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随着季怀申也匆匆离去的关门声，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季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枯坐着，思绪仿佛没跟上事态的发展，还停滞在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季怀申时的场景。
    小时候，有很多事他不懂，尤其不懂的是，为什么爸爸不爱妈妈，也不爱他。
    他小小的身子站在镜子前，瞅着自己圆乎乎的小脸蛋，小眉头紧紧的拧着，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为什么他比别的小朋友更乖，长得更好看，爸爸却从不抱抱他，也不亲亲他？
    而且，爸爸也不对妈妈笑。
    为什么他们两个总要吵架？
    这种疑惑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在他幼小的心里，这简直是最大的世界未解之谜。
    直到他长大到可以分辨是非和情感的时候，他才知道，爱屋及乌的反义词是恶其余胥。
    讨厌一个人就排斥与他相关的任何人和事物。
    他不爱林颂芝，甚至憎恨她。
    自然而然的，也就讨厌她的儿子。
    他憎恨自己的妻子，顺带着，也讨厌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知道在这间办公室里呆坐了多久，这种时间悄然流逝却不自知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林颂芝关起来的那间房间里。
    就连周建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侧，他都不知道。
    “小然，我送你回去吧。”
    “嗯？”
    季然回过神，眼眸幽凉，嗓音干涩：“不用麻烦了周叔，我想自己待会。”
    他起身，却忽的腿根发软，伸手扶住了沙发扶手。
    “小然，季总让我送你回去，你这样...”
    “我没事，没事。”
    缓了会，他唇角生拉硬扯的勾起一抹笑，脚步略显踉跄的往门口走。
    走出大厅，季然眸光阴鸷的看向不远处的喷泉，他周身裹在冰冷刺骨的寒风中，似是被抽去灵魂的牵线木偶，目光呆滞却又带着骇人的阴沉。
    哗啦啦的水声中混合着冬日暖洋洋的光，连空气中都浮尘着七彩斑斓的水雾。
    良久之后，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先去了花店，又直朝着城郊墓园开过去。
    冬日的墓园本就更加清冷，寒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望无边的萧瑟。
    季然手里捧着一束花，huang菊和白色紫罗兰，配了几朵百合和白菊。
    他在一座墓碑前站定，清隽的脸上面色沉冷，幽深的黑眸里似是盛满了月色的清辉。
    “爷爷。”
    他把花束放在祭祀台上，俯身用指尖抚了抚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似是开玩笑般打趣道：“今天我没换衣服就来了，您大人大量，可别见怪。”
    季然随意穿了件黑色直筒裤和白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件藏青色开衫。
    的确，他今天这一身不太适合出现在墓园，一点也不端庄肃穆。
    “今天有件开心的事，您老肯定一早就猜到了。”
    他伸手掸了掸大理石上的灰尘和落叶，在墓碑旁坐下，身影孤寂落寞。
    “我爸和我妈，终于离婚了，您说这是不是件开心的事？”
    “以前啊，我盼着他们能离婚，今天他们真离了，我就突然觉得...”
    说到这里，他哽了一下，喉头泛起了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酸涩。
    “我突然觉得，这里，堵的难受。”
    他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拼命把视线往远处望：“您说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他们都不在意，我难受个什么劲？”
    “爷爷，这么多年，您老还给我留了这么一手，是怕季怀申直接把我赶出家门，您孙子饿死吗？”
    “您这么为我着想，我这辈子投生在季家，也是值得的。”
    “您老放心吧，我吃得饱穿得暖，季怀申从没在物质上缺过我什么，你看我这187的大高个儿就知道了，我长得很高，还很帅，随您了。”
    “我妈啊，她这人就是太贪心了，贪我爸的钱，贪我爸的色，还想贪我爸的爱，您说她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知足？我爸这人，物质上对她太大方，感情上又对她太吝啬，怪不得我妈受不了。”
    “其实有些事，我都知道，归根结底，我妈才是那个小...才是那个外来者，我爸心里一直记挂着他那个白月光初恋，哦对了，他俩生了个女儿，六岁了，叫季熙，是妹妹。”
    “我妈说要去美国，我没跟她走，您也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怕她，男子汉大丈夫的，怕自己的妈，也够丢人的。”
    “他们现在去办离婚证了，以前啊，起码在法律上，他们还是我爸妈，过了今天，就连貌合神离的父母，我也没有了。”
    “如果法律能一直守护亲情，那该多好。”...
    季然倚靠在墓碑上，心脏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力道一点点收紧，泛着无边无际的心酸难受。
    他到底还是无法说出那两个字，“小三”。
    他也无法承认自己的母亲，是小三。
    当年，季怀申和楚若楠是大学同学，两人是彼此的初恋，都到了见过彼此的父母谈婚论嫁的地步。
    二十年前，林颂芝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经常能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她的身影。
    事情是从季怀申去参加朋友的订婚宴那晚，开始完全脱离了轨道不受控制的。
    两个喝醉了酒的年轻人，在酒店发生了关系。
    一个是准新郎的朋友，一个是准新娘的表妹。
    这段荒诞的一夜qing一度让季怀申以为是自己喝醉了出现的幻觉，因为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他自己睡在凌乱的酒店房间，身侧空无一人。
    他不敢问任何人，只能把这个秘密压在心底烂在肚子里。
    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年，季怀申和楚若楠满心欢喜准备结婚的时候，那晚和他共度良宵的女主角出现了。
    不仅她出现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
    两人的出现把整个季家搅得人仰马翻，季明德当众甩了自己儿子两个巴掌，于是，本来属于季怀申和楚若楠的婚礼，变成了季怀申和林颂芝的婚礼。
    可是举办婚礼之后没多久，季怀申就和楚若楠一起，私奔了。
    两人离开了快三年的时间，季明德才从德国把他们抓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季然有关父亲的记忆只从那次的争吵开始，因为在此之前，他的父亲从未露面。
    季怀申回来，和林颂芝大吵了一架，死活不认季然这个儿子。
    没办法，她抱着三岁大的孩子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季怀申才逼不得已认下了他。
    季然曾经在他们的无数次争吵中听到过当年的事，是林颂芝给季怀申下了药，之后跑去国外，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
    她看中了季家的家产和英俊翩翩的季家少爷，凭着那份驰骋娱乐圈的姿色把他拐到了床上，用尽手段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季家太太。
    如若从一开始，她能一直保持清醒，只贪图财色，不再痴心妄想的贪恋爱情，说不定，她能一生荣华富贵。
    她霸占了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钱财地位可以抢的过来，唯独人心却是抢不走的。
    这些年，季怀申心里，也就只有楚若楠一个，现在，还有他们的女儿，季熙。
    虽然这些事实chi裸裸的摆在季然面前，他仍无法把最刺眼最不堪的字句用在自己母亲身上。
    时间似是缓慢的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季然浑身冷到麻木，久到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墓碑上，泛着清幽幽的碎芒。
    “爷爷，今天打扰您老休息了，这些事我不知道和谁说，也就只能和您絮叨絮叨了，你可别嫌我烦。”
    季然撑着冰凉的大理石站起身，指尖又麻又僵似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小心翼翼的扫了扫碑上的浮尘，忽地眼底漾起了柔暖的笑意。
    “还有个事儿，我得告诉您，我遇到了未来的妻子，她叫简悠，等她愿意了，我会带她来看您。”
    “您放心，您绝对会喜欢她的，她是个温暖善良聪明的姑娘，哦对了，她很漂亮，漂亮到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时时刻刻想要把她娶回家。”
    说完这句话，季然忍不住抿唇笑了出来，眸光带着暖色，浮冰碎雪渐渐消融，声音温情柔和：“爷爷，我好爱她。”
    遇见简悠的时候，他小鹿乱撞，怦然心动，喜欢她的时候，就像一颗甜蜜蜜的糖，从眉间一直甜到了心底。
    在他破碎成玻璃渣一般的人生里，他终于找到了亮晶晶的砂糖。
    他的姑娘，温暖干净，善良漂亮，在她闪闪发光般耀眼的人生里，她把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给了这个满身疮痍的少年。喜欢他摘了一朵小野玫请大家收藏：(663d.com)他摘了一朵小野玫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