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惊变

    江城的马车悠悠在街道晃荡，此时市集上的大部分买卖都已打烊。
    马儿是温顺的母马，车辆也行进得不急不慢，少年在车内安详地小憩。
    虽然与车夫“老马”真刀真枪干了一架，碰上了一位中年管家的血祸之灾，还跟颍国公府小姐楚毓珊发生了纠纷，但也得到了可以穿透灵性、查验尸体的“视之石”。
    不过即便借到了视之石，江城也没有放松心态，在闭眼之前告诫自己：
    “老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得到视之石是好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保不住什么时候又出现坏事呢？”
    “还有，我白天才为曹凤年一事发愁，天刚一黑，视之石便出现了，被我借到了手，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忽然，驾车人停下了御马的动作，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驾车者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江城平日管他叫老唐，是先前九名护卫中的一员。
    老唐是位三十出头的精壮男子，脖子上有道细长的白疤。他站在车旁轻轻敲着车窗：
    “少爷，到了。”
    不见车内少年回话，老唐却没再催第二遍，只是静静伫立着，守候在车侧。
    月光洒在车顶和他的头顶，如一面轻细红纱，自天上盖落下来。
    今晚是下弦月，清浅的绯红光辉洒落人间，群星环绕在它的四周，活泼而深湛。
    天空上的月亮共有三种颜色，上弦月是最淡的银白，下弦月是最深的绯红，而满月和新月则是玉黄，每个月还有那么一两天根本没有月亮。
    西方的吟游诗人们更是别出心裁，他们对每个阶段的月亮分别赋予了别名：新月的别名叫“盘桓”，上弦月的别名是“初潮”，满月是“长歌”，下弦月则是“夜睐”。
    这些奇颖而诗意的名字，早在千年前便已广为流传。关于月亮，每个民族都有它的传说，其中最特立独行的说法，认为天上的月亮根本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只是它们交替出现，才被误认为是一个月亮的四个阶段。
    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少，只有煤气路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为人们带去一丝温暖和光亮。
    “到了？”江城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到哪儿了，是警察厅吗？”
    “正是警察厅的后街。少爷要在车上多休息会儿吗？”
    “不用不用，”江城笑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车上也不是个睡觉的地儿，我还得赶忙过去看尸体呢。”
    江城慢悠悠地下车，揉了揉眼睛，搭了下老唐的肩膀又松开：“一起进去吧。”
    他在前，老唐在后，一路进入警察厅，直奔殓房。
    曹凤年的尸体单独停在专门的房间，红月的光芒透过窄小的窗户口，无声地投向他的脸颊，白天还是苍白的面色，此刻看起来倒是红润了不少。
    江城提着煤油灯，轻步在尸身四周环绕，细细端详死者的遗容。
    尸体全身上下几乎完好无损，眼球向外凸出，胸肺有扩张的迹象，脖颈上更是有一条红肿的勒痕。
    “这怎么看都是自杀……可你真要自杀，好歹在死前写封遗书吧？”江城一边踱步一边嘀咕，“绝命书三个字，难道很难写吗？”
    江城轻咂了两下嘴，从精神体伸出丝线般的灵性，向曹凤年的身体探去。
    和上次一样，脆弱的灵性刚一碰触尸体，就如阳光下的雪花、沉入大海的墨汁，眨眼间便消融殆尽。
    江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澄澈透明的“视之石”，摆在右眼前方，再将灵性注入其中。
    刹那间，一股清明轻快的感觉，沿着灵性之线传入他的大脑；一股像从前习武时听到老师告知“明天不上课而是休息”般的舒爽感受，飞快浮上他的心头。
    江城的精神仿佛被点亮了似的，弯曲柔软的灵性之线顿时变得笔直。直觉告诉他，变化后的灵性之线不仅强韧，似乎还具备某种杀伤力。
    他慢慢地松开右手，视之石却并未掉落，仍悬浮在眼前。
    “我的灵性得到了大幅度的加强，以前只能用灵性举起纸张、头发，后来能举起薄薄的书本、花朵，但视之石这种质量的物品，今日才能举动。”
    可惜，他灵性的总量终归有限，灵性威力越强，消耗也就越快。江城急忙散去包裹着视之石的灵性，水晶立刻落下，掉在手心。
    他又一次将水晶放在右眼前，又一次将灵性注入视之石，又一次生出坚韧的灵性直线，又一次朝曹凤年的尸身探去。
    那股消解灵性的神秘力量，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出现了。
    不过这次，江城的灵感增强了不少，对灵性的控制也有所加强。那股力量刚一出现，灵性便敏锐地往后一缩，没有与它撞在一起，避开了它的侵蚀。
    “有门儿！”
    江城眼睛一亮，原来那股消解之力是可以“躲过”的，只是需要常人难以达到的敏捷反应而已！
    “既然可以躲过，那就多试几次。”江城念头转动，“伸进去，缩出来，重复实验，看看它有没有什么规律。”
    连续四次试验后，江城发现，那股神秘力量并不会主动侵蚀入内的灵性，只有灵性碰到它时才会融解；前几次灵性之所以消融，是因为没有控制好，好比钱孔滴油，不小心将油滴到了铜钱上，故而失败。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股消解之力还真是聪明！”
    “我知道你要探查我，但我不主动出击，而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这样你的灵性一遇到我，就会被我吃掉。”江城站在对方的角度思索着，习惯性地咂了几下嘴。
    “要不是灵觉变敏感了，恐怕尝试再多，我也发现不了个中原委吧？”
    想明白后，江城小心翼翼地操纵着灵性之线，一点一点朝那股神秘力量挪动，每次一到两毫米，尽可能接近，又确保不触碰到它。
    这是非常精细的操作，其难度不下于“将油丝穿过钱孔，铜钱不沾半点油星”，十分考验眼的敏锐、手的稳定、心的耐性。
    江城从小就很有耐性，习武让他有一双稳定的手，只是眼上功夫还差了不少。但现在有了视之石的帮助，他感觉能观察更多、更细微的东西，掌控灵性更是分外得心应手。
    很快，江城的前额便浮起一排细密的汗水，这是灵性大幅度输出的体征；与此同时，他终于对那股力量有了清晰与直观的认知。
    曹凤年尸体里的神秘力量，既像一面灰白障壁，又似一块吸水海绵，既能阻挡、也能侵吞闯入者的灵性。
    “灵性消耗得太快了……”
    江城轻甩两下胳膊，用力呼吸了几大口，准备一鼓作气破开障壁。
    他握紧拳头，眉心深皱，十根灵性直线顿时聚合在一起，化作一根尖针，势不可挡地朝障壁刺去！
    刹那间，一道微小得近乎听不见的“咔嚓”声，清晰响落在江城耳畔；仅不到半分钟，灰白朦胧的神秘障壁就被尖针钻出了个小小的孔洞。
    “要破了吗？”
    江城眼中掠过一丝快意，他加大了力度，更猛烈地输入灵性。
    “咔——嚓——”
    连绵不断的、轻微的、碎裂的声音响起，那股灰白的障壁瞬间崩解，化为无数细小的光粒，消散在曹凤年体内。
    江城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收回灵性，疲累地呼出五六口气。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曹凤年的尸体突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的面部越来越苍白，血色几近凋零；全身皮肤亦然，整个人宛若一张立体白纸；他凸出的眼睛渐渐复原，脖颈间出现一条暗红的纹路，发际线上移了一公分，心跳声渐渐响起，虽然微弱，但已胜于无。
    “这是！”站在身后的老唐眉眼凝滞，拳头无声地攥住刀柄，目中闪动的凶光直指尸身。
    这位壮年男士的嘴唇抿了起来，重复念了一遍：
    “这是……”
    “吸、血……鬼。”
    这三个字缓缓地、有些艰难地从江城口中爬出。
    江城的判断出现了偏差——他有考虑过，曹凤年可能与吸血鬼之类的异常生物有着某种联系；但他没想到，这位认识已有两月的曹凤年，这个平日看上去正直守信的同学，这位五品命官的儿子，居然就是那种生物！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此事异常蹊跷，但面对吸血鬼，面对祖祖辈辈的敌人，面对铭刻在记忆与血脉深处的仇恨，以及一股在内心潜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冲动之下，他没有给自己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
    “砰砰砰！”
    江城右手从衣兜掏出左轮，毫不犹豫地对平躺着的曹凤年来了三下，正中眉心；左手指尖亮起水波般的纯白气旋，胸前的暗金项坠顿时变成黄金之色，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去！”两发气旋从指尖飚射，直指曹凤年的头颅与咽喉！
    江城看向老唐，吩咐道：“老唐，你去前厅安排，说这里发生了特殊状况，无关之人退散，要我们的人过来，吸血鬼生命力强盛，个个都是打不死的怪物，我们绝对不能把他放跑！”
    老唐肃穆回道：“是！”
    江城朝吸血鬼望去，只见曹凤年森白的眉心处，子弹已经被挤了出来，弹孔也已复原。
    “意料之中……最开始的几发子弹，只是试试这吸血鬼的成色而已。”
    江城口吻肃然，提醒自己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但为了不让精神过于紧绷，他又故作轻松说了句：“当然，如果能打死那最好不过。”
    普通子弹对这些异类生物毫无作用，江城索性收起手枪，双手都凝出气旋，一次一次轰向正在复苏的吸血鬼。
    气旋是人对异类的克制手段，它是生命的律动，是呼吸法在肉体里产生的强大能量，在体内的表现形式为“气”，在体外的表现形式为“气旋”；当气旋强大凝实，便会由气入液，形成“波纹”。
    吸血鬼的脸上和身上，密布着气旋带来的伤痕。伤痕处流着吸血鬼的血，也流着被气旋净化过的人类之血。
    这样一种可怖的存在，哪怕还未完全苏醒，就已经让江城应付得如此费力。吸血鬼的心跳声越来越凝实，他的双眼也脱离了紧闭的状态，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隙。喜欢浮世群星闪耀时请大家收藏：(663d.com)浮世群星闪耀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