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碰盏

    “每个人都有灵性，并能通过灵性感应到灵界。据说灵性世界是理性世界与物质世界的交织，当人们剥离了灵性中的‘恶与欲’，便能求得天理。”
    师兄言子临的话萦绕在耳畔，江城那时不禁想，或许这便是“存天理去人欲”的由来吧？
    江城明白，灵性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心态”或“悟性”，而是具有难以理解的神秘性质。
    它与精神、灵魂息息相关，却又能作用于物质。它可以改造世界，也可以破坏世界，人和智慧生物能改造它，异人便是拥有强大灵性或非凡血脉的人。
    他问永枭：“你从这份灵性上有获取什么信息吗？”
    “像水一样，像深湖。”永枭又坐下来，喝了口咖啡，这次没有一饮而尽。“我的灵性离开精神体后，会在空气中留存一段时间，但一碰到尸体上的灵性，就像石头掉入水中，啪地响了一下就消失了。”
    “怪不得，我的灵性碰到尸体也是这种感觉……我还以为，是这具尸体本身，曹凤年的体质特殊，灵性一碰到就会消散。”
    江城略显轻松地看向许自维：“维哥儿，你比我们都早去现场，有什么看法吗？或者新发现？”
    “这桩案子我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了。”许自维叹了口气，“我连‘本我的精神体’都找不到，何谈灵性？”
    他补上一个勉力的笑容，“不过跑跑腿什么的，我绝对能做到最好。”
    许自维、江城和伙伴们，都尝试练习过古老的冥想法。那是一份很珍稀的文献，记载了人类理解本我、精神与灵性的方法，上面满是古旧的图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字，古字旁有现代汉语注释。
    这是星尘社初代社长方平凌留下的宝贵财富，传给了言子临，言子临又传给了江城。
    每每夜深，困意染上心头时，便是冥想的最佳时机，此时大脑放松意识舒展，梦境更是掌控精神的最佳场所。人也可以在清醒时冥想，但这只是和尚念经般的行为，甚至还不如和尚——和尚念经念得多，职业水平肯定能上升，说不定还能成为得道高僧，当上方丈；可人冥想得再多，又能得到什么呢？
    许自维率先试着冥想了一个星期，结果一无所获。
    困意席卷时，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睡觉”，哪怕在困倦中念诵着古字，声音也会越来越低迷，意识也会不自觉地涣散。
    江城现在可以操纵少许的灵性，但这些灵性不仅稀薄，而且如沙滩上的潮水一般，时多时少，时有时无；为了这变幻不定的稀薄灵性，他整整三年的夜晚都是在冥想中睡去的。
    他打听到浅眠花的花露能让人微倦，然后慢慢地进入浅层睡眠，期间人可以保持迟钝的思想，也可以缓慢地念诵。两个月后形成了条件反射，江城便不再依赖浅眠花也能冥想入睡了。
    这两个月，江城连灵性的半点边都没摸到。
    一年后，江城终于找到了本我的精神体；两年后，他可以操纵灵性移动一些小物件，比如纸张、针线。
    这并不是什么很苦、很累、很需要毅力的事，就和每晚都祷告的信徒差不多。江城想着，把它当成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好，就像每天都要吃饭、喝水、五谷轮回一样。
    人不能一天之内就从矮个子长成高个子，吃一顿饭对身高增长起到的作用很微小，但多吃点总比少吃、不吃要好。生长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灵性的增长也是一样。
    不过，和永枭那种天生具有强大灵性的人相比，或许“努力”两个字真的只是上天开的一句玩笑吧？
    江城一直认为，自己那点“灵性”是很鸡肋的东西。有了它，或许能打开一扇神秘的大门；但没有它，自己一样能学习知识、练就武艺、惩恶扬善，为人们带来幸福。
    他的视线在许自维和永枭二人间扫动两下，并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捏着下巴说：
    “按常理推断，如果凶手只想掩盖自己的气味，那完全可以在杀人后撤去残留的灵性。但他却一直将这层灵性留在死者身上……”
    江城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许自维便脱口而出：
    “凶手是要用灵性掩盖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江城表示赞同，“但我们要如何知道，灵性掩盖着什么呢？还有，灵性离体一段时间就会消亡，为什么它能像附骨之疽似的，一直残留在凶手身上呢？”
    永枭状若随意地插口道：“把死尸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踏实一点？”许自维看到这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样子就来气，“那可是五品命官家的公子，他父亲曹德曹大人是天启朝廷委任的，说不准上面还有大人物！”
    “关我什么事？”永枭无所顾忌。
    江城深知，跟永枭讲人命就是对牛弹琴。纵使杀人是滔天大罪，这家伙也可以弄出无数手段，让人乖乖躺在他的解剖台上。
    威逼不行就利诱，钓鱼不行就扮鬼，这年头为了钱财卖女儿的人还少吗？江城内城是没几个了，可外城呢？那么多流民！
    何况永枭虽然行事无忌，但他对人体解剖学的研究，在整个江城、包括天启王朝西北地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江城隐约听说过永枭在外面草菅了几条人命，但并未求证；在自己的地盘上，这家伙也没杀过什么不该杀的人。
    更多的时候，他会偷偷地潜入殓房，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几具尸体。
    想到永枭有时偷完尸体还一脸憋屈的神情，江城不禁笑了起来：“除了解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剥去尸体上的灵性？”
    永枭挑眉望向江城：“听说近日，万华楼有件特级拍卖品叫‘三眼黑曜石像鬼’，没错吧？”
    “据说它是神话时代的遗物，但已经失去了灵性，只能当看门兽用。”
    江城对答如流，“飞舟会上还有不少别的有趣的遗物，但每一样都是天价，我只是个四品同知的儿子，如果你要我花钱竞买，钱是一方面，还得看最上面那些大人物的脸色，他们来江城就是冲着贸易去的。”
    “你为什么不是皇帝的儿子呢？”永枭撇撇嘴，“三眼黑曜石像鬼的第三只眼，是一块深红的透明水晶，可以将发散的灵性聚集到一点再射出，从而具有‘穿透’的性质。”
    “将自我的灵性凝聚成点，穿透或刺破尸体表面的灵性，寻找被掩盖于使体内的真相，听上去不错。”
    “还有别的方法吗？”
    “不知道。”永枭摊手耸肩，“我还是决定把那人的尸体弄回来研究，你不用阻止我，你也阻止不了我。”
    许自维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要造成什么牵连。”
    “放心，我要是被抓了，只会说出你一个人的名字！”永枭怪笑一声，“啪”的一下又狠又快地拍向许自维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许自维疼的呲牙咧嘴，急忙把手缩回去：“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在提醒你。”
    “不用谢。”永枭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突然一拍脑袋，怀着敌意看向许自维：“等等，你说我是狗？”
    “我有说吗？”许自维张大嘴巴，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我只说不识好人心的是狗。”
    “哦，是这样啊。”永枭呆了呆，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我研究尸体、勘破案件，真是一副好人心肠啊。”
    顷刻，他呆滞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戏谑，像是在说：“可你压根就不识好人心，你是不是狗？”
    江城微笑着观察二人间的斗嘴。他突然发现，永枭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道黯淡的金光，它快而暗，坐在侧面的许自维没有看到，永枭自己也没有察觉。
    “这是血脉的象征吗？闪烁金光的眼睛……”他飞快思量道，“典籍记载，古有异人，身含‘龙’血，瞳仁呈金黄之状。但只闪烁一点金光，或许是因为血脉不够纯粹强大？”
    当然，自己对这方面的了解只是一鳞半爪，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江城轻笑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其他社员什么时候能来？”
    许自维闷闷地说：“今晚七时。”
    看着坐在对面云淡风轻，还用手撩起一头褐发的永枭，江城善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和一个不讲道理的半疯子斗嘴，能有好结果吗？
    许自维一时更郁闷了。不过很快他便不再有这种神情，而是正色道：
    “官府那边，就暂时这样交代吧？直接说这是一次特殊杀人案件？”
    “没错，星尘社创立的初衷之一，不也是为了帮助官府解决这类问题吗？”江城活动了下手腕，“不过现在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学会，也是挺不错的。”
    实事求是地说，许自维更喜欢作为进步青年学会的星尘社，而不是作为特殊组织的星尘社。
    这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这个洪流激荡的年代，创立了这样一个学会。他们是来自九湖六海的伙伴，有着不同的发色、瞳色和肤色，却同样地追求先进。
    星尘社迄今为止已有近千名社员，其中有很多都出身平凡，也没有远大的抱负，但至少希望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明白“知识即是力量”的道理。
    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发下宏愿，誓要为国家民族乃至全人类而奋斗。
    他们宣称，要走遍世界的陆地，游览广阔的海洋，追求知识的完善，剥开历史的迷雾——他们的确这么做了。
    方平凌、言子临两位师兄，以及团结在他们身边的有志青年，纷纷将视野投向了王朝的民间，投向了先进的西方，投向了海外广阔的天地。
    今年是1822年，是星尘社建立的第十三个年头；
    西方的文艺复兴早已完成，宗教革命也很快便踏入尾声。工业迭新后，七位国王组建的一体化联盟彻底战胜了周边各国，在西方取得完全的霸业，号称“诸庭”；
    广阔东方的“天启”王朝，先后历经救亡改革、维新变法，两场运动都取得了卓然的成效，对内步步为营，对外扩海开疆；
    新大陆的联邦共和国已经步入正轨，它饱受战火的洗礼，融合了东西方各种各样的民族，崭新的制度，多元的文化，进步的理念，都使它蒸蒸日上。数十年的韬光养晦，它的工业水平彻底迈入强国之列，并制定了一部全人类公用的历法与度量衡；
    三大强国并立于世，异人们也纷纷不甘寂寞，渐渐走出幕后，老百姓也开始见到、认识到这个群体，他们如迷雾和狂风般搅动着人世间。
    星尘社的两代前辈，方平凌一代已过而立之年，在新大陆取得了杰出的成就；言子临一代则在西方拼命地汲取知识，如今初显锋芒。
    江城从小就受到他们的熏陶，他清晰地感受到，同学们勃发的血性有如冉冉升起的太阳般火热；他们与我，乃至后来者，将如漫天的星尘，散射到世间的各个地方去。喜欢浮世群星闪耀时请大家收藏：(663d.com)浮世群星闪耀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