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作

    江城是商业都会，更是战略要地、交通枢纽，它的位置太过关键，不仅维系着天启西部边陲的稳定与平衡，更是开眼看西方的窗口之一。
    三大邻国都没有将它纳入囊中，而是派官员共同组建江城宣政府，最高长官是一名府主和两名府副，分别由三国官员担任，每三年一轮换。府主是从三品衔，府副是正四品衔，比天启地方的从四品知府要高。
    曹凤年的父亲曹德与江城的父亲江稷虽然都是天启人，但并非一个派系。江稷是江城本地出身的官员，而曹德是天启朝堂委派的，级别是正五品府丞，比从四品同知江稷低上一级，说话更是远没有后者管用。
    “曹德大人才上任江城五六个月，曹家的公子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死了……他是不是得罪了谁？”有小吏好奇地四处询问，遭熟识一顿反诘：
    “曹家公子，他哪能得罪人？这可是朝廷命官的公子，别人得罪他才差不多！”
    有人私语道：“真要说得罪，恐怕也只能是得罪了江大人家的那位公子吧？”
    有人凭常理推断：“你说江城公子？当警察昨晚到达案发现场时，曹家公子的尸体还是热的，明显死了半小时不到。江公子当时一直在家中，怎么可能作案？”
    有人不假思索地否定：“江城公子那般古道热肠的好人，怎么可能杀害同年呢？”
    也有人耸耸肩，摇摇头，咂咂嘴，指点江山：“人心的险恶谁知道呢？因为一个女人，就连亲兄弟都可能反目成仇，何况两个话都没说几句的人呢！”
    曹凤年倾慕艾琳一事，原本只是学校里的小事，现在闹得家喻户晓。说江城的还好，倒是有不少人指责起艾琳，说她水性杨花。
    “一个女孩子家家，放十年前可是要好好呆在闺房里，熟读女训的！现在搞什么‘维新’，让女儿家上学堂读书，行，读就读吧，咱们也认了，可这读书居然读死人了，你们看看！”
    祝子华复述在街上听到的话。刚说完她就用力一拍桌子，好看的眉毛锋利得像把尖刀。她义愤道：
    “这是什么逻辑！更可气的是，说这话的还有三四个是女人……”
    祝子华笔挺地站在艾琳身侧，艾琳正坐在书房，今天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家里练字，一板一眼地对贴临摹。
    “好啦，”艾琳放下毛笔，拍拍祝子华的手背，温声说：“清者自清，不是么？以前女孩子还不能到学校上学呢，现在不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男同年们一起上学读书吗？以后会好起来的。”
    “西方国家十多年前就有女子中学了！”祝子华不忿地撇撇嘴。
    “好啦好啦别生气，”艾琳起身搬来椅子，扶着祝子华的肩膀请她坐下，然后才自己坐下。“些许流言，无伤大雅，说不准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散播的呢。”
    “你的意思……是杀害曹凤年的黑手散播的？”祝子华脸上顿时浮现出担忧的神色，“那你……”
    艾琳轻浅一笑：“现在知道担心、知道害怕了？”
    “死人的事，谁不害怕？哪怕不害怕，担忧也是有的啊！”祝子华“腾”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踢倒。
    “是啊，终究是活生生的性命。”艾琳略有些担心地说，“不知道是谁干的，但很有可能是冲着他去的……”
    “他？”祝子华扶着艾琳的肩，“要是冲江城去的，那我倒放心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她轻而快地拍了拍胸脯。
    “你，你拍我……做什么？”
    艾琳嘴唇微张，瞪着祝子华，神情茫然了一瞬。过了六七个呼吸，怒气才浮现在她的脸上。
    “听说胸部击打按摩能促进血液循环，对身体有好处……”祝子华连忙用不知哪里听到的流言搪塞，但发觉艾琳是真的生气了，她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的确十分失礼，于是急忙换上道歉的口吻说：
    “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也是第一次嘛……就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头也垂了下去。
    艾琳此刻的面色像深沉的湖水。近两年前认识这个女孩的时候，她还是那般飒爽英姿的模样，现在怎么越来越轻薄了呢？艾琳心中涌出一阵“不可原谅”的气恼。可看到祝子华低声下气的样子，又感到一点点的好笑和无奈。
    艾琳指着椅子，对好友做出个“请”的手势，祝子华乖乖地坐下了。
    她轻叹一声，静静地看着祝子华的眼睛，认真地说：
    “子华，思想可以开放，但不要放纵，好不好？”
    祝子华一怔。
    她蓦然感到，艾琳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带着让人折服的力量。沉默了几秒，她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轻声问艾琳：“江城怎么办？他现在可是唯一一个有杀人动机的人。”
    “如果你是断案的官僚，你会凭借这子虚乌有的动机治他的罪吗？”
    “当然不会。”祝子华伸出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说：“我的脑子有些生锈了……来江城两年了，却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凶案。”
    “是啊，近两年来，七百多天的第一件凶杀案。”艾琳细腻的面容浮起一缕伤感。“和那次一样，就在我的身边……”后面这句她没有说出口。
    祝子华又站了起来。她推开书房的窗棂，浓烈的阳光洒向案头。“维新变法后，退役老兵被安排到警察机构，城中治安好了许多，但凶手，还是防不住啊。”
    “行凶易防凶难。”艾琳简洁地回应，“想去查案吗？”
    “查案？好啊。”祝子华略觉意外，但没有细究，而是问：“我们打算怎么做？”
    “跟我走吧，去以前查案的地方。”艾琳率先走出了书房，“那个时候还没有专门的警察机构，我就已经熟识那里了。”
    她们的目的地比较偏僻，位于外城，是一家小茶馆。
    馆子朴旧，坐落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内，门庭冷清，门口的地面带着水渍，显然是已经洒扫过了。灰蒙蒙的瓦片挂在屋檐上，摇摇欲坠，但几年来愣是一直没掉。门口立着根细长竹竿，竿上挂了面破洞的大黑旗，旗的正面绣着篆体“茶”字，另一面则是被刮花的半个“酒”字。
    几张八仙桌摆在馆内，虽老弥新，绛红的桌面反着白光。
    江城坐在桌旁，拿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向坐在对面的青年发问：
    “你能预知未来？”
    “预知未来是神该干的活。”青年朝他的茶盏轻吹了口气，“我们生而为人，责任是创造未来。”盏中，咖啡的香气逸散开来。
    江城好奇地问：“曹凤年是你杀的？”
    “我今天上午才回来，而那人死在昨天傍晚。”青年像饮酒般将咖啡一吞而尽，“我可不会时光穿梭。”
    “不在西方好好读书，灰溜溜地跑回来，又打算研究死人了？”许自维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他的身影紧跟着声音出现，手上残留着一丝牲畜的血迹。“我可告诉你，现在的江城一天好过一天，你要是为了研究死人而制造恐怖，那就去外面祸害去。”
    江城饮了口茶，“警察厅验尸的结果是自杀。”
    青年摇头怪笑了一声，把茶盏立在指尖，轻轻一旋，它便疯狂转动起来。“我家隔壁那条毛被烧了一半的大花狗都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没事自杀干嘛？”
    “这凶手是在挑衅官府啊。”许自维落座二人身侧，视线落到青年上下翻飞的手技表演之间。“看来咱们‘星尘社’又有活儿干了？”
    “最好能多死点人，”青年兴奋地说，“将死之人也不错，我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嘿嘿，我保证！”
    “你得先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和我们一同将凶手绳之以法。”江城温声问青年：“我师兄在索浮林学院过得还好吗？”
    “不知道，”青年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他要我告诉你，他有字了。”
    “真的？”江城既高兴又期待，“师兄的字是什么？”
    “无惑。”青年将手指伸进江城的盏中，蘸着茶水写下这两个字。
    “无惑，无惑……”江城重复念了几遍，“言子临，言无惑。我明白了，那你呢？你的字是什么？”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咖啡喝？”青年谑笑两下，“有人给我取了个‘绝魇’的绰号，也有人称呼我‘彻鬼’。我两个都不喜欢，他们取名的技术太烂了。”
    “你的‘永枭’也好不到哪个地方去。”许自维觉得青年是五十步笑百步，“永鸣于世的恶鸟，还不如带来绝望的梦魇呢。”
    青年浑不在意许自维的挖苦，“这个也不是我取的，只是那会儿我正想要一个绰号罢了。”
    许自维对永枭的观感是复杂的。他是个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儿，仪表疏朗英挺，为人颇具义气，行事随心不拘小节。除开友情，他对永枭这种“魑魅魍魉”式的人物颇有微词，却又欣赏他自在无拘的性子。永枭倒不在乎别人对他是什么看法，只是问江城：
    “还有咖啡吗？”
    “你也去过现场了，先说说对案件的看法。”江城招呼店家，那是个老头儿，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老人家的眼睛是矍铄的，动作迅速，很快便冲好了一杯醇黑的咖啡。
    “死者是被勒死的，然后凶手把他吊在房梁上，做出上吊身亡的假象。”永枭起身，围着八仙桌来回踱步。
    “现场很干净，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任何线索。”江城在“任何”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死者身上只有一道勒痕，除此之外连个伤口都没有；也没有毒杀的迹象。”
    “气味。”永枭停步，闭上双眼，做了个浅嗅的动作，“尸体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气味。这怎么可能？”
    “我们可没你那样的鼻子。”江城赞了一句，复问道：“接触尸体的人有好几个，但他身上一点旁人的气味都没有？”
    许自维问：“掩盖气味的手段？是某种药草吗？还是熏香？”
    “不！都不是。”永枭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江城观察到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好奇，一丝愉悦，一丝痴迷：
    “是‘灵性’。”喜欢浮世群星闪耀时请大家收藏：(663d.com)浮世群星闪耀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