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尾行

    现在是五时二十分。今天是九月三十日，处于初秋时节，太阳升起得早落下得晚，离西山还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江城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熟悉的照片，上面除了那位白裙丽人，还有银甲武士和一名金发西洋女子，只是颜色不再鲜明，成了黑白灰的交织。
    单论五官，那名西洋女子比白裙丽人也只不过差了半筹而已，粗糙的黑白照片很难还原她们的气质，因此乍一看，两位女子仿如并蒂双莲，亭亭立在船上。银甲武士人高马大，相貌英挺不凡，头盔的额间刻印着一枚图案，那是个逆十字架，十字的短柄反射着森白的日光。
    苍白的逆十字……这个图案江城似曾相识。
    它是一个完整纹章的中心部分，而那个完整纹章，是一个具有非凡力量的势力的象征符号。
    “苍白的逆十字”与“漆黑的双翼”，这是师兄言子临在信件中提到的。他与苍白议会的邪恶斗士之间，有过激烈的争斗与厮杀——莫非这群武士隶属于苍白议会？那两名女子呢，她们也是吗？江城思索着，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么明显的图案，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
    照片已经拍下三天，可江城每次看都只注意到那名白裙女子，对其他人和景物视而不见。一开始他还觉得，只是因为她的印象在脑海里比较深刻；但是，这也不至于深刻到对其他存在都置若罔闻的地步吧？
    江城久思不得其解，只能将答案归之于异人的特殊能力。
    他叹息着呼出一口气。未知的谜团越来越多，前方的道路灰蒙蒙的，像是萦绕着层层迷雾。
    也许，明年的今天他就不在这座城市了。他应该会离开故土，去遥远的西方，那里有知识与智慧之都“浮士德”，他将在那儿完成大学的学业，并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近距离与非凡者展开战斗。
    “遥远的西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江城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天启的帝都，别号“既望”的盛京城。
    那座城市比江城繁华宏伟两倍有余，令他心驰神往，尤其是各式各样的小吃，东兴门夜市上的凉粉、烤鱿鱼、水晶果酪、青莲粥、铁板烧、十字花粥、金水鸭……每每想到这些，他总感到唇舌生津。
    江城是没有夜市的，尤其是内城，晚上八时三十分市集就完全关闭了，店铺最迟九时就要打烊。不过有舍必有得，失去了热闹，相应地得到了安全——一个城市可以不繁华，但不能不安定。
    随着“水上丝绸之路”的开辟，江城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一跃成为天底下最繁华活跃的城市之一。不过比起誉贯古今的既望城、驰名海外的不夜城，江城终究显得嫩了些，少了许多底气。
    能与“既望”盛京城媲美的，大概只有西方诸庭里被尊为“君临”的君士坦丁城了吧？
    走在回家路上的江城一面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一面提防着尾随在身后的两名黑帽灰衣男子。
    这两人隐藏得很好，看上去就是两个颇具洋气的行商，走走停停，没露半点破绽。只有那两股粘在身上的目光，让对视线特别敏感的江城不用回头也意识到他正在被人跟踪。
    “他们是从成平旅店出来后跟上我的……是向光的人吗？还是吕老先生的手下？或者是杀害曹凤年的人？”
    眼下，江城思索出三种应对手段：
    “一、引他们到小巷，解决掉两个灰衣人；二、利用熟悉的地形甩掉他们；三、按兵不动、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解决他们的话，以一敌二有一定的难度，万一他们真的是敌人，是非凡者，且有备而来，那我无异于自讨苦吃；甩掉他们的话，灰衣人在跟丢后，或许会明白已经被我发现了，有可能返回原处，我可以反过来跟踪他们；将计就计的话，主动权不在我手里，万一他们只是跟着我呢？这种方法虽然最安全，但基本等同于无用功。”
    江城很快便做了决定：“选择第二种方法，先甩掉他们，然后反过来跟踪他们！”
    他一路左行右拐，跟许多认识的店家打了招呼，在流浪猫狗的粮箱内放了食物，还走到街头琴手的摊子上，陪他们唱了一曲、弹了一段。
    江城的乐理知识是很丰富的，演唱水平也引得众人频频夸赞。“礼乐”是父亲最看重的素养，这方面江城是他的骄傲。
    这一番自然随性的行为，没有引起两名跟踪者半点怀疑。江城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走了四十多分钟，绕了小半个圈子，两人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其中一名跟踪者有些不耐烦，他的声音听起来流里流气：“咱们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另外一名则沉稳得多，“再等等吧，江城本就有谦谦君子、风流小士的名号，咱们再多等一会儿，至少要看到他露出一丝半点接头的迹象。”
    “都等了好几次了！”
    “你要是不想跟，那就先回去，我知道你的实力强，可上位的吩咐你是不打算完成了吗？你要是听上位的，就得听我的。”
    “切！”流里流气的男子撇撇嘴，“这江城就是个小毛孩子，还学人装什么风雅……星尘社离开的只是两代核心成员，剩下那么多人呢？他们就真的愿意听这么一个小毛孩子的命令？”
    “不是听从，是尊敬，是对前两任社长的尊敬。”
    “方平凌、言子临，都是人杰。”沉稳男子平静地说：“他们让自己的社员有了理想，有了抱负；哪怕再没出息的社员，也有了目标，明白自己该怎样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社员们虽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但他们敬佩先进者的觉悟。”
    “觉悟……？”
    “是的，”沉稳男子轻轻点头，“或许他们在江城身上也看到了这种觉悟。”
    “星尘社的青年足有近千名，他们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有的当了老师，有的做了医生，有的去了部队，还有从商的、收租子的、卖艺的、行棋的……”
    这个沉稳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还有像我一样，在外面待久了，回老地方搞阴谋的。”
    “你真是个……”流里流气的男子还没说完，突然叫道：
    “不见了！他不见了！”
    “糟糕！”沉稳男子快步走到江城最后出现的位置，流里流气的男子紧随其后，然后迅速环视四周，发现那个小毛孩子早已消失在人流中，破口大骂了一句：
    “操！他妈的，跟丢了！”
    沉稳男子此时真想捂住他的嘴巴，或者用胶带把这张嘴封住。在街上大喊，谁知道有没有大人物或敌人的眼线？
    但他要真这么做了，至少得受一顿皮肉之苦。这流里流气的家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打一顿还好，要是再在上位那里告他一状，自己怕是又要灰溜溜地离开江城了！
    他咬了咬牙，脸色变幻，最后闭上眼睛轻声说：
    “走吧！回去。”
    江城站在一家典当行的二楼阳台上，透过薄薄的窗户缝，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的怒骂和两人离去的背影。
    他已经换成一副另外的行装，脱下了长袍，穿上了浅灰色的风衣，头上戴着黑色礼帽，鼻梁上挂着一副银框眼镜，鞋子也从布鞋换成了皮鞋，一副留洋青年学者的模样。
    “要是有易容术就好了……”江城耸耸肩，看向镜中原原本本的自我，旋即露出一个优雅斯文的笑容。
    他快步向楼下走去，见那两位走得有些拖沓，于是也不慌不忙地尾随着。
    “那两个人，好像有些矛盾？”江城暗自思量，他看见其中一位走得较快，另一位则稍显缓慢，江城猜测他是在留意四周，防止被自己跟踪。
    江城怕他们感知到自己的目光，因此并没有紧紧地盯着他们，而是先预设灰衣人要走的路，设法跟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他一面若无其事地前行，一面每隔三到四秒就朝灰衣人的方向观察一次。这样虽然比较容易跟丢，但很难被发现。
    “如果我跟丢了，就再把他们吸引过来。”江城想道，“他们跟踪我，应该是上头的命令；我跟踪他们，只是一时的想法。我跟丢了无所谓，他们跟丢了可能要受罚，所以这个想法可行。”
    幸运的是，他们一直没有消失在江城的视野之内。他跟着他们，从繁华的地段来到人流较为稀少的地带，中间还乘坐过公共马车，为了避免被发现，江城的马车还驶到了他们的前头。
    目的地是一片小园，里面有假山和水潭，潭旁栽种着一棵棵柳树，柳树外是白杨，草地中铺着石子路。
    江城来过这里几次。九岁那年的春天，柳树还青翠欲滴，他却得了病，家丁带他来这里散心。同伴们都在学堂，只有艾琳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坐在石凳上看着他捡起石子打水漂。现在他的病消退了，身体强健，但柳树已经老了。
    小园西面，是一幢幢砖红色的独栋房屋。江城远远地站在树下，看到两名灰衣人朝左数第二栋屋子走去。
    那个走路较快的男子迅速敲了敲门，动作中带着独特的节奏，但被身体挡住，因此没能让江城得见。
    不多时，门开了，一位穿着白衬衫的西洋男子探出脑袋。他面色红润，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江城不由得联想到照片上的那名金发女郎。一番简短的交谈过后，灰衣人便随金发男子走了进去。喜欢浮世群星闪耀时请大家收藏：(663d.com)浮世群星闪耀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