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纪事(番外篇)

    公元前一万九千年  神界
    长长的天幕铺满通向神界的天梯，美妙的星河环绕于其上，打造出梦幻的光景，尽管是茫茫黑夜，也仍然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这是光明之神塞罗米亚的神殿，被月亮之神的光芒眷顾过的神殿，散发着冷冷的皎洁的月光，存在于神界的一角，那美妙的‘身影’虚幻而真实，正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塞罗米亚本就喜静，所以在神界创造之初，就将自己神殿的地址选在了离神界中心较远的洛河之颠。
    他想，如果不能依山，那起码也要傍个水才好。
    塞罗米亚跪坐在神殿最中央的汉白玉石壁之上，洁白的衣摆散落在一旁，远远望去，如同与石壁融为一体，他的肤色雪白，懒得搭理的一头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身为天神的他们，是不被允许修剪自己的头发的，连同身上的每一丝毛发，不然会被视为对神界的不敬。
    尽管到现在为止，米业也不知道这条神界律令到底是谁定的，但作为神界领导地位的存在，他也不得不去遵循。
    他的头发越长越长，偏偏还比其他天神的头发长得要快，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塞罗米亚拿起放在石壁上面雕刻精美的茶杯，将杯沿靠近鼻下，一股淡淡的花香随着米亚的呼吸进入他的鼻腔，他的眼睛半眯着，做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不愧是花神晾晒的花茶，闻起来就是不一样。
    “你还真是悠闲啊。”
    米亚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猛地一惊，睁开眼睛，甚至是忘记了自己正在喝茶，手不经意的向上一抖，温润的茶水顺着米亚秀美的脖颈，浸湿了米亚雪白的衣衫，茶水中悬浮着的淡紫色的花瓣也随着水流流了下来，点缀于其上，倒也算是恰到好处。
    还有些茶水调皮的溜进了他的鼻子里，引得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米亚用纤长的手指额捂住口鼻，他的手指比其他天神的手指都要漂亮，甚至连女神都无法与其相比，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透着冷冷的清高之气。
    弥迦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手了。
    “你不要每次都吓我好不好”
    因为咳嗽的太过剧烈，塞罗米亚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与其他天神或是人类不一样的是，塞罗米亚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就立刻凝结成了黑色的玻璃珠子，珠子大小不一，滚落到地上与白玉石壁撞击，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后幻化成青黑色的烟雾消散而去。
    他一边将眼眶周围的液体逝去，一边向后转过身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带着埋怨与撒娇的意味。
    “弥迦。”
    被米亚唤作弥迦的男人倚靠在光明神殿殿前的白玉石柱旁，一头银发没有像米亚那样随意的披散，而是整齐的搭理在脑后，不光头发是银色的，就连男人的睫毛和眉毛都是银色的。
    每当米亚看到弥迦时，总会有种‘其实他才是光明之神吧’的错觉。
    男人半眯着眼睛，目光慵懒的在塞罗米亚的身上扫视，看上起有些漫不经心。
    弥迦是神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作为神界最高领袖的儿子，照道理来说，应该是备受推崇与尊重的，但是神帝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而他只是神帝众多孩子中的一个，还是最小的一个，所以当天神们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最有希望继承神帝遗志的哥哥们身上的时候，他这个神帝儿子的身份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反观弥迦自己，比起那种每天都要进行各种形式复杂的勾心斗角，他还是更喜欢呆在塞罗米亚的神殿里蹭吃蹭喝，于是，在神界没有担任任何职务的弥迦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闲神，也就是散神。
    弥迦出生的时候，塞罗米亚已经三千岁了，而在他出生后，作为母亲的花神就把小小的弥迦托付给了刚刚成为光明之神的塞罗米亚。米亚对这个小生命带着既好奇又敬畏的心理，说实在的，他这个在神界游荡了三千年的单身狗，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竟然有机会连升两级，直接晋升成为了父亲的存在，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
    自那之后又过了五千年，曾经那个只要一被自己抱在怀里就笑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美的男子，比自己还要高的个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神殿，却仍是改不了总要往他这里跑的习惯。
    弥迦轻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有习惯吗”摊开手，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请不要把你的错误归结到我的头上好吗？”米亚嘴角抽搐着，但仍然强咧着嘴角，并告诉自己要微笑。
    他其实很苦恼，他自己明明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为什么养出来的‘儿子’却一点都没有继承这一点，难道是神帝的基因太过强大
    弥迦静静的看着白玉石壁之上的男子对于自己无赖的行为给予无限纵容的表情，回想自己最初见到他的模样，那时的米亚尽管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光明之神了，可是心里应该还是一个孩子吧。
    那张脸也长得愈发的标志，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清雅的气息，不知这神界如今又有多少无耻之徒妄图染指于他。
    ——真想把他锁起来啊!
    弥迦这样想。
    塞罗米亚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这样高大了，弥迦忽然弯下身来，一直手臂直接柱在塞罗米亚身后白玉石壁上，另一只手则直接伸到他的面前，微凉的两只手指轻轻掐住米亚的下巴，略微太高，米亚那双全黑的眼睛映出弥迦俊美的面容，然后不断放大，一直到两人的鼻尖都快要挨到一起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米亚习惯于弥迦对于自己时不时做出的亲昵动作，眼神中满是笑意，似乎并没有觉得对方的动作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困扰。
    四目相对，塞罗米亚能够清晰的看见弥迦眼底涌动的热浪在汹涌的翻腾，但是对于向来清心寡欲的光明之神来说，他并不明白这股热浪意味着什么。
    “一点效果也没有嘛——”弥迦注视了塞罗米亚许久，忽然觉得无趣，于是叹了口气，放开了对方的下巴。
    索罗米亚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皱着眉头一个劲儿的打量自己的脸，才恍然明白他说的原来是自己的眼睛。
    光明之神塞罗米亚的眼睛又被神界称为‘光明之神的黑暗’，可以说塞罗米亚是本身就是光明与黑暗的结合体，在塞罗米亚出生之时曾受到黑暗之神的诅咒，虽然原光明之神也就是他的师父卢瑟法尽力想要将诅咒化解，却无奈那时候正是黑暗之神最为强盛的时期，最终卢瑟法耗尽心力保住了塞罗米亚的灵魂，但是他的眼睛因为被黑暗侵蚀的太过严重，原本一双如墨般的眼睛包括眼白在内，全部变成了黑色，如同无尽的深渊一般可怖，无人愿意与其对视，除了弥迦。
    对于其他天神的躲闪，米亚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悦，可以说最初的那段时间，每当自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会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眼睛。
    只有小小的弥迦，张开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轻轻碰触自己的眉眼，嘴里牙牙的说着一些连不成一句话的词语。
    “亚亚漂漂，星星…”
    弥迦说过他喜欢自己的手，可是每次来光明神殿，却总喜欢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他说‘如果你不喜欢这双眼睛，我就帮你毁掉它。’
    塞罗米亚对于弥迦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好笑，却也没有劝阻，任他找来各种草药，在他身上施展各种咒语法术，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这双眼睛是诅咒，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着着塞罗米亚，记得自己是神界光明之神的身份，记得他的师父卢瑟法的离去，记得他所要承担的责任。
    “都说了是诅咒嘛。”米亚温和的笑了笑，将落在衣襟上的淡紫色花瓣一朵一朵的捡到手心里，全部捡完后，又将所有的花瓣一并放到白玉石桌上面的茶盘上，擦了擦有些湿漉漉的手。
    “如果我要离开这里。”弥迦突然开口道。“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弥迦的声音让米亚正在摆弄茶具的手停住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向天空的方向望过去，弥迦也没再问，也抬起头，看向同样的天空。
    原本深蓝的夜空，如今却弥漫着浑浊的黑暗，是什么时候神界也开始变得如此污龊了呢。
    “弥迦你看，变天了。”
    如此的所问非所答，弥迦知道，这就是他的答案，在他与神界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无话可说，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所以他尊重。
    “是啊，天凉了。”
    一年之后，神界传出神帝之幺子弥迦自愿脱去神籍，堕入凡间的消息，此消息一出，并没有在众神之中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从那以后，塞罗米亚的神殿更为冷清，他还是常常到花神那里去讨些香甜的花茶喝或者坐在洛河旁边听月神演奏竖琴，可是，他发现，心里有一个地方空了，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填满，如此这般，过了一千年。
    公元前一万八千年  神界内战
    ——光明与黑暗是永远不可能统一的两个个体，一旦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永远无法逃脱。
    多少年后，费勒依旧记得他师父说过的这句话，埋在他心里，久而久之，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是神帝最大的儿子，他生来就被给予了厚望，将要接任神帝成为新一代的神界权利者，他拥有无上的权力与地位，他能够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这对他来说，或是对其他同龄的天神来说，都是足以自豪和令人羡慕的。
    可是后来，他发现，有一样东西他得不到。
    “费勒，别再…一意孤行了，你会毁了神界的。”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多么美妙的声音，可是自己却很少能够听到。
    塞罗米亚一身雪白的战衣，手持一把光明之神法杖，站在神界中心神殿的废墟之上，周围皆是残垣断壁与满身伤痕累累的神兵。
    米亚的右肩被刺穿了老大的一个洞，殷红的液体不断从里面涌了出来，渗透了雪白的衣襟，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绽开一朵朵如花朵般美丽的血迹，手上的光明法杖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看上去力量似乎已经快用尽了，却仍然支撑着。
    “那就毁掉好了。”——毁掉你爱的这个世界。
    冰冷的话音从黑衣男子的口中传出，一股寒意渗透进米亚的骨髓。
    什么
    塞罗米亚愣愣的看着费勒，他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可是未来的神帝啊。
    “这样，你就能好好看看我了。”费勒喃呢着。
    ——如果你的眼里不是只有弥迦该多好，这样你就能好好看看我了…明明是我先发现你的。
    就在米亚想要努力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费勒突然举起手中的法杖，塞罗米亚能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法杖之中向外涌出，霎时间，邪风肆虐，天空变得混沌不清，黑色的光冲出法杖射向天际，顿时，整个神界都被巨大的黑暗笼罩了。
    弥迦赶到的时候，神界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残垣，废墟，满地苍凉，地上升腾着黑色的雾气，正在灼烧着所到之处的任何生命。
    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搜索着，想要找到那抹熟悉的光，可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如同塞罗米亚的眼睛，满载的都是悲伤与绝望，到处是孤魂哀嚎的声音，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声音的主人也已经被黑色的执念腐蚀的变了模样。
    看到这样的景象，他害怕了，他怕他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那样的话，自己还能认出他吗
    ——米亚，你在哪
    弥迦最后还是找到了他，然而奇迹没有出现，他最后还是变成了自己陌生的样子，堕入魔道成为人鬼神三界之外的另一种生命形态——神魔。
    漆黑的眼睛迸发出黑暗的火焰，一头黑色长发变得更长半浮在空中四散飞杨，右手那把光明法杖已经变成了一把黑色的长刀，左手好像抓着什么，看似绳子下面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甚至不断有粘稠的液体向下留下。
    那是费勒的头颅，被生生从身体上割了下来，那个强大的神帝长子，那个对他百般仇视的亲哥哥就这样被他爱慕之人杀死了。
    “弥迦大人，目前神界的所有生灵已经被全灭了。”一个暗红色人影突然出跪在弥迦身后，对着身前的背影恭敬的说到。
    弥迦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一直随着塞罗米亚的身影不断游走，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的样子，漫无目的的前行，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弥迦的刀刺穿塞罗米亚胸口的时候，米亚是幸福的，从前，他一直不懂他心中那块缺失的东西是什么，直到再次看见他，他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他想守护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神界，而是这个在这寂寥的神界陪伴了他几千年的少年，他想要守护的一直都是他。
    ——只可惜，他再也不属于他了。
    塞罗米亚抚摸着弥迦的脸庞，慢慢的向下滑，轻轻的捏住对方的下巴，就像千年前弥迦对他做的那样，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唇与唇的相碰包含了太多想说却又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他能够感觉到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滴在自己脸上的触感，明明记忆中的弥迦是很少哭的。
    一吻终了，塞罗米亚满意的看着弥迦那双漆黑的眼睛，原来他没有撒谎，这双眼睛真的很美。
    “以后，我…不在了，就让它陪着你吧。”
    “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塞罗米亚的身体在弥迦的怀里一点一点变得冰凉起来，弥迦抱起他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前走去，满地的血迹开出耀眼的彼岸花，这便是曼珠沙华诞生最初的形态。
    阎罗站在弥迦的身后，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王，就像是失去了灵魂，只留下一具空壳。
    弥迦抱着米亚越来越轻的身体，他后悔了，为什么自己没有执意带着他一起离开，为什么自己要留他一个人在神界如此寂寞，为什么他没有在他堕魔之前出现，那样的话，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塞罗米亚的头发从根部一点一点变成白色，直到全部变白以后，身体开始慢慢幻化成细碎的光点，温柔而神圣的光芒正如米亚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颊，轻轻的在他耳边耳语着那句他最喜欢听的话。
    ——“弥迦。”
    公元前一万八千年，神界内战以两败俱伤作为结束，弥迦成为神界最后一个神明，改名为——冥神。
    神界毁于一旦，彼岸花铺满通向神界的天梯，满地的殷红成为神界最后的色彩，洛河改名为忘川，吸收了所有死亡的神兵的冤魂，光明神殿前屹立不倒的石柱被刻上鬼门关三个大字，从此，世间再无神界，而这里便是死亡大陆最初的模样。
    传说，冥神拥有一双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睛，被名为死亡之眼。
    一万八千年后  现世  人间
    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夜空飘起飞雪。
    小小的丁凡同站在梅花树下，仰起头看那摇曳在冷风中的梅花，雪花打在脸上，凉凉的，丁凡同举起被冻的发红的手蹭了一下同样被冻的发红的鼻头，从嘴里吐出热气来，脸颊红扑扑的，漂亮的脸蛋如同美丽的天使。
    也就在那一天，梅花树下，小小的丁凡同遇见了神明，也是这世间最后一个神明，一头银色的长发，绝美的面容，以及一双独一无二的黑色眼睛，如星河般绚烂。
    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米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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