑道。
    再看那女子眼眸,李子衿除了觉得她姿态妩媚之外,便没再瞧出什么奇异之处,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让少年思考出个结论,他瞥向窗外的阳光,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糟了,乔宏邈多半已经走了!
    李子衿提起翠渠剑夺门而出,无视身后床榻之上那妩媚女子的言语,来到隔壁房间,房门大开,屋内杂役正在打扫房间。地上的酒杯、瓜果、女子贴身衣物随意散落,一副人走茶空的凄凉景象。看来乔宏邈确实如自己所想,已经离开了。
    白费功夫了。
    “可恶!”那个青衫少年剑客,一拳猛砸出去,在墙上留下一个凹面,粉屑掉了一地。
    李子衿背剑在后,迅速离开折花楼,一路上,他都在回想昨夜细节,少年觉得这座折花楼的主人也不简单,床榻之上那位女子······同样非比寻常。
    难道这座金淮城,远非自己见到那般普普通通?
    从火烧山神庙,再到花间集客栈与吕高阳一战,到昨夜那对姐妹花,然后自己昏睡折花楼。好像冥冥之中自己所做的每个选择,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而这个意料,是他人的意料。被利用了,还是?
    少年忽然觉得,自己经历的事情越多,人生阅历越多,反而自己的疑惑也就越多,反而好像自己懂得的事情就越少。
    在考榆河的画舫那一夜,师师姑娘笑言她的一生都漂泊在水上,不知来自何方,亦不知将去往何处。
    李子衿觉得自己的人生亦是如此。而且他这一路走来,就好似脚踩伏线,只能顺着他人为他预留的伏线一路向前。
    他没有选择,因为那根伏线悬于空中,左右皆是万丈沟壑。
    只准少年向前。
    在走出折花楼一楼大堂之后,李子衿回望悬挂在折花楼外的那副对联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
    回到飞雪客栈以后,李子衿呆坐客栈后院竹亭之中,怔怔出神。
    一只苍白纸人和一只香火小人在院子里相互追逐,嬉戏打闹。
    两个小家伙近些日子打成了一团,关系莫逆,而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少女红韶。
    用那只香火小人的话来说,便是“男人之间的友谊,无需多说,喜欢同一件事,或是同一位姑娘,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无事对此深以为然,觉得那个“名字叫做绝了的家伙”说的话还算有道理,便欣然接受了这个朋友。闲来无事,便会跑来飞雪客栈后院,与那香火小人一起玩耍。
    其实柴老爷早已经随手解除了飞雪客栈针对香火小人的那层结界,但是当那只香火小人分明可以回到他身边之后,又是香火小人自己赌气,不愿意回去的。
    反正柴老爷也无所谓,喜欢玩,就让他玩去了,后院里的,金淮书铺老人是自己的朋友,认出香火小人的身份也不会点破。
    至于李子衿和那锦鲤少女红韶,显然认不出香火小人的真实身份。客栈里那些三教九流,只会些花架子功夫的武夫和仅凭一张嘴混吃混喝,到处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们,更是那有眼不识泰山之辈。
    绝不可能认得香火小人这种神性与妖性并存的存在。
    所以没什么可担忧的,飞雪客栈的掌柜,便任由自己那只香火小人住在后院里,反正夜里冷了,瑟瑟发抖的人又不是他!
    少女红韶本来趴在池塘边,喂食池塘里的那些鲤鱼们,看见师兄回来,欢喜起身向她那人间最好大师兄打招呼。可是后者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完全没有听见少女的言语,只是径直走向竹亭,最终独自坐在竹亭里发呆。
    红韶看着师兄没精打采的模样,有些担忧,朝正在追赶香火小人的纸人无事招了招手,“无事无事,你过来一下。”
    纸人无事应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女,顿时懒得去追那香火小人了,让他赢一次又何妨?!
    而一口气跑出去好远的香火小人,当他转过头来之时,发现无事没有追赶自己了,反而朝那位白衣少女走去,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遥遥指向纸人无事的后背,气呼呼地说道:“好你个无事,重色轻友是吧!”
    给少女喊过去的小家伙才不管香火小人如何在背后戳自己脊梁骨呢,无事屁颠屁颠凑到白衣少女身边,满脸谄媚地说道:“红韶姐姐,怎么啦。”
    红韶撇了撇嘴,朝竹亭方向扬了扬下巴,没精打采地说道:“喏,你瞧那边。”
    无事顺着少女的指引,望见竹亭中的青衫少年剑客,疑惑道:“害,不就发呆吗,他发呆很正常,我跟你说啊,从前就我和李子衿两个人的时候,那家伙就经常一个人傻乎乎地望着远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他脑袋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又不肯告诉我,什么事都只会闷在心里,身边又连个朋友都没有······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算李子衿半个朋友吧,可那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就我这么一个···半个朋友在身边,还总是把我这个朋友闷在包袱里,鲜少放我出来陪他聊天。都是后来有了你之后,他才几乎没有把我收回过包袱的。啊,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
    少女听在耳里,望着师兄的眼神愈发担忧了,她朝滔滔不绝的纸人无事摆了摆手,让它自己玩去。
    而分明还有一大堆话想说的纸人无事,就只能是硬生生把一肚子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它垂头丧气地走到香火小人身边,与香火小人一齐坐在池塘另一边的角落处,双腿晃荡着。
    “没事,无事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香火小人一脸老成持重的模样,轻轻拍了拍纸人无事的肩膀,安慰道。
    无事抬起头,眼神忧郁地望向那个白衣少女,叹息道:“唉,天涯芳草虽多,奈何我只痴心于红韶一人。”
    香火小人嗯了一声,点头附和道:“我也是。”
    无事猛地转过头,震惊道:“那你刚才还安慰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只财神爷的香火小人,鬼精鬼精的,一本正经道:“那可不是么,等无事兄弟你追逐天涯其他的芳草去了,我才有机会去追红韶姑娘嘛,嘿嘿······”
    纸人无事沉默片刻,旋即一个猛扑,将香火小人扑进池塘里,二人又在池塘里扭打不停,将原本安宁娴静的一片池塘搅和得鸡犬不宁,那些鲤鱼们纷纷逃离角落的是非之地,离两尊瘟神远远的。
    红韶走到竹亭外,却又迟疑不定,停在原地。原本是想走进去,安慰师兄一番。
    可是离师兄近了,原本准备好的安慰言语也忘得一干二净。
    少女本就不太会安慰人。
    甚至她连师兄因何烦恼都不知道,即便有心安慰,又从何慰起?
    思来想去,少女最终决定掉头,去往金淮书铺,想要找那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啥都懂老爷爷”询问一番。
    在少女心里,啥都懂老爷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定然能够教她如何安慰师兄!
    金淮书铺今日大门紧闭。
    “啥都懂老爷爷。”她轻敲窗户。
    良久之后,才有人推开窗户,老人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衣,头发如沾霜雪,一眼望去,尽是皑皑雪色。
    他挤出一个笑容,嗓音有些虚弱沙哑,缓缓开口道:“是红韶呀,等等,这就替你开门。”
    说完,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打算走下床,去推开金淮书铺通往后院的后门。
    红韶看着老人行动不便,没有过多思考,只是出于不想麻烦老人的心态赶紧说道:“不用麻烦,啥都懂爷爷,我就问个问题,你躺在床上就好。”
    老人欣然点头,瞧着少女焦急的模样,便知道定然离不开她那师兄,于是善解人意道:“李子衿怎么了?”
    老人在屋里,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墙。
    少女在屋外,低头站在窗边,手足无措。
    她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师兄昨晚一夜未归,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是他提前说了可能晚上不会回来,所以彻夜未归。可昨晚师兄只说去去就回,然而今天午时才回客栈,回来之后就一个人闷在竹亭里发呆,什么都不说。肯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情,我又不懂怎么安慰人。啥都懂老爷爷,你这么厉害,肯定知道怎么安慰师兄,教教我呗?”
    那个半生都在与书本打交道,直到近些年才来金淮城开了间书铺,开始借着书本与人打起交道来的老人点头缓缓说道:“这样啊。那便是李子衿有心事了,安慰一个有心事的人,最终还是得要从他的心事上落手,对症下药,方可解开心结。”
    “可是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呀,师兄又不肯说。”少女愁眉苦脸。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解决不了他的烦恼,就给他快乐。想想李子衿喜欢什么,吃的,看的,玩的。每个人,都会有喜欢的事物或是······人,只要看上一眼,便能忘却心中忧愁。”老人微咳两声,这没了灵气庇佑的身子骨,真是愈发不经风霜了,才堪堪开窗片刻,就已冷得瑟瑟发抖。
    老人每说一句话,少女红韶的头就埋得越低,听完这些,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跟师兄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却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从不夜山到金淮城,一路走来,都是师兄处处迁就自己。
    吃的,玩的,都是师兄时时刻刻在为自己考虑。
    总是师兄在问:“红韶,这个好吃吗?好吃咱们便多买一些,带着路上吃。”
    “红韶,喜不喜欢那条裙子,要是喜欢,师兄就给你买,不用担心价格啊,师兄的家底虽然不多,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红韶,哪家客栈合你心意啊,师兄不是催你啊,只是天黑之前你再不挑一家满意的客栈住进去,咱俩可就得餐风饮露了。”
    “红韶······”
    然而少女自己,却从来没有问过师兄一句,“师兄,你喜不喜欢这些?”
    从来只懂得索取,不懂得付出的锦鲤少女,第一次重新审视起她与李子衿这段来之不易的师兄妹关系来。少女发现,原来为他人考虑,是一件这样辛苦的事情,师兄为自己考虑了一路,自己却一次都没有为师兄考虑过。只会给师兄添麻烦。她觉得自己好没用,越想越难过,最终开始啜泣起来。
    没能从啥都懂老爷爷这里学到安慰人的法子,然而少女自己,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却已经哭成个泪人。
    屋内老人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伤到少女心中某处柔软脆弱之处了,他艰难地向前挪了挪,“丫头,怎么哭了?你别急啊,让我再想想,肯定会有法子安慰人的,别急别急,爷爷在想了······”
    少女埋怨自己没用,蹲在地上,啜泣不止。
    老人看见少女哭个不停,下意识地伸出双指,于身前一个横抹,想要像曾经那样,将少女心中的忧伤随手抹去。然而横抹之后,少女依旧哭泣,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早已经将修为授气于少女头上那枚锦鲤玉簪之中了。如今的他,凡夫俗子而已。再也无法,替世人抹去烦恼忧愁,更不能随手修复世间一草一木。他早已做出了选择,便只能承受那样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面对众生疾苦时的束手无策,这样的无力感,也是他终将要承受的苦难。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裹着棉衣的老人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而那个站在老人窗前,已经忘了自己来找老人的初衷,如今只是难过得无法自拔的白衣少女,哭着哭着,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那人掌心温暖,言语温柔,在她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师妹,怎么了?”
    本就已经梨花带雨的姑娘啊,心中最后一层防备也被那人言语卸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最终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痛哭流涕,放声大哭。
    “师兄···你···怎么···过来···了。”少女泪流满面,声音断断续续,哽咽着问道。
    少年俯下身子,蹲在她身前,以双手拇指替她擦去眼角泪水,淡然道:“刚才看见你站在老先生窗户边好一会儿了,看你不太对劲,就过来瞧瞧。”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好啦,别哭了,师兄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好不好?”
    听见冰糖葫芦几个字,少女心里的难过果然减弱了三分,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安慰人的法子么?
    可是,明明是她想要去安慰师兄的,没想到最后变成了师兄来安慰自己。
    红韶差点就又要泪水决堤。李子衿见势不妙,赶紧说了一连串少女喜欢的食物,“别哭别哭,冰糖葫芦不够就再加上阳春面、菱粉糕、桂花糕、烤鸭、春卷、烧饼馄饨······只要红韶不哭了,想吃什么都行!”
    少女又羞又喜,破涕为笑道:“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啊。”
    红韶低下头,以衣袖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时,如同第一次被李子衿喊小师妹的光景。
    “走吧,小师妹。”
    他笑容和煦,向她摊开一只手掌。
    金淮书铺中的老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窗外那个青衫少年,欣慰不已。
    这世上,仍旧有胜过术法神通,无须靠修为境界就能抹去世人烦恼忧愁的法子啊。
    虽然不能够,再看得更远,去亲眼看到那盛世。
    老人心中,却依然无悔。他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那个少年能够做得到。
    一定可以。
    他抬头看了一眼,好似整座金淮城都因少女的心情而变得平静起来。
    阳光明媚。
    雪停了。喜欢出鞘请大家收藏:(663d.com)出鞘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20/20971/12516605.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20/20971/12516605.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