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1章忘死
    夜深，至暗之时，只有囚牢的铁门外亮着星星点点的昏暗灯光。
    “你这样的人啊……活该……”
    梦？江城听到一句低沉的诉说。
    “你忘记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响起，江城突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是躺着，而是站着；床，没有；日历，也没有；甚至墙都不见了，目力所及之处是无垠的漆黑，零零散散点缀着几十颗不亮的星。
    他皱眉，他茫然，他记得自己正位于一家天启贵族的地牢里，现在……这是哪儿？
    江城看向自己的鞋尖，脚下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但踏起来很实在。
    试探性的跺了跺脚，却猛地传来一股失重的感觉——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似的，他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之中，有时脑袋朝下脚朝上。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江城感到头晕眼花。
    “刚刚是谁在呼唤我？还说了段莫名其妙的话……活该，什么活该？不知所云……”
    思绪刚落，江城便感觉灵性完全不受控制似的，一下落在此处，一下落到彼处，就像不断撞击的陨星。黯淡的星辰牵引着他的精神，在黑暗中不断穿梭，意识被搅动得天旋地转。他只感觉脑袋仿佛被车轮狠狠碾过似的，又昏又痛，想打晕自己，给脑袋一拳，却连半分气力都提不起来。
    他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对撞着，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贫弱。
    “我……是要死了吗……”
    挣扎徒劳无益，最后一颗纯白的星尘，自上而下，从他的脑顶飞流而落。
    地牢内，红发血族青年站在江城床边，双眼散射着紫罗兰色的光，却并不柔和美好，而是诡异邪魅。
    紫光笼罩着和衣而眠的江城，他的脑袋发起了高烧，意识慢慢涣散，猛地睁开双眼，然后彻底没了生息。
    “已经死了。”
    血族青年确认完这个结果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牢房，化作一群暗红的蝙蝠，消失在夜色里。
    ……
    然而，对于江城而言，他的意识却停留在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
    不，用“秒”来形容已经不恰当了……伴随着死亡，生命的枷锁也在这一刻崩解，江城的灵性似乎受到最直接的冲击，突然飞离黑暗的星空，看见、并来到了高居于物质世界之上的灵界。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是灵界，下意识将它当成了冥府、地狱一类的存在。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迷雾笼罩的无穷尽的物质世界，物质世界里的空间，空间里的所有物质，仿佛随着他死亡的前一刻，进入了绝对静止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转瞬即逝，但江城避过了这一次堪称“必然”的死亡。
    “避过？是这样吗？”江城的思维久久不能平静，仍沉浸在那奇异而令人敬畏的时刻：
    “在本应死去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我虽然死去，但仍‘存在’着；我虽然活着，却已经‘不存在’了。”
    这是一种空灵的状态，江城觉得他本应兴奋、激动、惶恐、后怕——但下一刻他所有情绪都荡然无存了，只留下绝对的理性与平静。
    他甚至连被杀之后的恐惧都无法产生，而是回忆起黑暗中的呼唤：
    “你忘记了……”
    江城恍惚地从梦中醒来，从床上直身而坐，看向四周：牢房、日历、床铺，以及午夜。
    他断气的时候，双眼是睁开的；那个红发青年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头。
    “我看到你了。”
    不料，江城刚说完这句话，便痛苦地战栗起来！
    他的意识似乎又要被星尘撕扯殆尽，那股难以言喻的痛感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身心。杀死我的人就在前方……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想要抓住那个虚幻的影像，但始终如猴子捞月，捉摸不着。
    他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向前爬行，但终究力竭，消散了过去。
    江城再度迷迷糊糊地从晕厥中醒来，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壁。他没劲地打量起四周：牢房、日历、床铺，以及午夜。
    “你忘记了？”
    他只记下了梦中的问句。江城的确忘记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杀自己的是谁就更不知道了。于是，他对自己说：
    “我什么都没有忘记，过去是发生过一些事情，但我不会欺骗自己。”
    “你说我忘记了，我究竟忘记了什么呢？”江城莫名其妙地笑笑，“……我活到现在，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正义、良善？为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说来容易，但真要做，从何处做起呢？
    “理想……”江城咀嚼着这个词儿，“变法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革新是让国家富强……这些理想都是明明白白的。我的理想又是什么呢？”
    “我只知道我要向前，要做好许多事情——要读大学，要管理星尘社，要实现远大的抱负……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了实现父亲的期望？为了不辜负师兄的交代？”
    江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完气后又古怪一笑：“天底下那么多人饭都吃不饱呢，就我还在这儿浮想联翩，怕不是在无病呻吟。”
    “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大多已经成婚了。”他抚摩摆在床上的黑色礼帽，“我要不要也找一个恋人呢？”
    还是算了吧……他自己一个人都活不明白，两个人岂不是更加活不明白？
    “江贤弟身陷囹圄，可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啊！”忽然，清越的声音从床对面的墙壁中响起。
    江城循声望去，墙面上出现了水波似的纹路，一名银发青年从墙里“冒”了出来。
    穿墙术？哪怕是阅读过少些神秘学和法术典籍的江城，也只是在书中见过三言两语，还从未看人施展过；更令他吃惊的是来人——火红的眼眸在黑暗中似乎燃着血一般的光芒，这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向光，向北辰！
    短暂的惊讶过后，江城对向光露出礼貌且和煦的笑容：“北辰兄，一别三日。”
    “贤弟昨日来成平旅店一事我已知悉。”向光面露歉色，“我当时正在院中与他人会面，未能分身前来邀请，实在抱歉。”
    他缓步走到床边，落座说：“院门一直开着，贤弟大可不必有所顾虑，直接进来就好。”
    “北辰兄好意，小弟心领。”江城颔首，“不知北辰兄午夜前来这地牢造访，所为何事？”
    “贤弟可知这是何处？”
    “北辰兄知道？”江城设问，“还请北辰兄解惑。”
    向光压低了声音说：“这是颍国公的别院。”
    意料之中。江城温声问道：“北辰兄深夜来见，不会是来寒暄的吧？”
    “我是来唱歌的，你信吗？”
    “宁可信其有，”江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可信其无。”
    “贤弟真是警觉。”向光把黑色礼帽拿到手中，伸出食指旋转个不停。“我受到一个人……应该算是人吧？我受到他的请求，过来取贤弟你的性命。”
    “能告诉我是谁吗？”江城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眼怀表，现在才两点不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当然不能。”向光从衣兜里掏出蜡烛和火柴，顷刻间，牢房变得明亮了许多，也温暖了些。
    “既然如此，那北辰兄为什么不动手呢？”
    “我为什么要动手呢？”向光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煎饼果子，“还是热的，快点吃吧。”
    “啊？”江城愕然地接过了温热的煎饼，揭开油纸袋后打趣地说：“这是‘最后的晚餐’吗？”
    “那要不要合唱一遍圣歌？”向光嘿嘿笑了一句，“吃完就随我出去吧，我还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江城沉默了几秒，飞快盘算着可能的结果，最终还是享用起了煎饼果子。看到江城不急不慢的吃相，向光意味不明地摇摇头，无声地哼了一下。
    “什么忙？”江城问。
    煎饼果子的味道真是不错，江城一面留恋于唇齿间难得的温热香软，一面觉着，饥饿不愧是最好的调味料。他猜向光的下一句话是“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向光说，“不过你这几日可得小心一点。”
    江城也不故作客气状，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还会倒霉上几天？”
    “是的。”
    话音刚落，江城便晕了过去，向后倒在硬板床上。煎饼果子里有番茄酱，番茄酱里溶了蒙汗药。
    “贤弟，不是为兄对不住你，实在是因为你不该弄伤那人啊。你看看，现在又走霉运了吧？”
    向光事不关己地摊摊手，看到江城彻底睡了过去，便一把将他抱起，然后扛在左肩上；右手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令牌状的神奇物品，将它碰触墙壁，墙体立时出现一圈圈水波状的漩涡。
    “还好你没一枪打死那人，要是他被你打死了，你这一辈子恐怕都将被霉运笼罩，生不如死啰！”向光一面轻声说着，一面假装露出害怕的神情，“还好那人现在安全了，你就踏踏实实受过这几天倒霉日子吧。”
    他扛着江城，无声地在颍国公别院穿行，遇门过门，遇墙穿墙。
    ……
    “嘶……”
    漆黑的梦迅速支离破碎，熟睡中的江城只觉得嗓子像是被剧毒浇灌过似的，马上就要腐蚀殆尽；脑袋更仿若被人用铁棍狠狠抡了一棍，大脑都要快被震熟了！
    “啊！”
    江城痛苦地醒了过来，这是他喊出的最后一句话——他竭力发声，却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地上跃起，警惕有序地扫视四周，同时摸了摸胸口，那支硬硬的左轮早已不翼而飞，他的风衣居然被换成了一身开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洞的破烂乞丐服！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名乞丐，江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向光！”
    “他说他是受人之托来杀我，”江城思绪飞转，“但他没有杀我，而是把我弄到了这里？我实在不知道是该感激他不杀还是该恨他……他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我的嗓子！江城无论怎样用力开口，都发不出任何声响。他的声带被灵性固定得死死的，就像被老树的根须结实地捆住了似的，半次都振动不了。
    艰难地放弃了无谓的叫喊，江城一寸寸观察着身体的其余部位，手臂和腰腿都是熟悉的感觉，只是头发——原本漆黑润泽、工整成熟的背头，现在被剃掉了一小半，发丝凌乱不堪，发型像个杂毛。
    “杂毛！”
    江城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身体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害。”
    他捏了捏喉咙，“嗓子里的树根状灵性也是这样棘手，它居然能汲取我的灵性！我想用灵性冲开他，结果不但无用，还成了树根的养分……”
    涵养很好的江城此刻心有怨、怒、迷惘，但皆未形于色，只是僵硬着面容，仿佛带了个名叫“痛苦”的面具。
    过了整整两分钟，被牵着鼻子走的他主动收起了各种情绪。事已至此，只余一道长长的苦笑。
    江城忍着头痛，盘算起来：“我现在在这里，十有八九是向光弄的；昨晚有人要杀我是可以理解的，一旦我死在颍国公府，父亲肯定会为我报仇——要真是那样，江城必然会鸡犬不宁，甚至血流成灾！到那时，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趁机搞小动作……”
    “我现在没有死，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想杀我，为什么又要把我弄成这副模样？”江城费劲地揉着脑袋思索，“难道是要掩人耳目？”
    “啊！不能想这些了……头痛得受不了了啊！”眩晕感直冲脑门，江城空空往后倒退几步，倚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坐在地上直喘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但乞丐也不是说当就能当的，我说不出话，他们应该不认识字，我现在剩下的……或许就只有这双拳头了。”
    江城用力扶着膝盖，坐端正了些。怀表丢了，他连现在是几点都不知道，只能望着星空，看着天上的月亮，用本地话在心中重重的叱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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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